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带着姑娘走了，第二天天亮以后双碑镇沸腾了。起先有老百姓看到镇公所大门口没有了哨兵，他们知道昨晚这里打仗，炸弹机枪打得惊天动地，今天没有了声息，都想来探究结果，看看到底怎么样了。有稍微胆大的躲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瞧，看到里面躺满了日本兵死尸，立刻你传我我传他，奔走相告喜讯，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

不一会儿功夫，镇公所门口已是人头攒动热闹轰动，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往里观瞧。等到周所长带了几个保丁赶来，大伙跟着一拥而进。他们看到屋里屋外都是死尸，三十多个鬼子全都被杀光了。

这天中午双碑镇上所有的茶肆酒楼突然热闹极了，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人头哄哄就像过节。不知他们是从那里钻出来的，全部是涌进酒楼喝酒庆祝的。他们都被镇上的日本鬼子害苦了，肚里的怨气憋了很长时间，今天听说镇上的鬼子全部被杀光了，心里高兴，出来出气庆祝的。

瞧这一家酒馆，老板吴二胖子站在门口乐呵呵的迎接客人。客人来了一茬又一茬，店内八个跑堂的，肩上搭着新起的白肚手巾，一手提茶壶一手托盘，盘上放着大菜，个个是楼上楼下健步如飞。今日客人多，给的小费也阔气，他们个个满脸高兴，忙得是不亦乐乎。

酒桌上大家都在谈论一个话题：“镇公所的鬼子究竟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这个说：“是国军又打回来了，”

那个说：“不对，国军早就退到了几百里之外，我猜是八路军和新四军打来了。”

另一个附和：“啊哟喂！我看见昨天晚上他们来了几百号人，满大街都是。听说鬼子抓了他们的人，他们是来报仇的。我亲眼看见八路军杀了鬼子，又救走了那个女兵。”

更有甚者，那个开烧饼铺的李二拐，满脸的神秘样，一开口就语出惊人：“啊哟喂没得命！你晓得来的究竟是谁？我告诉你们是天兵天将。日本兵杀了一个女八路，他们在天上看得清清楚楚，被激怒了，就派了二郎神杨戬亲自下凡。他来到我们镇上，冲进镇公所，一下子就杀光了所有的日本兵。然后骑上枣红马，救走了那个女八路。”

所有人听了都是大惊，有人提问：“照你这么说昨天晚上杀光日本人的只是一个人？”李二拐语气肯定：“是的，我亲眼看见他骑着高头大马，带走了那个八路军女兵。”众人惊叹起来：“乖乖隆地洞，没得命了，一个人就打死了这么多日本兵，看来真的是杨戬下凡了。”又有人表示疑惑：“不对，二郎神杨戬用的兵器是三叉戟，怎么日本兵都是被炸弹炸死的和机枪打死的？”

李二拐反应也快，随即圆话:“没错，二郎神在天上用的确实是三叉戟，不过他到了人间就改用人间的武器杀坏人了，所以昨天晚上他是夺了日本兵的武器杀了日本兵，这才叫过瘾呢！”

大家听了相顾鄂然，随即哈哈哈抚掌大笑，一片赞同：“是的，是的，如果不是杨戬，谁又有这么大本事呢？”他们不再争辩了。

此事后来在当地传为佳话。若干年后江都县修缮地方志，也查不出当年日本兵究竟是被什么人杀死的。后人为了编撰此书，有幸在当地查阅到了记载的文本，颇觉有趣，特录之以娱读者：

民国二十七年五月某日，日寇一小队侵占双碑镇，捕获两名八路军女兵。严刑拷打无果，欲害之。此事激起天怒，当晚有侠士一人或多人，突入敌窟，将日寇悉数杀之。救出女兵，然已一人被害。此事伸张正义，大快人心，真乃吾县国民之光荣，所以特地录之以告后人。

天将放亮的时候，陈然載着姑娘驰近了高庙镇。一路上他纵马飞奔，心情大为舒畅。自董菌茹死后他心情一直压抑，今天得偿所愿，杀尽鬼子报了大仇，他高兴至极。

姑娘在马上被他跑得头晕，只觉得大地飞旋两耳生风，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不免责怪：“这个人是怎么啦？这么高兴，跑得这么快。也不想想人家怎么受得了！”尽管责备，姑娘仍然不得不敬佩，这个人驭马技术也真是高超。

他们临近家门的时候，小虎跑出来迎接，高兴得直甩尾巴，又对姑娘闻闻嗅嗅。

陈然带姑娘进屋，一直把她带进了以前母亲住的房间，自母亲过世，这房间就一直空着。他端来一盆热水，拿来几件姐姐出嫁前的衣服交给姑娘，吩咐她换洗，然后出了房间。

至此姑娘才基本安下心来，她四处打量，对梳妆台前的镜子看看，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的衣服破了很多处，露出了雪白肌肤。想到陈然已经看见，有点害羞，赶紧洗换。

