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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汪精卫的急行先锋要反正
作者:田闻   |  字数:14487  |  更新时间:2015-08-13 14:54:39  |  分类:

军史乡土

1939年10月。这个季节,在北方正是水瘦山寒,而在地处亚热带的香港,却是一年中的舒适期。

从上海流亡到香港的大亨杜月笙在他的吸烟室里,没有开空调,只是将翠绿色的窗帘拉上,挡着窗外强烈的阳光。室内的光线淡淡的,给人一种舒适感。时年51岁的杜月笙躺在烟榻上,由丫环雪儿陪着抽烟。一缕烟从杜月笙的银质烟枪嘴上袅袅升起,瘦骨嶙峋的杜月笙舒服得眯起眼睛,他感到有种七窍通畅感,进入了飘飘欲仙的快乐境界。

“杜公!”声音隔帘传来,熟悉而且急切。杜月笙闻声不禁睁开了眼睛,湘帘一动处,进来的不是徐采臣还是谁?杜月笙一惊,一骨碌翻身坐起,他对徐采臣的莽撞很不高兴。

“你不是刚回上海吗,怎么又来了?”杜月笙问,同时用一双眼睛上下打量起因为兴奋满面通红、两眼发亮的徐采臣。徐采臣是杜月笙留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的主将,其人四十多岁,面皮白净,向来遇事有主意,办事沉稳有章法。自陈恭澍在上海被汪记“76号”逮捕叛变后,重庆设在上海的中统、军统几乎被日汪特务组织摧毁殆尽。蒋介石又秘密派遣中央组织部副部长、中统高级领导人吴开先潜回上海开展工作,同日、汪展开了更为隐蔽、尖锐、复杂的斗争。作为杜月笙心腹大将的徐采臣往来香港、上海间更为频繁。

“杜公,我特来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站在杜月笙的烟榻前,因为激动,向来口齿伶俐的徐采臣说得结结巴巴的,“汪精卫手下大将……高……高宗武,要……要反正!”

“什么?”杜月笙眼都大了,口气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用瘦手指着前面的一把软椅,“采臣,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徐采臣并不坐下,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上前递到杜月笙手里,挺神秘的样子。杜月笙赶快接在手中,展开匆匆浏览了一眼,见纸条上是一行字:“高坚决反正,速向渝洽。”看来事情重大。杜月笙让徐采臣坐下,让雪儿给上了茶点后嘱咐不准任何人来打扰。雪儿点头去了。

杜月笙要徐采臣将事情的来由详细说说。徐采臣开始说下去。

杜月笙在上海时,与之过从甚密的徐寄庼是个贤达人士。而徐寄庼同汪精卫的外交干才、手下大将高宗武的父执黄溯初老先生又是多年的朋友。黄溯初是老一辈留日生,早年加入过进步党,当过梁启超财政经济方面的智囊,也做过国会议员。是黄溯初将高宗武接去日本读书,并使他成名。

日前,高宗武受汪精卫派遣,去东京与日本人就“中日密约”进行秘密谈判时惊讶地发现,日本人又涨价了,开出的签约条件竟比当初开给袁世凯的“二十一条”还要苛刻、狠毒,他不禁犹豫起来。然而,消息报告给汪精卫后,汪精卫因为要急于还都南京,建立他的国民党中央,竟不管不顾地指示高宗武同日本人签约。高宗武怕了。他知道,这个密约一签,他就是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他不愿当这个历史罪人,但他又不得不签。在极为苦闷、徘徊时,高宗武去到长崎晓滨村,找住在那里的父执黄溯初请教。黄老先生是个有民族气节的人,听高宗武说后,劝说高宗武万万不可签这个出卖民族利益的密约,并劝高宗武反正……

徐采臣把事情的来由说完后,补充一句:“听说,汪精卫的手下另一大将陶希圣,因私下同高宗武相交密切,受了高宗武的影响,也要反正。但他们在反正前,需要得到重庆方面最高当局的人身保证!”

杜月笙听完了徐采臣的报告,摸了摸寡骨脸上光光的下巴,沉思着说:“汪精卫小朝廷不得人心,分崩离析是早晚的事。但是,我总觉得高、陶二人变化太快了些,这中间会不会有诈?这两个人是汪精卫搞和平运动的急先锋,是汪伪集团的首义九人,也是汪精卫叛国投敌的牵针引线人。他们怎么说反正就反正了呢?”

“杜公,事情是真的,只怪我没有说清楚。高、陶二人之所以反正,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在狗咬狗斗争中的失败,促使他们下了反正的决心。”看杜月笙精神一振,徐采臣接着说下去,“此前,汪精卫还都南京,建立中央政府的各部重要人选已定。围绕着各部重要人事,汪伪政权内互相倾轧,争权夺利。高宗武一心以为他在外交上有大功,外交部长非他莫属,汪精卫却要亲自兼任。公开的理由是,高宗武太年轻,资历和经验都浅了些,要高宗武先当一段时间的外交部次长。而同样野心很大的陶希圣上层关系一团糟,尤其是同梅思平关系很僵。陶希圣现在是汪伪的中宣部长,汪精卫准备还都后陶希圣官职不变。但陶希圣嫌他的宣传部是个清水衙门,他一心垂涎实业部长这个肥缺。而这个肥缺,汪精卫却给了他的老对头梅思平。

