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阳没说话，只是低头将明细单叠好。他的动作越是不经意，欧泽凯就越是心慌。他“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激动地指着陆嘉阳叫嚷：“你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现在我老婆死了！你还……”

陆嘉阳对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转头叫旁边的同事拿来纸和笔。

“欧先生，麻烦你把昨天晚上你去的那家饭店的地址、名称、和你一块吃饭的人以及他们的联系方式都写上，还有你住的酒店。”见欧泽凯面起怒色，不想顺从，陆嘉阳单手按住他肩膀，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压回了座椅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欧泽凯，一只手敲了敲桌上的白纸，用客气却不容抗拒的声音说，“警察问话需要了解多方细节，请你体谅。”

欧泽凯原本是以受害人家属的身份来到公安局，没想到在这里不但没得到多少温情的安慰，反而先被这个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小的男人一通盘问。他心里悲伤和不痛快在脸上交杂呈现。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和警察叫板。欧泽凯强忍着怒气，依照陆嘉阳所问，把相关信息一五一十地写在纸上。

陆嘉阳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转手把纸交给一旁的同事。

“小王，带两个兄弟去核实一下情况。相关录像全被拷贝一份带回来。”

“是，陆队。”

欧泽凯敏感地皱起眉：“你怀疑我？”

“查案需要。欧先生，目前你能做的就是帮助警方早日找到害死你妻子的凶手。”陆嘉阳官方式地回复了一句，继续问道，“请你仔细想想，周围有没有什么人曾和你妻子发生过冲突或者积怨已久？”

“这个……我不太确定。”欧泽凯有些犹疑，“我们夫妻都信奉自由婚姻，给对方绝对充足的私人空间，不过分打探对方的私事。所以芷意的社交圈我不是完全清楚，不过在我眼里，芷意是个很温柔和善的女人，不可能和谁结仇。”

陆嘉阳不动声色地看了欧泽凯两秒，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老婆。

问话到此可以结束了。

“欧先生。”陆嘉阳淡淡地说，“我现在带你去见你妻子的遗体。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把欧泽凯带到法医实验室门口，交给赵乾坤后，一秒也没有多留。

“师父，我出去一趟。”

“保持联系。”

陆嘉阳点点头，转身往外。

“嘉阳！”赵乾坤忽然提高声音叫住他。

陆嘉阳停步回头。

赵乾坤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提醒：“查案的时候，你只能是一名刑警，没有别的身份！”

陆嘉阳明白他这话背后的意思，赵乾坤怕他在查案的时候感情用事。换而言之，赵乾坤已经把失踪的周何夕列入犯罪嫌疑人的考虑名单里。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看了赵乾坤一眼，再度迈步往前。走到楼梯口，陆嘉阳听见身后传来欧泽凯悲痛欲绝的哭声。

掉眼泪，并不是什么难事。

听上去悲惨的哭喊声，也未必有什么有意义。

活人会说谎，会演戏，除了尸体，没有谁是值得完全信任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却甘愿为那一个人破例。

他想起自己曾经问过周何夕：“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撒谎的？”

那时，他明知她没有正面回答，却也选择不去深究。

作为男人的陆嘉阳有为爱盲目的权力，但作为刑警，他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另一边，吴钊早已经带人赶到电视台，在和负责的总编郑烨沟通过情况后。他们把平时和张芷意有接触的同事逐个叫进小会议室进行问话。

中途，吴钊接到了小孙的电话。

“你说周何夕？”吴钊自然知道周何夕和陆嘉阳之间的关系，讶异过后，低声说，“我知道了，我会调查的。”

一直在旁边作陪的总编听见了周何夕三个字，心惊肉跳。他在心里默默哀求老天：已经死了一个女主播，可千万别再死一个女记者。接连两个下属被害，他这个总编可吃不消。

“郑总编。”吴钊已经挂了电话，一脸郑重严肃地看着他说，“麻烦你把刚才的人都叫回来，我有几个新问题要问。”

