Ｌ市顶级会所的西餐厅坐落在Ｌ市标志性广场的一角，地王上建起来的一座高耸的六十八层摩天大楼。二楼采用全玻璃三百六十度的景观，靠窗的一个豪华包间里，四个人正优雅地吃着午餐，优雅得让人觉得他们是在表演。

彭惠琴的话不少，起了无数个头，却没有得到在场两个人的响应。刘太太的女儿刘倩果然长得可人，皮肤如羊脂玉一般白净，苹果般的小脸，一双大眼睛，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彭惠琴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明天就把这个外表、家景和学历都满意的人迎回家。

反倒是坐在旁边的周伟志明显表现出心不在焉，他盯着盘子的时间比盯着刘倩的时间要多。

终于，彭惠琴忍不住了，轻了轻嗓子，给对面的刘太太递了个眼神，刘太太心领神会，正想起身找个理由走。

此时，周伟志的手机响了，张敏。他于是冲着母亲和刘太太点了点头，走出了包间。周伟志一出包间，彭惠琴就笑着说：“我这儿子啊，就是这工作一天到晚的放不下，什么事都跟他爸爸一样亲力亲为。”

“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的，现在的人很少有这么上进的。”说完，刘太太的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刘倩的腿。

刘倩优雅地放下了手里的餐具，微微笑了笑：“我记得还是十年前在温哥华偶然一次机会见过伟志哥，现在都认不出来了。几年的国外生活磨砺，让伟志哥比起中国长大的那些男孩子阳光，气质上都高了几倍。”

一听女儿这么说，刘太太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递了个眼神给彭惠琴，两个人都站了起来：“那我们两人去逛街了，时间留给你俩，年轻人相同的话题多，我们两个就不掺和了，你们好好沟通。”

说完，两人就一起走出了餐厅。

周伟志找了个角落接起了电话，按照他培养起来的习惯接张敏的电话，他没有先开口，直到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请问你是不是张敏的朋友？”

周伟志一听，竟有些紧张，答也不是，不答又不甘心。于是耗了半天，直到对方不耐烦地补充了一句：“你是周伟志么？”

周伟志听了，想了许久才答：“是。”

“那就好。”对方像松了口气，“你赶紧来Ｌ市人民医院一趟。”

“医院？”周伟志一急，像鞭炮一般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偏偏一紧张中文就说不利索，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后才发现，对方好像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收了心神，问了一句最关键的：“张敏怎么了？”

“她在办公室被人打了。”对方回答。

周伟志一听站不住了，冲下了楼，完全忘记了楼上还有一个人，径直上了车，一溜烟就直奔市人民医院了。

Ａ市的妇幼保健院顶楼，走廊尽头的手术灯终于灭了。没过几分钟，金属滚轮的声音清晰地从门后传来，周娇娇被推了出来，门外坐着的一排人焦急地站了起来。

“娇娇，娇娇！”丁聪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医生拦住了他：“她半个小时后就会醒了。手术很成功，命是保住了，只是……”

丁聪答：“没事，只要人没事就行。孩子的事是靠缘分，我们还年轻，以后会有的。”

医生一听，很诧异地看了一眼丁聪，转身对着身边的护士说了几句后，又回了手术室。双方父母觉得疑惑，都抬头看着丁聪，丁聪笑了笑答：“没事，娇娇没事就行。”

五个人推车进了ＶＩＰ病房。

周友辉的金卡往医院一压，周娇娇用的都是最贵和最好的。这一切，毛琼芳看在眼里，孩子没了，她最担心的是娇娇的身体。而同样的一切，丁母也看在了眼里，她不止一次惊讶周友辉的出手阔绰，悄悄地拍了拍老伴的手臂。娇娇不是她自己的，孙子没了才是她心里的痛，可一切改变不了，唯一可以安慰的是她能有个这么阔绰的亲家，能让那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儿子光宗耀祖一番。

周娇娇没醒，几个人坐在病房里谁也没说话，直到一个小护士走了进来，对着丁聪问：“你是病人的爱人吧？请您跟我去一趟冯医生的办公室好么？”

怕有什么问题，毛琼芳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丁聪忙答：“妈，您别急，只是补些签字，医生不是说了么，一切顺利。您就在这儿，我去了就回来。”

丁聪装出来的轻松表情一出门就撑不住了，整个人像垮掉了般，没走几步头有些晕眩，就蹲了下来。

冯医生见丁聪走了进来，忙将手里一叠的资料递了过来：“你先看看，这些都是你签了字的。”

