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点点亮起来了，贺知山背已经僵了，腿早就没了知觉。他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咔咔两声脆响。

卧室门开了，柳莲穿着睡衣从主卧里出来，扫了一眼贺知山，冷笑道：“还跪着呢，少爷。”

贺知山没搭理她。

柳莲也不在意，袅袅婷婷绕过他走进厨房，经过时低声道：“小野种，看你下次敢不敢。”

小野种？贺知山偏头看了柳莲一眼，身子一动，好像就要起来。

柳莲吓了一跳，尖叫一声忙往旁边躲，但下一秒贺知山又不动了，背着手，眼观鼻鼻观心。

贺龙听见动静也出来了，见贺知山还在外面跪着，咳嗽了一声：“行了，回你房间去收拾收拾，今晚跟你柳姨和妹妹一起吃饭，给她们道个歉。”

说完，贺龙没再看贺知山，转头进了卫生间。

贺知山抬头看了眼父亲的背影，下颌线绷得很紧，一点一点咬碎了嘴里的薄荷糖。

糖是那个医生外套里的，被自己拿来提神了，看来下次要还的不止是衣服了。

贺知山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他是被急促的门铃声从梦里叫醒的。

贺知山猛地坐起来，梦里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他看见那天晚上自己推开了门，母亲倒在浴缸里，伸出来的胳膊苍白得刺目，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浴缸壁慢慢地滑落下来。良久，贺知山才回过神来。而此时门铃一声接着一声，已经到了催命的程度。

贺知山骂了一声，掀开被子，过去开门。并打算开门后直接给门外那人一记上勾拳。

沈风也没想到迎接他的是少年满是胡渣的一张厌世脸，那小眼神劲劲儿的好像下一刻就打算把自己打包找个没人地方埋了。

沈风看了眼手机，都四点多了。于是心里分析道，这小子估计是昨晚扛事儿了，早上刚睡下，才睡到现在。

这边贺知山看沈风盯着自己不说话，一阵烦躁，也没请人进来坐，直接拿眼神问有何贵干。

沈风笑眯眯道：“不是让你下午来咨询室吗，你不来找我，我只能来找你。”

顺便来拿衣服。

说着，俩人都瞥到了门口柜子上一抹熟悉的颜色，沾着灰土沾着血。

贺知山没办法，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吩咐道：“进来。”

沈风把视线从疑似自己衣服的一摊上移开，在门口地毯上仔细地蹭了蹭鞋上的土，转头带上了门：“那我去沙发上坐，不换鞋了啊。”

贺知山没理他，直接脱干净进了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见沈风已经非常自觉地给自己倒了水，正翻着桌上的杂志。

见他出来，便起身倒了另外一杯水，招呼道：“来，过来坐。”

贺知山：“……”

贺知山脖子上挂着毛巾，拿着手机走了过来。

他刚上高三，个子已经直逼一米九，因为经常运动，身上线条发育得特别好，头发还微湿着，都被拨到了脑后，偶尔有那么一两滴水珠从耳旁落下来，顺着肩胛没入衣领深处。

贺知山坐在沈风对面，喝了口水，翻了翻手机，里面从昨天下午开始，堆了好多信息。

他打开最后一条，眼底涌上晦涩的光。

——知山，别跟你爸犟。柳莲还在么？

他慢慢打字回复了这条消息，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堵。他不明白为什么就算贺龙已经做到这个程度，母亲还在一味忍让。柳莲走了又怎么样，回来继续睡她睡过的床么，不脏吗？

手机又叮咚两声，两条微信消息。其一是贺龙发的酒店位置和包厢号，另外一个……

贺知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抬头对上了沈风的目光。

群魔乱舞的引擎声漫山遍野，跑车嚎叫着绕着山路轰鸣不止，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鼓点声中狂乱地飞驰。

沈风死死地抓住安全带，眼里满是惊怒：“你说让我陪你放松，就这样放松？！”

贺知山挑眉看了眼副驾上的人，没说话，猛踩了脚油门，换来了耳边一声惊叫。

“前头是弯道！”沈风急得声音都变了，心脏咚咚的声音震得耳膜都开始疼。

“弯道才要超车。”贺知山表情没变，眼里带了点笑意，“坐稳。”

风驰电掣中，就算带了头盔，沈风仍觉得呼吸困难，攥着扶手的掌心已经被勒出了红痕，他想叫贺知山慢点，但一张嘴，心脏仿佛就能从喉咙里蹦出来。

车停稳的那一刻，沈风唯一的想法就是千万要忍住，把车弄脏了可能这辈子都得给人家打工。于是第一时间跌跌撞撞地下了车，扶着树开始昏天黑地地吐。

贺知山怔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手想拉住他，半路又停住。他下车从朋友手里拿过水，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帮沈风拍了拍背。

贺知山看着那人颤颤巍巍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好像不知不觉阴霾就散了。

沈风边吐边斜了他一眼，看见贺知山嘴角边居然挂着笑意，不由心里骂了一句没良心。

贺知山抱着手靠在树边，耐心地等沈风吐完，才懒洋洋地把衣襟一拢。他出来的时候换了花里胡哨的衬衣，被汗浸了个透，此时扣子也没扣对几颗，效果跟敞着没什么差别。

天已经暗下来了，贺知山随手绑了头发，跟朋友打了个招呼，把虚脱的沈风扛上了车。

“小没良心。”沈风靠在椅背上，小口喝着水。刚吐过的喉咙听起来有点沙哑。

贺知山正在系安全带，闻言嗤了一声：“水还我。”

“嘿，”不提还好，一听到还字，沈风咬牙道，“我衣服呢，衣服还我。”

贺知山没说话，调出车载系统导了个航：“行了，赔你件儿。”

山路上站着一个男人，面向环山路的出口方向，目送着跑车消失。身边助手举着平板，喋喋不休地汇报刚获得的资料。良久，他移开视线，看向平板上那张熟悉的面孔，照片上的人眉目清朗，穿着黑色的学士服，帽子太大歪在一旁，他捧着花安静地站在人来人往中，眼睛看向远处插科打诨打闹的舍友，唇边挂着温和的笑。

苏琛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露出了怀念的笑容，嘴唇动了动，轻声换了一个名字。

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