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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现场竞价
作者:夏龙河   |  字数:3203  |  更新时间:2020-07-18 09:01:00  |  分类:

现实小说

郝建国是来求刘虹帮忙的。他想请刘虹帮忙求求詹姆斯,让詹姆斯从他那儿选点儿货。因为业绩太差,两年了,他每月领着几百元的工资,勉强度日。新上任的公司经理找他谈话了,如果今年他的业绩还上不去,那就要下岗了。

郝建国坐在沙发上,把他的处境说完,刘虹这才发现,师父好像突然萎缩了,变得瘦小了,加上一头华发,曾经意气风发的师父,活生生变成了一个瘦小的老头儿。

刘虹虽然自己尚顾不暇,却硬着头皮答应了师父。师父感激涕零,很真诚地

说了一番恭维的话,让刘虹觉得更加心酸。

送走了师父,刘虹想给父母打个电话,打开手机,看到十多个未接来电。下午在颐中酒店大厅看到的业务员,几乎都给她打来了电话。

刘虹撑起精神,给这些眼巴巴瞅着她的难兄难弟难姐难妹们一一回了电话,内容一样。刘虹坐在沙发了,心情悲哀。她虽然花了大钱请詹姆斯吃了饭,却毫无收获。詹姆斯吹响了号角,明天上午,颐中酒店大厅要刺刀见红了。

第二天上午,刘虹先打电话给众工厂,让他们把货装车,时刻做好赶赴琴岛的准备,然后又去公司转了一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开车赶往酒店。

昨天那些人,包括师父都在。让刘虹惊愕的是,张衣玫竟然也跟大家坐在一起,正在打电话。

大家看到了刘虹,刘虹也一一跟大家打招呼。

师父朝沙发中间挤了一挤,给刘虹让出一个位子。刘虹过来,坐到了师父旁边。师父精神有些振奋,跟昨天晚上判若两人。

刘虹坐下,师父满脸喜悦地告诉她:“詹姆斯给我打电话了!这个詹姆斯,还是个念旧的人呢。”

唉,师父这么大年龄的人了,竟然还没有看透詹姆斯的本质,刘虹不由地轻轻摇了摇头。

师父看到刘虹摇头,很惊讶的问道:“怎么了?刘虹,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刘虹无奈地笑了笑,说:“不管怎么说,师父,您要抓住这个机会。”

郝建国信心很足的样子,说:“知道知道,我还不老呢。”

几个人尴尬地坐了一会儿,詹姆斯就一脸笑意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热情地跟大家道了早安。麻利地挨个扫了一眼,说了一句让大家目瞪口呆的话:“各位,咱都是老朋友了,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这次来,是给圣诞节备货的,量比较大。今天,各位就现场报价,谁的价格低,我就去挑谁的货。”大堂里回响着悦耳的音乐,然而,詹姆斯几句轻描淡写的话,犹如惊雷,让几位都措手不及。现场竞价?这他娘的什么意思?这个西国人怎么不来个现场比武呢?

詹姆斯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自己要了一杯咖啡,找了个地方坐下,独自喝起来。

刘虹旁边的几位,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只有一个人拿出了计算器,在“啪啪”摁着键盘。

刘虹从心里冷笑了一阵。地毯的价格各种费用,少到家,一周要报十遍给诸位客户,价格应该比十个手指头都熟,算什么?刘虹估计这个哥们是要割肉了。果然,那弟兄按了一会后,叹了几口气,给詹姆斯报了一个价格。

他说:“七点二三,奥勃松现货。”

刘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几乎是接近工厂成本的价格。这两年,货币一直在升值,有时候,一个月能升两次。从琴岛码头发货到纽约,四十天后才能到,运气不好,等客户付款过来,那点儿利润早就升没了。前几年,给工厂付美金,都抢,这几年,没要的。

詹姆斯朝那个莽撞小子,伸了伸大拇指,点了点头。转着黄眼珠子,看了看另外几位,继续喝他的咖啡。

剩下几个待宰的羊们,有些骚动。刘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眼珠子转圈看了看众人,说:“价格一落下去,就全世界都落了。永远也涨不起来了。”

大家都赞同地说:“是啊,是啊。唉……。”

在坐的都是老地毯了,不说别的,就说奥勃松地毯(中国人叫皇宫地毯),九二年的价格是十五美金。给工厂的价格,是每平方英尺一百二十元。现在,十年以后,工人工资翻了好几倍,现货出货价格却到了七点五美金,还不到四十五元人民币,给工厂的价格是四十元。

天下之事,还有比这个更奇怪的吗?