“这两棒子简直把高、陶二人打懵了,他二人愤愤不平,随着汪精卫还都南京日近,同汪精卫、还有周佛海的矛盾越来越大,隔阂越来越深。‘首义’之人,都住在愚园路1136弄中的一间花园洋房里。他们二人却住在外面。现在上海蒋记、汪记特务之间暗杀层出不穷。汪精卫、周佛海对高、陶二人的离心离德有所警觉,以安全为由,屡劝二人迁入,而高、陶二人却一味托词延宕,这就为我重庆特工从中策反提供了可乘之机。

“为了高宗武的反正,黄溯初先生专门从日本回到上海,找到了老朋友徐寄庼,希望徐寄庼能通过有关方面,争取得到重庆方面对高、陶二人反正的保证。徐寄庼老先生当即拍胸脯说,‘放心,我可以通过杜月笙先生,保证届时作好配合,既让高、陶二人平安离开上海,又要让重庆方面对高、陶二人过往不咎,准许他们将功折罪……”徐采臣将事情的来由报告完毕后,很小心地陪着笑说,“徐寄庼老先生说了,因为事情紧急,事前来不及请示杜公,不知我们这样做对不对?”

杜月笙也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沉思着问:“高宗武反正后,不知他有何打算?”

“从此退出政坛,远赴美国定居。”

“陶希圣呢?”

“他反正后的打算不明。”

杜月笙毕竟处事老练,又问:“高宗武、陶希圣如此表现,难道就没有引起汪精卫集团的怀疑?他们目前的处境是不是已经很危急?”

“还不至于如此。”徐采臣回答得很肯定,“因为高、陶二人在汪精卫阵营里一直表现得非常出色,是和平运动的急先锋。比如,汪精卫、周佛海虽然已经同蒋委员长分道扬镳,可至今仍然称蒋委员长为先生。而高、陶二人却要偏激得多。陶希圣在他拟定的宣传大纲中,开始就将锋芒对准委员长:‘蒋为国殉共,以党殉人,挟持军民,诬主和者为汉奸,以暴力相摧毁’,表现得比谁都要激进。现在,汪精卫、周佛海只以为二人在耍脾气,闹待遇,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从重庆营垒中反了出来,又要再反回去。当然,局势瞬息万变,不可知不可预见的因素很多,恐怕我们也得加快步伐才行啊!”

徐采臣把话说到了这里,杜月笙的态度仍不明朗,他说:“我可以让重庆方面做到准许高、陶二人反正,也可以答应他们的反正条件。但这之中,我想他们得有对应的一个条件,就是他们是否能够将汪精卫与日本人签下的见不得人的密约带出来,让我们公诸于世?”

徐采臣说:“这事我也问过,那边保证将‘密约’带出来,没有问题。”

“采臣,你这事办得漂亮!”杜月笙这才眼睛一亮,双手一拍,眉飞色舞道,“这是件大事,事关抗战前途、国家大局。我明早就乘飞机去渝,当面向委员长请示报告。你在港休息两日,等我回来你再回上海。”

1939年11月5日,午后一时,杜月笙在香港启德机场乘一架民航班机直飞陪都重庆。

难得的冬阳嵌在重庆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嵌在灰玻璃上的一块鸡蛋黄。

国民政府战时大本营(军委会)秘书长张群站在珊瑚坝机场上,手搭凉棚向东方天际瞭望。他今天穿一件黑呢大衣,脚上黑皮鞋擦得锃亮,头戴博士帽,下颏上长有一颗朱砂痣,很有些福相的圆脸盘上,神情焦急。他在等一个人,在茵茵草坪上已经站了好一会了——都知道,这位出生于成都的政学系首脑,在国府中的地位很特别。他是蒋介石读日本士官学校时的同学、几十年的密友。他的出场往往是代表蒋介石。以张群的身份,长时间地站在停机坪上等一个人,是极为罕见的。今天,机场上的气氛也十分特别,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好像在等待什么重大事件发生。

东方天际忽然响起了隆隆的马达声。倏忽间,一架美制B型银色双引擎飞机——从香港飞重庆的一架民航班机,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随即降落在了跑道上。张群由身边一位副官陪着,急步向班机走去。客机停稳了,舷梯放下,从飞机上缓缓下来三人——班机得到通知,其他乘客缓下。

张群一看,走在前面那位很瘦,身着长衫,一手轻拽袍襟,一手将博士帽握在手中的,正是杜月笙。他的后面,有两个彪形大汉作保镖。一段时间不见,本来就瘦的杜月笙更瘦了,走起路来有些飘。

“杜公——”张群缓行鸭步,迎上前去,拱起手来,“我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不敢,不敢!”杜月笙紧走两步,下了舷梯,双手作拱道,“有劳岳军兄了。”抬起头来,那双有些凹陷的眼睛很有光彩。

“杜公,沿途可还顺当?”

