十几分钟后，周友辉驶出了市中区，上了高速。他将车停在了路边，拨通了电话：“老李啊，是我，要麻烦你帮我查个事了，对，也不是大事，就是查个人。”
周友辉挂了电话，摸出了支烟，又接了几个工作上的电话，觉得烦躁，索性关了机。突然间，听到了车窗玻璃在响，似乎是有人在敲打自己的车窗，于是睁开了眼一看，周伟志正站在车外：“刚看着车牌，还不信是您。”
“你怎么来Ｌ市了？”周友辉问。
“嗯，送朋友来的。”周伟志答。
周友辉听了，就猜到他指的是谁，低头想想，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昨日没回家的事一并解释了：“昨天Ｌ市有个会，应酬晚了，就在Ｌ市休息了一晚，今儿一早打算赶回去的，上了高速觉得倦，打算歇几分钟再走，这么巧就撞上了你。”
周友辉开了车门，周伟志坐了上来。两人也不谈工作的事，抽起烟来。一根烟快要抽完时，周伟志鼓起勇气气说：“爸，什么样的儿媳妇你才会满意？”
周友辉一听笑了：“不是说过了么？你找媳妇，不是我找儿媳妇，重要的是你喜欢。”
“爸，我找到了我喜欢的，她今天来Ｌ市离婚，我送她去的。”
话音一落，周友辉手里的烟落了，将他的裤子烧了个洞，烫得发疼了才反应过来，慌忙拍了拍腿上的烟灰，转过头，严厉地看着周伟志说：“你说的是真的？”
周伟志认真地点了点头。
佛教中的因果，所谓因缘和果报，根据佛教轮回之说，前世种什么因，今生受什么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听到周伟志这么一说后，周友辉反复思量自己这一生到底犯了什么错，辜负了多少人的眼泪，才会有此因果。明明自己已沉醉于泥潭中无法自拔，如今连儿子也如此不幸，作为一个父亲，他应该说什么？可作为一个感情上的失败者，他又有什么资格说些什么？于是他转头，看着周伟志认真的表情，许久吸了口气，重重地叹了一声：“回去说吧，累了。你开车回Ａ市，一堆的事情。”
工作这个借口就是好，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周友辉无偿的保护伞。
按照规定，杨小三坐在门外长廊的凳子上，没过多久，就听见了房间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于是忙推门进去，看到张敏和宋林昆两人已经拧在了一起，张敏的一头秀发此时正拽在宋林昆的手里，宋林昆另外的一只手举过头顶，拳头挥得很高。张敏打着石膏的手挡住宋林昆的胳膊，另一只手往宋林昆脸上挥了过去。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站在两人对面，慌神地拨打着电话，一边喊：“冷静，冷静……”
杨小三冲了进来，挡在两人中间：“什么事不能靠嘴说么？你一个男人动不动就打女人，以前的风度往哪里去了？你啊，一个女人，少林寺出来的么，动手不动口。”
说完杨小三就开始去掰开宋林昆的手，掰了许久，宋林昆总算是松了手，咬着牙看着张敏说：“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离婚的，除非你真的舍得把我阉了，不对，即便是阉了，我也要耗你一辈子。”
杨小三转头看张敏，正想开口，只见她眼睛一翻，人就倒了下去。杨小三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女人尖叫：“还不快送医院，这调解不用做了，你们直接走起诉程序吧。”
宋林昆赶忙抱起张敏冲出了房间，杨小三赶忙跟了出去。
Ｌ市的医院，宋林昆在走廊上来回走动，走得杨小三心烦了，于是说：“你现在烦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了，你都不了解敏敏的脾气，她遇强则强，你还硬碰硬？既然这段感情你还想要挽回，就不知道低个头认个错，慢慢说么？打有用么？我今儿第一眼看着敏敏手上有石膏，我就在想是不是你干的？现在看来我不用问了。”
“我这不是急么？敏敏现在是被那个男人迷昏了头了，我说什么她也不听……”宋林昆一脸焦急。
医生走了出来，宋林昆紧张地问：“医生，敏敏怎样了？”
“你是她爱人吧？”医生问。
宋林昆点了点头：“是，她怎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你做家属的要注意了，这是关键的时候，怎么能让她受刺激呢？我看着她手上还有伤，不会是摔过吧，以后你要小心些。”
“医生，我……是没有听明白，敏敏她生什么病了？”
“哦，没病。你还不知道啊，她怀孕了，一个多月了。”医生答。