报了价格的那位,很痛苦地搓了搓脸,说:“我是真顶不住了,前年一神经,收了工厂一批货,压两年了,再不砸出去,就完了。大家见谅啊。”

刘虹冷笑了一声:“算了吧你,你多大点儿货?能跟人家张总比?人张总,可是满满一大仓库,好几十万尺,都是现金收货的。再说了,家里压货,更要保护价格啊。你这样,是给自己下套。”

刘虹一说话,大家纷纷发言,报了价的那位痛苦得咬牙切齿。

詹姆斯问张衣玫道:“张老板,您的价格呢?”

张衣玫笑了笑,说:“我的价格你知道,是吧,詹姆斯?”

詹姆斯点头,说:“是的,我知道。在座的所有人的价格,我都知道。不过,那是以前的价格。我要的是今天的价格,我刚刚说了,今天谁报的价格低,我就马上跟谁去选货。”

郝建国突然站了起来,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刘虹知道坏事了,她太熟悉师父的这种表情了,这简直就是火山爆发的前奏。

但是,师父终究还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语气比较平和地说:“詹姆斯,您不是说要跟我验货吗?这怎么又要现场竞价了呢?我在地毯界混了快三十年了,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个。”

詹姆斯笑了笑,说:“郝先生,我打电话的时候跟您说了,只要价格合适,我就跟您去选货。现在只要您的价格比他们的低,我马上就跟您走。”

郝建国点着头有点儿恨恨的说道:“原来是这样啊。詹姆斯,我们虽然是供货商,但是我们是平等的!您让我们在您的面前进行价格厮杀,这是对我们的侮辱!”

詹姆斯说:“郝先生,这个简单,您如果觉得是对您的侮辱,那您可以马上离开!”

郝建国一愣。显然,他说这话以前,没想到詹姆斯会这么说。

他忙改口,说:“詹姆斯,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方式报价……”

詹姆斯打断了郝建国的话,说:“我不想换。郝先生,您既然不同意我的这种做事方式,我们还是别做了。请您出去吧。”

詹姆斯如此无情,让郝建国惊愕不已。他显然不想出去,目光求救似地看向众人,众人都低着头不说话。很显然,现在任何一个人出局,剩下的人都觉得是一种胜利,没人愿意挽留他,或者替他说句话。

郝建国知道这里说话分量最重的是张衣玫,因此对张衣玫说:“张总,您帮说句话呗。”

张衣玫说:“算了,老郝,詹姆斯让你走,你就走吧。你那点儿货,送给我就行了。”

郝建国又看向刘虹。刘虹正想着,怎么替师父说句话,师父潜伏了多年的自尊心,突然爆发了,他猛然站起来,吼了一句:“詹姆斯,你十多年前来到中国,是谁帮你找了人,帮你把地毯生意做起来了?早知道你这么无情无义,当年我根本不该帮你!”

刘虹猛扯师父手,想让他坐下。郝建国却甩开了她的手,转身从他们的面前走了出去,一直走出了大厅。

刘虹站起来,不知道是该出去撵师父,还是不该撵。

詹姆斯说:“郝先生误会我了,我不过是让大家讨论一下价格,他怎么就说我是侮辱他呢?算了,别管他了,大家还是继续报价吧。”

听詹姆斯这么说,刘虹突然觉得有些愤怒了,她从众人面前走出去。

詹姆斯喊她:“刘小姐,您要走吗?”

刘虹已经跑到了门口,她站住,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过头来,说:“不,我去看看我师父。”

刘虹跑出来,看到师父正站在门口打车。她忙跑到师父面前,说:“师父,您真的要走?您不是不知道詹姆斯这个人,您这一走,他就再也不会跟您交往了。”

郝建国说:“不交往就算了!全世界做地毯的多了,又不是只有他詹姆斯一个!”

刘虹说:“师父,您都这么大年龄了,怎么还意气用事啊?没错,地毯客户很多,但是詹姆斯是西国甚至世界上最大的地毯批发商,他做一笔,顶别人做一年!甚至十年!”

刘虹的话击中了郝建国。郝建国低下头,说:“我什么都明白,就是压不住这口气!唉,我这臭脾气是改不过来了!算了,刘虹,你跟这个詹姆斯搞好关系,我那边的货,你要是能帮我出,就帮我出点儿吧。看来我是真的老了,这个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

刘虹知道,师父是不可能回去的了。师父的话没错,他过去的荣光导致他已经不能适应这个生意场了。师父心里的“平等”,是他高高在上,或者略微在上。其实这个生意场哪里有平等?生意场就是一个丛林世界,奉行的是丛林法则,有优势的一方,永远在上面。

刘虹看着师父坐着出租车远去,拐弯的时候,郝建国转头看了一眼刘虹,朝她摆了摆手。

这个时候,刘虹才看出来,师父眼圈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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