杜月笙点头应答时,张群那辆锃黑发亮的高级防弹轿车“克拉克”已经缓缓开了过来。副官趋步上前,替他们拉开车门,张群手一比,请杜月笙上车,“委员长在等你。”

两人谦让了一下,先后上了车。“克拉克”轿车由两辆轿车前后保护着,离开机场,沿着山区公路向黄山别墅而去。

当张群引着杜月笙进入黄山别墅二楼那间别致的小客厅时,蒋介石已经在那里坐等了。委员长今天穿一件玄色长袍,脚蹬一双白底黑直贡呢朝圆布鞋,正襟危坐,面前茶几上放一杯清亮的白开水。

“委员长好!”杜月笙揭下头上礼帽,握在手中,向委员长深鞠一躬。

“好,好。”蒋介石满脸堆笑,用手指着对面沙发,“月笙兄辛苦了,快请坐。”

主客落座,张群一边作陪。

一位侍卫官进来,给他们送上茶水、点心,然后轻步退出,掩上房门。

不待蒋介石发问,杜月笙便将高宗武、陶希圣准备反正之事,向蒋介石作了详细报告。

“唔,这是好事。”听完杜月笙的报告,蒋介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白开水,向杜月笙面授机宜,“要高宗武、陶希圣不必担心!就说是我说的,国民政府准许他们将功折罪,保证既往不咎。此事,要抓紧,要秘密!嗯?事关党国安危,做好了,实乃是涣散汪精卫汉奸集团之大事。有关具体事宜,月笙兄可相机处置,并随时同岳军兄取得联系。”

听了蒋介石这番话,杜月笙犹如拿到了尚方宝剑,他当即表示,事不宜迟,下午返回香港。

“嗯!”蒋介石也不挽留,只是问张群,“岳军兄能为月笙兄派架专机吗?”

“不用,不用!”杜月笙说,“抗战期间一切从简、重在实际。重庆同香港间每天都有一班对开的民航客机。”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只瑞士金壳怀表看了看,“我乘下午四点的飞机回去,时间完全来得及。委员长国事忙,月笙就不占委员长的时间了。”说着,知趣地站起告辞。

“唔,那就偏劳月笙兄了。”蒋介石也站起身来,很感动的样子,“月笙兄的一切,由岳军兄代为安排,嗯!”说着破例地将杜月笙送至别墅大门作别。

张群陪杜月笙驱车去重庆四坡公园“小洞天”吃午饭——这是一家很有名的川菜馆,依山筑楼、飞檐斗拱、古色古香、设置豪华,菜肴精美。因价格昂贵,一般平民百姓不敢问津。他们算好时间,吃完饭,张群又亲自把杜月笙送到珊瑚坝机场,一直看他们——杜月笙带着他的两个保镖上了那架返回香港的飞机,并待飞机起飞后才驱车离去。

乘坐的那架返港民航班机飞行平稳后,坐在窗前的杜月笙感到疲倦,便将身子倚在舒适的高靠背椅上,很快睡着了,坐在他身边的保镖给他盖上了一件大衣。

忽然,飞机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杜月笙醒了。机舱里响起空姐软绵绵的广播声:“飞机现在正在飞越秦岭……”杜月笙知道,因为大气流的关系,飞机每次从险峻高耸的秦岭进出四川盆地时,都要剧烈地抖动一阵。

睡意消失了。杜月笙示意旁边保镖收起大衣,他转身伏在窗前,很有兴致地打量起从机翼下掠过的、起伏巍峨的秦岭山脉。虽然阳光朗照,但四川盆地特有的天气,总是让视线中的景物云里雾里。飞机过了秦岭,眼前便是晴空万里,视线好极。

忽然,一个可怕的场面出现在视线中,让他惊骇得差得叫出声来。在飞机的右下方,从云团里钻出来一架日本零式战斗机,机翼和机尾上的太阳旗,在刺目的阳光照耀下,好像在滴血。它的头尖尖的、身躯小小的,像只蜇人的马蜂,气势汹汹地对着自己乘坐的民航班机冲了上来!

也就在这时,客机猛地拉起,急剧爬高。

在旅客们的惊叫声中,行李从行李架上“砰、砰!”地掉下来……

身体虚弱的杜月笙猛地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巨手捏着,往下扯。他感到呼吸急促,屈起腰难受得想吐。他的一个保镖赶紧半跪在他面前,扶着他;另一个在他背后轻轻搓背,尽量让他舒服些。机舱里响起空姐略带惊惶的声音:“现在飞机开始爬高,请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虽然空姐没有说飞机爬高的原因,但旅客们此时都看清了外面的险情,日本那架零式战斗机正对他们紧追不舍!瞬时,机舱里死一般静,大家面面相觑,一个个面如死灰。

客机一个劲地拼命上升、盘旋,力求摆脱日机的追赶。

“哒哒哒——”穷追不舍的敌机开火了。一串串子弹,在飞机四周窜来窜去,带着死亡的阴影,让人触目惊心。幸好这架飞机的中国航空公司驾驶员技术高明,在升高的过程中,东挽一个花子,西转一个圈子……

当时的客机,没有空气调节器,也没有其它安全设施,条件很差。这就苦了本来身体羸弱,呼吸系统也有病的杜月笙。在客机剧烈的上升,盘旋中,他始则呼吸急促,继则头晕眼花,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大喊一声,头脑里金星四溅,昏厥了过去。当客机爬升到九千多公尺时,稀薄的空气,让杜月笙几度窒息。他难受极了,要保镖替他松了腰上的安全带,脸一侧,躺在舱板上,眼睛一闭,索性等死。

