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年（７０４年）十二月，京城内右卫西街又有人匿名张贴“易之兄弟、长孙汲、裴安立等谋反”的公告。许州（今河南许昌）人杨元嗣揭发张昌宗曾经召术士李弘泰看相占卜吉凶，李弘泰说张昌宗有天子相，并劝他在定州建造佛寺，那样就会天下归心。

二张不仅是年届八旬的则天武后的男宠，更是她晚年用以维护自己统治的亲信，因此，武则天在群起而攻之的形势下，曾三度命令审鞫二张，而三次赦免。但谋反在封建社会是滔天大罪，这次朝臣们攻击二张的借口太耸人听闻了。武后虽然相信并依靠二张，但却不得不作出姿态，来堵住朝臣之口，以平息朝臣们心中的怨火。她下诏指派凤阁侍郎韦承庆及司刑卿崔神庆、御史中丞宋璟共同推审此案。对于这个专审班子的指定，武则天颇费了一番心思。其中韦承庆、崔神庆是二张的党羽，审案结果当然会偏袒二张，而为了不做得太露骨，再加上了一位素来不依附于二张的宋璟。

正如武后所料，韦承庆、崔神庆极力为二张开脱，依据唐律中“自首者原其罪”的条文，向武后汇报说：“昌宗款称‘弘泰之语，寻己奏闻’准法首原。弘泰妖言，请收行法。”真是正中武后下怀，为她开脱二张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但朝臣中像这样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毕竟是少数，刚直鲠正者大有人在。御史中丞宋璟与大理丞封全祯，向武后奏报“昌宗宠荣如是，复召术士占相，志欲何求！弘泰称筮得纯乾，天子之卦。昌宗傥以弘泰为妖妄，何不执送有司！虽云奏闻，终是包藏祸心，法当处斩破家。请收付狱，穷理其罪！”与韦、崔大唱反调。

武后听了如此泾渭分明、针尖对麦芒的两种处置意见，虽然心中有所侧重，但却不便明确表态，沉吟良久不吭声。宋璟深知武后轻易不会许诺将张昌宗处斩抄家的请求，但仍执拗地追问道：“如果不立即将张昌宗逮捕入狱，恐怕会动摇众心。”武后也知众怒难犯，只好先退一步，吩咐宋璟说：“爱卿暂且停止追查此事，且莫推究、俟更检详文状再做定夺。”宋璟退下后，左拾遗李邕向武后极力称赞宋璟，他说：“向观宋璟所奏，志安社稷，非为身谋，愿陛下可其奏！”但武后不听。武后见宋璟坚持要发收捕张昌宗，“内不相容，而惮其公正”，就想将宋璟调离京城。三次下敕让宋璟到外地出差，以使此案得以缓解，先是敕令宋璟往扬州推按。宋璟深识个中奥秘，就委婉地回奏道：“臣以为不才，叨居宪府，按州县乃监察御史事耳，今非意差臣，不识其所由，请不奉制。”宋璟不卑不亢地将这道敕令顶了回去。没过多久，朝廷又下敕令宋璟往幽州按都督屈突仲翔之案。宋璟再次回奏道：“御史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且仲翔所犯赃污耳，今高品有侍御史，卑品有监察御史，今敕臣，恐非陛下之意，当有危臣，请不奉制。”语气渐硬，话中含刺。如此相持了月余，武后仍不甘心，既支使不开他，就格外恩典，特意颁下诏书，令宋璟与宰相李峤一起充任陇蜀安抚大使，但宋璟软硬不吃，上言曰：“臣以宪司，位居独坐。今陇蜀无变，不测圣意令臣副峤，何也？恐乖朝廷故事，请不奉制。”

如若平时御史中丞拒绝出使，武后肯定会加以拒抗制命之罪，但此时宋璟必欲收禁张昌宗，故辞不肯行。武后自知理亏，因此也不便强迫他。实际上，双方都是肚里雪亮，做表面文章而已。宋璟既不知趣，武后也就无可奈何。

司刑少卿桓彦范、宰臣崔玄暐也屡次上书，支持宋璟。武后不得已，指令法司议定张昌宗之罪。玄暐弟司刑少卿崔时辰也认为应判处张昌宗死刑，朝野上下要求审判张昌宗的呼声也日渐高涨。在这种情况下，宋璟不失时机地再次奏请，要将张昌宗逮捕下狱，但武后仍旧偏袒张昌宗，声称张昌宗已经自首，不可加罪。宋璟一针见血地说道：“张昌宗虽然自首，但这是在揭发他的匿名信到处皆是的困境中，不得已而为之的韬晦之计。何况奏陈以后，他仍旧与术士李弘泰往来，让他求福禳灾。事情暴露后才自首，从情理上讲也难以宽恕。”同时，宋璟又措词严厉地指出：崔神庆等引以为据，为张昌宗开脱的法律条文根本不适用于谋反之罪，“谋反大逆，无容首免。若昌宗不伏大刑，安用国法！”话说到这种地步，武后无言辩解，只是温言解劝宋璟而已，但宋璟声色逾厉地喊道：“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祸从，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庄严的大殿内久久回荡。满朝文武都面色凝重地低下头，为宋璟捏着一把汗。