她洗换完毕想休息了，这才发觉自己都快饿晕了，自被鬼子抓住已经整整两天没吃东西了，肚子现在饿得咕咕直叫。

这时陈然敲门进来，手拿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大海碗刚煮好的酱肉面，还有一双筷子。他又从肩上拿下一条羊肚白手巾放好，待一切完毕，就像酒馆里的伙计亲切告诉她这是专门为她作的，让她趁热吃了，说完又转身出门。

姑娘早已饿极，闻到酱肉的香味馋虫都快爬出喉咙口了。好在屋里没人，也不必客气，她抓起碗筷稀里哗啦如风卷残云般吃起来。吃完面王妈又进来了。王妈手脚麻利铺好床褥，亲切的样子笑着，轻声对姑娘说：“小姐，我家少爷吩咐你好好休息，这里安全的很，你请放心睡吧。”说完，收拾起碗筷也走了。

姑娘确实疲倦极了，也管不了许多，呐头便睡。

姑娘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她坐起身来，置身在陌生的房间侧耳细听，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回想起昨天这时候还被关在鬼子阴暗的牢房，这时感觉恍如隔世。她起身慢慢走到庭院，看到一侧厢房里有一个慈祥的老人在朝她微笑，并用手指了指后院的小门。她朝老人笑笑回礼，然后走出小门。看到落日余晖的映照下，陈然的背影对着她坐在一只长凳上，旁边蹲着那条大狗。他们的前面是一片初夏里的荷塘，荷叶青翠，碧波荡漾。

陈然回过头看见她，笑笑示意她也坐下。她坐下后这才看清楚陈然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他眼睛一直柔和地注视她。她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道：“你真勇敢，谢谢你救了我。”

陈然道：“没什么，这帮日本鬼子太可恨，我早就想杀了他们。”

她想起昨晚他的神勇和镇定，与审讯的鬼子搏斗犹如天神，后来又一口气打死了镇公所里所有的鬼子，不禁深为敬佩，便问：“你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厉害。”

陈然一笑：“你是干什么的？你和你的女友怎么这么坚强勇敢。”

她也笑了，回道：“我们是学生，日本鬼子打过来，学校关闭了，只得回家。”

陈然道：“不对，你们是北方人，我在部队的时候听到过你这种口音。再说回家应该往北，可是你们却是在往南的路上被捕的。”

她有点尴尬，听他说在部队待过，更来了兴趣，继续提问：“我在问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你是当兵的，在哪个部队？怎么现在又在家里了？”

陈然道：“行，我告诉你，不过你也得告诉我实情，因为这关系到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姑娘问：“这是为什么呢？”陈然道：“因为你现在仍然非常危险，我想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姑娘仍然有点犹豫。陈然站起身，正色道：“我姓陈名然，国民政府正规军上尉连长，南京保卫战受了重伤，在家养病。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拯救你们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请姑娘相信我。”

姑娘显然被感动，见他一身凌然正气，不由得暗暗赞叹：“国民党军队里竟有如此神勇的军人。”又心想：“我是八路军他肯定知道，他冒死救我，我再隐瞒也说不过去，相信他是一个正直的军人，告诉他应该没有问题。”于是道：“我确实是八路军战士赵红雁，正要前往江南接受任务。任务内容部队有纪律不便说，请陈连长谅解。”说完这些她想到牺牲的战友，不禁又悲从中来，哽咽声音道：“可惜你来晚了一点，否则白霞姐就不会牺牲了。她是我们的组长，就是她带我去江南接受任务的。”

陈然听了这才知道原来那位英勇牺牲的女八路叫白霞。他亲切让姑娘坐下，询问还需要什么帮助。

那么赵红雁她们到底去江南接受什么任务呐？这还得从当时的国内形势说起。

1938年5至6月，正是日本侵略者在中国华北华东发动疯狂进攻的时期。这时期八路军早已组建完毕并加入了对日作战。而新四军则刚由各游击区走出，在挺进江淮的过程中力量还很薄弱，尤其是各部队的通讯联络更为困难。为此共产党中央和八路军总部向新四军派出了支援，赵红雁她们就是被派往新四军一支队担任报务联络工作的。

说到任务赵红雁心头又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想起那份用暗语写就的密件，没了密件即便找到了新四军一支队也没办法证明她是八路军总部派来的，要知道那时候一支部队的电台报务工作是何等的重要，怎么会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来掌握呢！

她神情黯然，情绪跌落。

陈然看她不乐，又问：“赵姑娘有什么为难之事嘛？”

她叹口气，幽幽道：“我们丢失了重要的东西，现在我真是进退两难了。”

陈然微微一笑，手伸进兜里，再拿出来时攥成了拳，手心朝上伸在她面前，笑着说：“你就不想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什么吗？”说完慢慢摊开手掌。

赵红雁立刻睁大了眼睛，赫然看到那份密件正躺在他的手心里，纸张颜色绝对没错。她双手一把抢过，攥在手里不停地拍着心口激动道：“太好了，太谢谢你了，这份东西是很重要的，你怎么找到的？你真有本事啊！”

陈然看她高兴的模样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