正当客机上的所有旅客都认为必死无疑时,奇迹发生了。驾驶零式战斗机对客机紧追不舍的日军驾驶员,猛一看油表,发现油料所剩不多了。虽然猎物就在上方,而且客机灵活性也大不如战斗机,但他驾驶的战斗机爬高却不如这美国人造的客机。只怕这样穷追下去,非但击不掉客机,弄不好还会将自己的命连带这架战斗机也赔了进去,日军只好咽下这口气,降低高度,来一个急转弯,向汉口方向飞去了。

客机驾驶员见敌机确实已经离去,这才降低飞行高度,继续向香港方向飞去。

危险过去了,客机飞得平稳了。死里逃生的一机人欢呼庆幸,唯杜月笙躺在机上,喘息不止,痛苦万分。

暮色,在香港启德机场潮水般升起来了。

机场上,灯光通明。天还未黑,整个东方明珠已是灯光璀灿,灯光倒映在维多利亚海湾中,犹如英国女皇戴在头顶的流光溢彩的王冠。

杜公馆的人站在启德机场的候机楼上,目光透过落地长窗,望着不停起落的飞机,心中焦急万分。他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神情紧张地小声议论——中午过后,杜月笙的家人、亲朋好友、弟子门生约二十余人,早早就到了启德机场,迎候杜月笙从重庆归来。

时间早就过了,可是,杜月笙乘坐的客机却毫无踪影,去问事处询问,只说请再等等,全然不得要领。当维多利亚海湾燃起满天灯光时,杜门中有人看了看手表,用上海话说:“弗对呀,辰光早过去了,怎么飞机还不回来呢?”又赶快差人去问事处问询,可是仍然不得要领。小道消息和着种种猜测开始了,有人小声地说,该不是飞机失事了?有人说,会不会是飞机从重庆飞香港的时间推迟了……

杜月笙的四姨太姚玉兰身体不适,但也撑着病体来了。一是因杜月笙对她宠爱有加,二是怕杜月笙多心。她还不到三十岁,高挑的身上穿件白底缀满黄菊的印度绸无袖旗袍,越发显得丰满合度、别有风韵。一头波浪式的短发蓬蓬地披在脑后,鹅蛋形的脸上,绒绒睫毛下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里,神情有几分忧郁。这时,她同杜月笙的儿子,年龄长她一岁的杜维藩都站在落地玻窗前,朝外望去。她自觉地与杜维藩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在男人问题上,她是有教训的,因而相当警觉。她知道,别看杜月笙平时对她“心肝”、“宝贝”地喊,但如果不小心越雷池半步,保不住就把小命丢了。

在这方面,“大太太”沈素娥可以说是前车之鉴。当杜月笙还是上海滩头一个无声无息的小瘪三,投奔到大流氓、青红帮头领黄金荣手下做小伙计时,因为灵动,被黄金荣的老婆桂姐看中,一手提拔了上去。以后,桂姐又把自己的远亲,说话嗲声嗲气的苏州姑娘沈素娥许配给了杜月笙。杜月笙就像一根柔软、绵长、坚韧的青藤,顺着桂姐这条线爬了上去,直到有一天比黄金荣还要高。

当势力不断膨胀,成了上海滩头数一数二的大亨时,杜月笙对原配夫人沈素娥的态度也开始发生变化。他开始在外面搞女人。这时杜月笙的眼中,女人好比是穿在身上的衣服,是可以一件件脱,也是可以一件件穿的。就在沈素娥生下杜维藩时,他又迷上了妖冶过人的陈帼英。先是明铺暗盖,然后干脆将陈帼英娶进家门,作了二姨太,并把自己公馆后院的洋楼全给了二姨太。沈素娥气不过,同自己的表兄好上了。杜月笙知道后,大发雷霆,派人将沈素娥的奸夫——表兄杀了:挖去了眼珠,砍去手脚,成了一个肉冬瓜,丢在上海北郊一处乱草中。就这样,杜月笙仍然余怒未息,将沈素娥撵到家里一间黑暗潮湿的老屋囚禁起来,派人看守。每月给沈素娥五百元生活费外加一盒鸦片,让沈素娥在每日的吞云吐雾中戕害自己。

很快,陈帼英怀孕了。生下孩子后,原来腰细、隆乳、丰臀、身姿高挑、容貌漂亮的陈帼英简直变成了一个黄脸婆。杜月笙便又物色了一个名叫孙佩豪、只有十六岁的苏州漂亮小姑娘作他的第三房姨太太。再以后,又娶了她姚玉兰作第四房姨太太。若不是因杜月笙酒色过度,身体越来越不行,还会接着再娶。虽然刚过“知天命”之年的杜月笙如今在男女之事上犹如一只阉了的公鸡,但对年轻貌美的两个姨太太却像防贼似的。他常把孙佩豪和姚玉兰叫到烟榻前,唬起脸威吓她们:“你们还晓得大太太住黑房子的原因?”见两个年轻的姨太太吓得连连点头、浑身发抖,心理得到极大满足的杜月笙,便在吞云吐雾中对她们讲一番陈腐不堪的诸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和贞女不二的道理。不过,杜月笙往往在教训她们后,又会买许多金银首饰、漂亮衣服送给她们……在用钱方面,杜月笙向来是毫不吝啬、出手阔绰的。

