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菩提树下千年寒池里的一尾小鲤鱼。

从不微笑，也从不哭啼。

因为我在水里，没有人可以看见我的眼泪。

因为这是佛的命令。

哥哥姐姐叮嘱我无数次：红尘之中的爱与不爱，追求的与放弃的，得到的与失去的.....都只不过是可悲的皮囊去完成上天早已经注定的所谓的缘分。

而所有的所有，转眼即逝；一切的一切对一条小鱼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是没有价值的，更该是不屑的。

佛是我的一切，是存在的意义。

然而，来来回回，几多沧海桑田，我不得不开始重新思考我的存在，厌倦了池里刺骨的水，厌倦了用简单的视线看到的事物，厌倦了佛。但是，我只能把这一切藏在心里。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一只飞鸟从天空中飞过，他飞了很远，却又折了回来，问我，水里好玩吗？

我说，不好玩，

他说，那你跟我去远方吧，那里的风有着茉莉的味道，那里的雨落在身上，很舒服。

我说，我不会飞翔。

他说，好可惜。

我说，你会留下来吗？给我讲那些有茉莉味道的风，会让人舒服的雨。

他说，好吧。

飞鸟掀来树枝，在菩提树上安了家，他每天读给我讲他在天空中看到的世界，他说，有一种叫人的生物喜欢茉莉花，会在家里，院子里，山上种满了茉莉。我说，茉莉是吃的吗？就像我咕咚咕咚喝水一样吗？他说，不是，茉莉闻得到，吃不到。突然，他顿了下说，就像很多事，想的很美，但是无法得到。

我不知道他想得到的是什么，我不敢问，我怕勾起他去得到的欲望。

我开始羡慕轮回里的那些“破皮囊”，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喝一碗传说中能“肝肠寸断”的孟婆汤，然后也那么洪亮的哭喊一次.....

但是飞鸟说，不行，我的一生都是注定好了的。

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都做了人，你带我去有茉莉味道的风，会让人舒服的雨的地方，好吗？

飞鸟说，好。

佛知道了飞鸟。

寒池终于有了千万年不曾的涟漪，鱼儿们挤作一团，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恨。在他们想来我是多么的可笑，甚至异想天开。

我却有着连自己都惊讶的镇定，我知道是我的哥哥姐姐告发我的，他们连一片鱼鳞都塞满了佛，怎么可以允许自己有一个目中无法心中无佛的妹妹。这是自佛出世以来，没有谁想象过的。

我知道，我是佛的不幸和耻辱。

然而，佛只是把我关进了池底的激流中，让我每时每刻都守着冰冷的折磨。我知道佛是不会杀我的，因为他说的“上天有好生之德”。虽然汩汩寒流，但是我依然听的到飞鸟的叫声，我感觉到他就在头顶飞翔，盘旋。我大声的喊着飞鸟，可是我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指责中。池里最老的老人站了出来，他说，凡事皆有因果，命中注定的，谁也阻止不了。

待鱼群散去，我说，“爷爷，对不起，请你告诉我做人的方法吧。”我想，我的存在得有个让我不枉存在的理由，那就是去找飞鸟，和他一起去寻找我存在的意义。

“你是一条小鱼，不可以如此放肆，心如止境是你的本分。”

“爷爷，连佛都说的众生平等。”

“可是，可是，小鱼儿，你该知道做人很苦的，要痛苦的出世，然后痛苦的结束。”爷爷心痛的看着我。

“您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相信，痛苦只是幸福的根基。”

“有时候，执着是祸。”

我说，“我不怕。”

爷爷转过身，我看见他的尾巴是残缺的，他说，“三千年前，我和你一样执着，当时池里最德高望重的鱼告诉我，如果想做人，就必须剪去尾巴。我以为可以承受那种痛苦，但是剪了一半，我就放弃了。”

“但，我还是想试试,我不想留下遗憾。”

爷爷摸着我的头，叹息道，“孩子，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既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与自由也不会体会快乐。”

“我知道爷爷说的都是对的，但是佛也说过，前世有五百回眸，才换的今生一次擦肩而过……”

“可是你要放弃你现在的一切。”

“我能放弃！”

“你还遭受轮回之苦，切肤之痛，才能遇见他。你不后悔么？”

“我不后悔！”

其实，对我而言，做人后的“悔与不悔”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路是我自己选的，千年的修行换得一次百年为人，值得。

我拿起剪刀，在面前跪下，爷爷冰冷的光映的我的脸色苍白。好痛，竟如此的撕心裂肺，还好我早有了心理准备，紧紧握住双拳，任痛蔓延我的全身上下每一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