刚刚离开办公室的一批人又被重新找了回来，不过这回他们不是轮流，而是一窝蜂地进入会议室。

原本有些空旷的小会议室里被塞进了十几号人，空间顿时充实不少。

吴钊通过第一次的问话，已经从他们口中大致摸清了张芷意的基本情况。

所有人说的内容都差不离。

张芷意很会做人，属于那种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女人。平时和身边的同事都相处得不错，更招领导喜欢。不过也有例外，台里另一个女主播苏馨子和张芷意两人关系势同水火。

下一个被通知进来接受问话的正是苏馨子。

她推开门，没想到会看见满满一会议室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来得正好，坐下一块聊聊。”吴钊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位，示意苏馨子坐下。

苏馨子拨了拨头发，也不拘束紧张，大大方方地坐在他指定的位置上，翘起二郎腿。

“警察同志，我还要看串联单，麻烦你有什么话快点问。”

苏馨子和张芷意不同。她像朵带刺的玫瑰，不懂得收敛锋芒，搁在哪儿都生生扎眼。

在之前的几场问话里，吴钊了解到苏馨子和张芷意以及周何夕三人的关系很微妙。

“听说，你和周何夕关系不错但跟张芷意闹得很僵是吗？”

苏馨子眼波流转，扫了眼旁边挤坐在一团，仿佛刻意和她划清界限的同事，歪着嘴角笑，有种散漫随性的妩媚。

“对，那又怎么了？难道我喝不惯绿茶也有错？”

这是个能勾人的女人。

吴钊轻敲了两下桌面，试图控场。

“严肃点！”他问，“周何夕和张芷意两个人关系怎么样？最近有没有起过冲突？”

提及周何夕，苏馨子倒正经了不少。

“我们家小夕除了我，跟谁关系都一般。她和张芷意能有什么冲突？”

她话音刚落，即刻遭到了一旁同事的反驳。

“谁说没有？昨天上午她们两个人还在办公室里吵了一架，差点动手。我亲眼看见了！”

吴钊转向说话的人，那是个年轻的实习生，戴着黑框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模样，嗓音倒很尖。吴钊追问道：“她们吵架的原因是什么？”

“好像是为了新闻稿吧？”实习生扶了下眼镜，不太确定地说，“我当时在门外面，也没听太仔细。就听见她们在说什么新闻报道，然后我看见张主播把一摞稿子扔在周记者身上，我真怕她们打起来！哎，我可没说谎，不只我，她也看见了！”怕警察不信似的，小实习生又慌慌张张地拉出一个同伴。

苏馨子看似随意地歪坐在椅子上旁听，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张芷意已经死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今天早晨陆嘉阳来找她问周何夕的下落，现在警察又追问周何夕和张芷意两人的私交情况。很明显警方认为周何夕的失踪和张芷意的死亡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或许……他们觉得就是周何夕杀了张芷意。

苏馨子被自己这一猜想弄得心神不宁。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掌心的手机。

与此同时，陆嘉阳正在派出所和交管局两头奔波，查看昨天夜里10点过后，从自己家到榆林路沿途的路面治安监控，以及交通管制摄像。

期间，他又接连往周何夕的手机上打了三四通电话，但对方依然处于关机状态。

陆嘉阳沉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案情上。

他凭借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过人的记忆力，找到了周何夕的部分行车踪迹。

昨晚22点07分，周何夕开车自他家楼下离去后，的确没有回电视台，而是驱车开上了另外一条路。

由于时间紧迫，陆嘉阳暂时没工夫细看监控。他从派出所和交管局借走了大量监控录像，打算带回局。

车刚开出交管局，他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路边，一手拿着手机正要打电话，突然看见他的车开来，顿时两眼发光。

“陆队！”小孙迎着车跑来。

陆嘉阳放下车窗，看着她。

小孙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像是三伏天被迎头浇了盆冰水，顿时怂了不少，声气明显弱下去。

“是……是赵队让我过来看看你这边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刑侦队里有规定，办案期间，所有人的手机必须开启定位。赵乾坤知道他在这儿也不奇怪。他派这个小丫头片子跟来帮忙是假，盯着他别胡来才是正经事。

陆嘉阳也无所谓为难一个小姑娘。外面日头毒，他看小孙被晒得直冒汗，便让她上车了。

“上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