就在姚玉兰沉思默想间,机场广播响起“……此班客机在河南境内受到日机袭击,所幸驾驶员技术高明,苍天庇护,客机终于摆脱敌机追击,毫发无损。现在,该班客机马上就要降落启德机场……”话音未落,西边天际响起了隆隆马达声。杜门中人纷纷额手称庆,暗诵“阿弥陀佛”,迟到的客机平安地降落在了启德机场上。杜维藩率家人在旅客出道口迎接父亲时,机场上一个穿制服的职员寻了上来,急急问:“哪位先生是杜公馆的人?”

又高又瘦,长相酷似其父的杜维藩赶紧迎上去说:“我就是。”

“杜月笙先生因在高空体力不支,已经昏厥了很长时间。”机场职员不无紧张地说,“机上通知,请你们赶紧准备担架……”

“哦!”杜家人方才落进胸腔的一颗心,又齐齐往下沉。他们赶紧找到机场医务室,租了一副挑架,由杜维藩领着,上了飞机,把气喘吁吁、法起身的杜月笙小心翼翼抬上担架,下了舷梯,抬上专车。

杜月笙回到家,香港名医庞京周已在家中候着了。三姨太四姨太赶紧指挥家人,将杜月笙从担架上移到卧室中舒适的大席梦思床上,要不相干的人退去;屋子中,她们两人和杜维藩陪着名医给杜月笙诊断,又看着医生给杜月笙打针、服药。稍顷,杜月笙缓过气来,过后就能坐起,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流露出一丝到家了的欢欣。

“庞医生,你看我不要紧了吧?”杜月笙坐起身来问。

戴一副金丝眼镜,面庞白净的脸腮上有圈络腮胡子,穿件白大褂,长得高高大大,像个外国人的庞医生很肯定地告诉杜月笙:“已经不要紧了。要紧的是好生休息,睡觉之前再服一道药,我明天再来看你。”说着站起身来。

杜月笙吩咐儿子维藩:“替我送送庞医生,好好谢过庞医生!”目送着儿子送庞医生出了卧室,他对两个家眷挥了挥手,“快请徐采臣来,你们不必进来听。”

四姨太去请徐采臣,三姨太往丈夫枕头下垫了两个松软的枕头,徐采臣进来了。两个姨太太看丈夫很舒服的样子,这才出去,随手轻轻带上门。

待徐采臣对他问了安,杜月笙说:“高宗武、陶希圣担心事已经解决了,请你即刻回上海,办两件要事。”看徐采臣一副凝神屏息的样子,杜月笙吩咐道,“一、请黄溯初先生即刻转告高宗武、陶希圣,他们所提的条件,委员长全部答应。委员长要他们出来时,将密约复印本设法带出来。二、通知万墨林他们作好秘密送走高宗武、陶希圣的一应准备工作。只要高、陶二人什么时候说声走,他们就得不惜一切代价,将高、陶二人连同他们的家眷平安送到香港!”

徐采臣领命后,不敢怠慢,立刻向杜月笙告辞。杜月笙要儿子杜维藩派车派人连夜将徐采臣送到码头,乘当夜驶往上海的船走了。几天后,受到杜月笙邀请的黄溯初老先生由上海来到香港,杜月笙非常高兴。大病初愈的他,亲自到码头迎接。

黄溯初到了杜公馆,二人立刻关起门来密谈。黄溯初做事老到,当他听完杜月笙对此事的前后策划、布置以及冒险飞到重庆,如何在蒋委员长面前领命的前因后果后,大喜。当即写了一份备忘录给杜月笙,内容有:他从高宗武口中得知的中日密约要点,以及高宗武等人同日本人谈判中日密约的前后过程种种。

杜月笙看后,深感事情重大,略为沉吟,对黄溯初说:“看样子,我还得明天再飞一趟重庆,就有关事宜请示蒋委员长。黄先生就放宽心,在香港逗留两日,等着我的好消息!”然后,这就吩咐下人领黄老先生下去休息。

杜月笙当晚住在四姨太姚玉兰的房中。四姨太听说刚刚死里逃生的丈夫第二天又要飞重庆,很不放心,对丈夫说:“你身体还未复原,刚刚才能够起身,能不能让维藩代你去重庆?”

“不能。”杜月笙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事关重大,非我亲自去不行!”

姚玉兰叹了口气道:“你实在要去,我也拦不着你。那你坐船去吧!坐船去河内,转昆明……这样安全些,也舒适些。”

杜月笙听出这是姨太太对自己无知的关切,当即哈哈大笑:“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到重庆。”说着,打起戏腔,拖长声调说,“哪有那么怪的事,这趟又会遇上日本飞机?我此刻是恨不得肋插双翅穿云破雾去到重庆!”说着,睡到床上,看着四姨太道,“说得好不如做得好,快来给我按摩按摩!”