话音一落，宋林昆陷入了深思。杨小三心中一紧，知道不妙，还未开口，只见宋林昆一下脸色大变，一拳头挥在了走廊的窗户玻璃上，大叫了一声：“混账！”
玻璃碴落了一地，宋林昆手上出了血，一股股地往外冒。医生脸色都白了，他行医十几年，这种事告诉家属后，从来都是喜笑颜开的，头一次见这样反应强烈的人，于是慌忙转头问杨小三：“他这是怎么了？”
杨小三上前一步，看着正不停往下流血的手腕，刚要开口，却见宋林昆手一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那一路滴着血迹的路，杨小三的胸口又一阵发闷。
十几分钟后，张敏被护士推了出来，紧闭着眼。杨小三一脸紧张地看着护士，护士笑了笑，轻轻地说：“没事，大概是太累了，睡着了。没什么大不了，那边有休息室，躺一会儿就可以走了。”
半个小时后，杨小三的电话响了，她赶忙走出了休息室。
“我快到公司了，你那边怎样，事情还顺利么？”周友辉问。
“我在医院，朋友……”说到这里，鬼使神差的杨小三说了实情，“她怀孕了，孩子不是她老公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些事得他们自己解决。”周友辉答。
“若是你，你会怎么做？”杨小三突然问。
“一定要我回答么？”周友辉反问。
杨小三点了点头。
“两条路：第一不离婚，留在老公身边，那就看她老公的态度，若是介意，孩子留不得。第二离婚，看她的那个男人的态度，若是男人不要她，孩子还是留不得。”周友辉回答得条理清晰，分析合理，像是在做一条算数题。女人习惯感性思维，男人善于理性思考。女人往往明白男人考虑方案的合理性，男人通常知晓女人情感的敏锐度，但偏偏喜欢站在事情的两极，你坚持你的，我坚持我的。
“哦。”杨小三轻声答了一声，挂了电话。这就是他的答案，足够冷静，足够睿智，也足够冷血。
周友辉隐隐觉察出杨小三话里似乎套话，还来不及思考，手机响了，周伟志的：“爸，我有急事，就暂时不回Ａ市了，您帮我跟妈解释下吧。”
周友辉听了，看了一眼后视镜，周伟志的车在后面亮了下双闪后，下了高速。
“那好，你自己小心。”
杨小三走进了休息室，发现张敏已经醒了，正拿着手机讲着，见杨小三走进来，匆忙挂了电话。
“醒了？”杨小三问。
张敏点了点头问：“宋林昆呢？”
“走了。”杨小三答，“一拳头碎了块玻璃，五十块钱的赔偿，还没有交就走了。”
张敏点了点头。
“不想说点什么？”杨小三问。
张敏摇了摇头。
“孩子是他的么？”杨小三叹了一声问。
张敏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你考虑了怎么办？”
“我已经打电话给他了，他正赶过来。”张敏答。
“你，真的爱他么？”杨小三问，“确定了他是独身么？他人品怎样，是不是能过一辈子呢？”
“你问的三个问题都很难，我看不透，摸着石头过河，现在的人都是在深水区，连石头都摸不到了，只能靠感觉了。”张敏笑了笑，“走一步是一步吧。”
“傻瓜。”
杨小三安静地坐在床头，默默看着张敏。此时，树上知了叫得正欢，盛夏的阳光正烈。杨小三从不相信命运，因为她认为只有不相信才不会低头。从那深冬的夜晚丁聪提出离婚开始，过了漫长的春天，再到这么一个焦躁的夏日，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竟然开始相信命运？
两人双目对视，各有心事，都那么疲惫，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只把恼人的知了声当做了催眠曲。
许久，手机响了，柳青松打来的：“今天身体好些了么？”
“还好。”杨小三答，“没别的事吧？”
柳青松答：“只是想问候下你，你跟他说了么？孩子的事？”
“还没有。”杨小三答。
“若是……有了孩子，也许他会为了孩子，给你个名分什么的……”柳青松说。
“别说了。”杨小三打断了他，“既然没有其他的事，我挂了。”
“你……好吧，你多保重些身体，现在不是一个人了，知道么？”柳青松支支吾吾，废话说了一堆，可最关键的话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杨小三应付了几句，赶忙挂了电话。刚挂，电话又打了过来，丁聪的，于是直接挂断。刚挂断，电话又响了，杨小三用力按着键盘按钮，又挂断。这一次电话没再响，却有一条短息发了过来：“听说伯母住院了，你说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她老人家？毕竟她也当过我三年多的妈，我也该尽半个儿子的孝道。”
杨小三一看，直接拨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