武后怒形于色地盯着这位倔强的大臣。内史杨再思唯恐宋璟遭到不测之祸，急忙宣敕令宋璟退下。此时的宋璟早已把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大声喊道：“天颜咫尺，亲奉德音，不烦宰臣擅宣王命。”武后毕竟是一代有为之君，她虽想庇护张昌宗，但也十分赏识宋璟的铮铮铁骨，终于传下命令，让张昌宗到御史台候审。满朝文武这才轻吁了一口气。

张昌宗一到御史台，宋璟立即“庭立而按之”，但宋璟没有料到，武后在审讯尚未结束时，遣中使召张昌宗特敕赦之。

为了宽尉宋璟，武后遣张易之、张昌宗到宋璟私宅谢罪。宋璟拒而不见，令使者对他们说：“公事当公言之，若私见，法无私也。”他根本不买二张的帐。他恨恨不平地对左右的人说：“恨不先打竖子脑破，而令混乱国经，吾负此恨。”

神龙元年（７０５年）正月，张柬之等人发动了一场军事政变，推翻了武后的统治，拥戴唐中宗复位。中宗嘉赏宋璟的正直、刚正，提拔他出任黄门侍郎，但中宗懦弱无为，韦后乱政，政局不仅未见起色，反而更糟了。

神龙二年四月，京兆人韦月将上书揭发武三思潜通韦后，秽乱内宫，必为逆乱。武三思暗中指使有司奏劾韦月将大逆不道，中宗闻报大怒，下令将韦月将斩首。接到这道敕令的宋璟没有即时转发，而是奏请中宗，要求调查此案，然后再申明宪典。中宗更加愤怒，来不及整戴巾栉，拖着鞋子就从洛阳宫的侧门跑出来，气急败坏地质问宋璟道：“朕谓已诛矣，尚何请？”宋璟没有被皇帝的气势吓住，而是从天下安危的角度劝说道：“人言宫中私于三思，陛下不问而诛之，臣恐天下必有窃议。”竭力请求先调查此事是否属实再作定夺，但中宗执意不允。宋璟眼见一忠义之士就要命丧黄泉，不禁气冲斗牛，斩钉截铁地说：“必斩月将，请先斩臣！不然，臣终不奉诏！”左御史大夫苏垧、给事中徐坚、大理卿尹思贞也都以正值盛夏，不宜行戮为由，劝谏中宗暂息怒火。中宗不得已，才命将韦月将处以杖刑，发配岭南，但一过立秋，中宗就命令广州都督周仁轨将韦月斩首了。

解读

宋璟“立性公直，执心贞固，文学足以经务，识略期于佐时，动惟直道，行不苟合，闻诸朝野之说，实为社稷之臣”。他的鲠直刚正可称得并俦无二，但他所拼死抗争的两件事却都失败了。不难看出，法治在封建帝王专制的淫威下是何等脆弱，而为了维护法治的尊严和公正的裁判，又需要执法者具有怎样的胆略和做出多么顽强的抵抗，即便如此，有时也难免使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

勇救三使的钱若水

名言

要自由，就必须生活在一个法治的土地上。

——威·默里

故事

钱若水，字澹成，一字长卿，宋河南新安（今河南新安）人。太宗时，钱若水曾任枢密副使等职。他和转运使卢之翰有嫌隙，心胸狭隘的李继隆总想陷害卢之翰，致之于死地。于是，李继隆发下檄文通知转运司，决定八月出兵塞外，命令转运司筹集粮草。转运司从各地调拨来的粮草刚刚集中，李继隆又下行文通知，假托占卜的阴阳人说八月出兵对国家不利，将出兵日期更改为十月。为此，转运司就把集中的粮草分散储存。没过多久，李继隆又下通知说，根据保塞胡侦候牒报，敌人即将要向塞内入侵，应及时进兵迎击敌寇，粮草要即日办好，不得丝毫延误。这时，老百姓输挽来的粮草刚刚分散，仓促间不可能再行集中。李继隆借机向皇帝弹奏转运司不能及时供应军需。

宋太宗得报大怒，立即召来中使宦官，交给一人三个函盒，命他立即赶往转运司，取来转运吏卢之翰、窦耽及某某人的项上首级。面对盛怒之下的太宗，虽然明知太宗偏听偏信，极有可能酿下冤狱，但丞相吕端、枢密使柴禹锡都吓得不敢做声。独有身体羸弱的枢密副使钱若水站出来与太宗争辩。他从法律的角度出发，坚持要以事实为依据，极力要求先将三人审查推验，如果确有罪状，才可以执行刑罚。太宗大怒，愤愤地把袖子一甩，站起来转到后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