屋里的灯光熄灭了。

第二天一早,杜月笙特别出重金请名医庞京周同他一道,带着上次的两名保镖,冒险二度飞渝。很顺利,当他们到达重庆珊瑚坝机场时,来迎接杜月笙的,不仅有大本营秘书长张群,还多了军统局局长戴笠。

“杜公!”当张群迎上前来与杜月笙握过手时,个子不高不矮、穿件藏青色中山服、剪着平头、一双眼睛骨碌碌转、显露着特务本色的戴笠快步走上前来,握着杜月笙的手,很恭敬地说:“杜公对党国劳苦功高。上次杜公来渝,我外出没有来接,实在抱歉。”

杜月笙同戴笠关系很好。他握着戴笠的手,笑着说:“戴局长公务繁忙,情理之中。”

“不要叫戴局长,杜公是我戴某的恩人,还是叫我戴老弟亲热些。”说着,将杜月笙迎进轿车。很快,一行四辆轿车相跟着向黄山别墅驶去。一路上,坐在杜月笙身边的军统局局长戴笠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显示出关系非比一般。向来为人傲慢的军统局长实在是从心里感谢杜月笙,没有杜月笙,就没有他戴笠的今天。

当年,杜月笙在上海滩大红大紫时,戴笠还是一个从浙江乡下跑到上海滩头混饭吃的小瘪三。有次在杜月笙辖下的一个赌场里,号称“神骰子”的戴笠因弄虚作假,在他投掷的骰子里灌了水银,百发百中,赢了不少钱,却被闻讯而来的赌场主万墨林发现了,把戏当场揭穿。万墨林大怒,当即要手下喽啰将戴笠剥去衣服,捆绑起来,按行规,戴笠至低限度要被砍去几个指头的。危急时刻,戴笠急中生智,口口声声说,他认识杜老板,要求见过杜老板再说。消息传到杜月笙耳里,“神骰子”戴笠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也许是出于好奇,他让万墨林将戴笠押来见他。一番交谈后,善于从各行各业中网罗“人才”的上海青帮大头领杜月笙看出,戴笠不是等闲之辈,结果,不仅没有治他的罪,反而资助他去广州投考了黄埔军校。以后,从黄埔军校毕业的戴笠投在校长蒋介石门下,终于飞黄腾达,二人之间关系也日渐加深。

蒋介石照例是在他黄山别墅的小客厅里接见杜月笙的。当蒋介石听完大病初愈的杜月笙关于高、陶二人反正的有关报告,看了黄溯初书写的有关中日密约要点,对杜月笙慰勉有加后,当即拍板,说:“唔,杜公,此事就这样决定了。为了你以后更好调动各方面力量开展工作,我现在下一张手谕给你。”说着,提笔展纸,一挥而就,递给杜月笙。杜月笙赶紧站起,接在手上一看:“此令,任命杜月笙先生为上海党政统一委员会主任。蒋中正。”杜月笙受宠若惊。因为这个委员会的委员都是国民党中部长级大员,计有蒋伯诚、吴开先、吴绍澍、俞鸿钧、戴笠等。以往,这个委员会直接由蒋介管辖。

杜月笙心中感激涕零,正不知如何说话时,蒋介石意又提笔给高宗武写了一封信,交给杜月笙说:“杜公,你看这封信是不是可以交黄溯初先生转给高宗武,要他们放心行事,嗯?”

委员长对自己是如此信任,关怀备至,喜得杜月笙眉开眼笑。他挺了挺瘦弱得竹杆似的身子,捋起长衫袖子,向蒋介石抱拳保证:“委员长这么信得过我杜月笙,月笙一定放胆去做。为党国大业,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这次高、陶反正,委员长如此看重,我一定作好策应工作,把事情搞得尽善尽美!”

“唔。”蒋介石高兴地点点头,看着陪坐一边的张群、戴笠说,“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让杜公再回香港,得在重庆休息两日。听说交通银行送给杜公的礼物——汪山别墅已经完全弄好了?”

“完全弄好了,完全弄好了。”张群兴致勃勃地说,“所有安装完毕,一应摆设俱全,厨师、车夫、仆人也一应俱备……只待杜公赏光呢!”

“唔、唔!”蒋介石这就站起身来说,“那就请杜公前去汪山别墅休息休息。”

杜月笙握着委员长的手,感激零涕地说:“事情紧迫,本来月笙是要赶回去的,既然委员长如此关照,我就在汪山别墅休息一晚,明早回去。”

“嗯!”蒋介石很感动的样子,调过头来,对毕恭毕敬的军统局长戴笠说,“岳军兄还要在我这里留一下,你送杜公先去休息,代我好好照应。”

“是!”戴笠立即一个立正,向委员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汪山距黄山很近。

戴笠陪着杜月笙驱“克拉克”轿车很快到了汪山别墅。这儿离市中心二十来里,在嘉陵江南岸。欧式风格、尖顶阔窗的红色汪山别墅掩隐在半山的茂林修竹中,四周古木参天,十分幽静。门内门外,有戴笠派出的便衣特务游动,平时根本看不到人。当戴笠陪杜月笙驱车来到时,别墅中所有仆役、丫环二十来人齐齐在门外列队迎候。