丁聪没看，又放回了桌上。

“切除子宫是你签了字的，当时为了救病人的性命不得已做的。这些事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为什么刚才那么说，你知道，医院也被闹怕了，所以必须要跟你说清楚。”

丁聪听了，竟然笑了笑，泪珠子就落了出来，从没来得及脱掉的新郎衣兜里掏出了几颗喜糖，递给了冯医生：“冯医生，今天是我结婚的大喜日子，怎么也得给你几颗喜糖，谢谢你救了娇娇的命。刚才在场的都是老人家，你明白中国的一句古话……您放心，这事我比谁都清楚，我不会责怪医院。”

丁聪走出了办公室。长长的医院走廊，微暗的灯光。他拿了一颗糖放进了嘴里，无滋无味。今天五月一日，他生命中第二段婚姻开始，大概是他做的错事太多了，上帝给了他一个比死更残忍的惩罚，明明确确地让他记住了这个日子，以后每年的这个日子，既是他的结婚纪念日，也是他第一个孩子的忌日。

Ｌ市的人民医院骨科手术室外，急冲冲赶来的周伟志见到了坐在长凳上的方林虎，仔细打量着这个穿保安服的陌生男人，他有些疑惑，也无法判断出此人与张敏的联系，又不好开口就问，于是客气地点了点头说：“我就是周伟志。”

“你好，我叫方林虎，张姐公司那幢楼的保安。”方林虎答。

“哦。”周伟志点了点头，“张敏怎么会这样了？严重么？”

“医生说没什么事，只是右手臂骨折了，左脚腕有些扭伤。”方林虎答。

“她怎么会这样？前几天都还好好的，是不是她走路摔的？”周伟志问。

方林虎摇了摇头：“这事还是您亲自问她吧。张姐嘱托你来了，我就可以走了。现在我该下班了，张姐就交给你了。她心情好像一直不太好，麻烦你要多照顾。”

半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开了，张敏被推了出来，不仅腿上、手上打上了石膏，头上也包上了一小块纱布。周伟志一脸的心疼：“怎么搞成这样了，疼不疼？”

医生对张敏说：“这一次，验伤报告还是需要做一份么？”

张敏点了点头，医生离去。周伟志一脸严肃地问：“什么验伤报告？”

张敏努力笑了笑，额头的伤口有些发疼，说：“先推我回病房吧。”

周伟志在张敏的面前蹲下，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说，我就去问那个医生，反正现在的医生给钱什么都会说。”

“今早他来过。”张敏答。

“他把你打成这样的？”周伟志一听，胸腔里全是熊熊的烈火，他握紧了拳头，起身就想去找宋林昆。

“他今天收到法院的传票了，所以来找我。”张敏点了点头，很努力地笑了笑说，“离就离了吧，记得前不久我跟一个好朋友说过，我若是离婚一定要搞得轰轰烈烈的，不搞死也得搞残他。如今，我倒是有些羡慕那朋友，她轻轻松松就把那段根本不值得留念的婚离了，多好。相反，我的想法反而害人害己。我现在不求再见是朋友，当个陌生人就够了。”

“刚刚那个小保安救了你？”

“周末公司没什么人，是他巡查时候在桌子下发现了我，替我打了电话叫救护车。”

“你怎么不让他替你报警？”周伟志问。

“能有什么用？”张敏答，“更何况是家庭问题。再熬些日子吧，反正离了什么都好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书上说过，一个人若是爱得越深，恨得也越深，失去后越发地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所以，倒是我对不住他了。”

“傻瓜。”周伟志答，“我去找他。”

“你找他做什么，去打一架么？”张敏说，“男人明明知道打架解决不了问题，却偏偏喜欢打架去解决问题。退一万步说，别看着你身材高大，他也练过散打，对你可不像对我，指不定有多少阴招，你打不过他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我一直在练跆拳道。算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随你。我陪着你好么？”周伟志声音柔了下来，“这几天什么都不做了，就留在Ｌ市陪你。”

张敏想了想，点了点头。周伟志手机响了，是彭惠琴的电话。他想也没想顺手挂了，电话又打了过来，周伟志直接关了机。

张敏看了看周伟志不耐烦的表情，问：“谁打来的？”

“我妈。”周伟志答。

“电话都不接，你真是有了女朋友忘记了娘啊。”张敏此时心里其实不大顺畅，可偏偏在周伟志面前不想表露出来，怕他担心，于是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话。

周伟志听着，眉头皱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