杜月笙下了车,由戴笠陪着先看了看大环境。比起他在香港的公馆,这里自有一番山林野趣。他很满意,啧啧赞叹间,一一观察书房、客厅、卧室、吸烟室、保卫室、乃至家眷室……无不精致舒适。他们在中西合璧、暗香浮动的客厅里坐定,一个梳翘毛根,穿红花衣服,长相很乖的小丫环服侍着他们,另一位女仆打扮身姿轻盈的川妹子手托一个托盘,给他们上了茶点。茶是真资格的四川茉莉花盖碗茶,点心是重庆冠生园刚出炉的糖果糕点心,然后,两个川妹子相继轻步离去。

两人坐在沙发上,边喝茶边品尝糕点,很是惬意。戴笠乐得借花献佛,他对杜月笙说:“我知道杜公是个美食家,我特意关照交通银行给你配了六名名厨,其中川厨两名,沪厨两名,粤厨两名,你要什么菜式,通知他们,今天中午就可以试出他们的手艺……”说着,伸手按了一下安在茶几上的电铃。铃声未落,刚才那位年龄稍大些的川妹子进来了,看样子是个领班的。

戴笠问这个川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冬妹。”川妹子大大方方地说,“在家里,爸爸妈妈都叫我冬儿。”

“那好!”戴笠看了看只有十七、八岁,模样清纯的冬妹,指了指身边的杜月笙,“以后,杜先生就是这座汪山别墅的主人,你们要好好服侍杜先生。”

“是。”冬妹低着头,叫了一声“杜先生。”

“嗯,好好好。”杜月笙客气地点了点头。

“冬儿!”戴笠当仁不让的样子,“灶上鲜肉果蔬准备齐没有?”

“都准备得巴巴式式的。”冬妹说一口四川话,声音脆脆的,“我就是来请示杜先生,今天午饭,是吃川味,还是吃上海味?”

“既然到了四川,就吃川味吧?”杜月笙笑着看了看身边的戴笠,“川菜天下有名。到了重庆,我们吃的肯定是真资格的川菜美味!”

“对头。”戴笠学着说了一句四川话,嘱咐冬妹,“一定要上一盘真资格的四川回锅肉。”

“好嘞!”冬妹去了。

不一会,冬妹请他们到隔壁小餐厅吃午饭。一桌川菜做得很是精美,色香味俱全,让他们还没有吃就垂涎不已。真是名不虚传,一菜一味,烹、炒、蒸、熘,让人目不暇接。仅是这些带有浓郁历史风味的小吃名称,从旁边冬妹的口中报出来,就是一种享受。

好在二人都是不喝酒的,举起筷子直奔主题。席间,杜月笙连连叫绝,说:“我的食量不大,肠胃也不争气,不敢多吃。但这川菜太好吃了,也就顾不得肠胃承受不承受得起了!”他连连举筷,尤其是一盘喷香的回锅肉,很是让他赞叹不已。肉片切得纸一样薄,配上青的蒜苗、黑的永川太和豆豉……让他们大快朵颐。

为了让杜月笙好好休息,饭后,两人到小客厅里小坐了一下,戴笠就告辞了。临走,戴笠说好第二天来送杜月笙去机场。

杜月笙一觉好睡。醒来后,看看腕上手表,已是下午四时。他趿着拖鞋,出了卧室,来在走廓上,凭栏观山望景。只见风过处,山前山后那片苍松翠竹摇曳得如海浪翻卷,极有气势。这时,他的保镖朱汉轻步上来报告,说刚才范绍增将军打来电话,问杜先生午睡起没有起,他想前来拜望拜望。

“啊,是范哈儿?”杜月笙一听范绍增的名字笑得哈哈的,连说:“请他来,快请!”

保镖朱汉得令,下楼打电话去了。一位略显笨拙又憨厚可爱的川军将领出现在杜月笙的脑海里,过去的一幕幕,犹在眼前,是那么有趣。

杜月笙结识范绍增是1931年的上海。

范绍增是四川大竹县人。据说他从小不喜欢读书,家里人认为他长大以后不会有什么出息,不料一棵弯弯树竟长成了材——范绍增后来成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川军将领,绰号“傻儿”,被人们写成了“哈儿”,他的成长经历具有传奇色彩。

1934年,爆发了一场四川近代军阀史上最残酷的“二刘”战争,即:叔叔刘文辉与侄儿刘湘之间的战争。当时,范绍增任四川军务督办兼21军军长,是踞川东全境的刘湘的一个师长。刘湘与他在四川最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也就是他的么爸——四川省政府主席兼24军军长刘文辉,关系很紧张,开战前夕,刘文辉借口到重庆吊唁刘湘的母亲,在刘湘的军队中暗中策反。刘文辉首先看中的是有实力的范绍增。刘文辉送给范绍增白花花的45万元大洋进行拉拢。不意当天晚上,刘文辉前脚走,面带猪相、心中透亮的范绍增后脚就去刘湘处自首。

“军长!”他毫不隐瞒地对刘湘说,“你么爸送了我45万元,你看咋办?”说着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交待得清清楚楚。

“拿着,拿着。”范傻儿此举取得了刘湘谅解,刘湘显得很大方,对他说,“我再送你10万元,钱不怕多,钱多还怕烫手么?”目光如炬的刘湘看着范绍增,笑道,“你是怕拿了我么爸的钱不好在战场上见面?那你就拿着这些钱,到大上海花花世界去操一盘嘛!”

于是,当“二刘”之战打得如火如荼,最后侄儿刘湘把么爸刘文辉一直打出成都,打到雅安时,范哈儿正在灯红酒绿的上海挥金如土,广交朋友,笼络青红帮头目。在上海,范哈儿与势力看涨的青帮头目杜月笙交上了朋友。但是,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年底,范绍增要回四川了。在为范绍增举办的送别宴上,平素很少喝酒的杜月笙竟执杯在手,连敬他三杯。

“一祝大哥回川一路顺风!”杜月笙称范绍增为大哥。

“二祝大哥与月笙友情日日加深!”

“三祝大哥事事如意,步步高升!”

“咣、咣!”前两杯,范绍增都一饮而尽,并且亮了杯底。但第三杯,范绍增却是举杯而不饮。看杜月笙和他的门人迷惑不解的样子,范哈儿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大嘴说:“我这次到上海,承蒙月笙兄和诸位帮衬,百事顺遂。可在范某要离沪回川前,有一事在心中梗起。”

“范大哥有啥事尽管说。”杜月笙很豪爽地拍了一下自己的瘦胸脯,用袍哥语言嗨了一句,“只要是上海滩上的事,大哥你只要言语一声,我杜某没有摆不平的!”

“不瞒杜兄台,我一直想同黄白英亲个嘴,一直没有亲到!”杜月笙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杜门中人无不笑得捧着肚皮。范哈儿也不恼,看大家笑,他也笑。

黄白英是上海滩上有名的舞女、交际花,舞跳得好,人也长得漂亮。此前,杜月笙开家庭舞会,请了范绍增,也请了黄白英。那天,到场的人很多。杜月笙专门把黄白英介绍给他。本来,范绍增是不敢下场子的,行伍出身的范哈儿什么时候跳过舞?在十里洋场他第一次看到男女抱在一起跳舞时,眼睛都大了。他觉得很新鲜,男的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漂亮女人的细腰,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在蓬嚓嚓、蓬嚓嚓的音乐声中,走来走去。而且,抱了这个又可以抱那个,让他心跳不止,也艳羡不已。现在,在满天星似的灯光闪烁中,明眸皓齿、打扮新潮、像仙女下凡似的黄白英邀他下场跳舞,顿时让范哈儿一身都酥了。他不顾一切地大步走上前去,紧搂着黄白英的细腰,在何日君再来绵长、优雅的音乐声中,推磨似地转来转去。刚转了两圈,只听黄白英“哎哟——”一声,弯下腰去揉脚,原来他脚上的大皮鞋,踩在了人家的高跟鞋上……

以后,他没有机会再见到黄白英,可总是日思梦想的。

“算事!”杜月笙很豪爽地应了,这就举起手中的酒杯。

“咣!”范哈儿同杜月笙干了第三杯。

当时,范哈儿是借酒盖脸,提出了要同黄白英亲个嘴的要求,原想杜月笙也不过是在大庭广众下的虚应一句。他没有想真能亲得到。谁知,就在回到重庆的第三天,黄白英竟亲自送上了门……从此,他同杜月笙的关系又深了一层。

门外汽车喇叭一声响,将杜月笙从回忆中唤回现实。他知道是范绍增来了,急忙迎下楼去。

“杜公!”穿一身黄呢将军服,个子不高但笃实,腰上束一条宽皮带的范哈儿一进门,看见杜月笙便双手打拱作揖,川音浓郁地说,“稀客,硬是稀客!”时任第三战区集团军副总司令官的范哈儿是从前线回来催饷的。他说,“戴老板告诉我杜公来了,你看,我这就扑爬筋斗地赶来看你来了。怕你在这地方不好耍,还专门带了两个小姐来陪你打麻将!”说着,要两个女人上来见过。

她们向杜月笙行了礼,范哈儿指着一位满月脸、身材高挑、穿一袭黑丝绒旗袍、烫着卷卷头、手上挽着个小提包、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介绍:“这是我的十七姨太!”又指着另一个身穿紫色暗花旗袍、丰满合度、穿着打扮洋气的年轻女子介绍:“这是娜娜小姐!”这时暮色已近,相貌没有看清,杜月笙只觉得这位娜娜小姐细腰丰臀,神态妖冶。

他们进了客厅,各据一方,麻将就搓开了,范哈儿粗中有细,见杜月笙似乎有些精神不济,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娜娜小姐,暗中一笑,便将麻将一推,对十七姨太说:“麻将就不打了,杜先生有些累。我们先走一步,让杜先生好好休息,娜娜小姐留在这里,给杜先生按摩按摩。杜公可能不知道,娜娜小姐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有一手推拿按摩的绝活。她给你按摩后,保证安逸得很!”说着打着哈哈,作拱告辞,“下次杜公来,我们的时间宽裕些,再好好尽地主之谊。”

杜月笙心领神会,一直把范哈儿夫妇送出门,看到他们上了车才回。

一个小时后,杜月笙和娜娜已经吃了宵夜,又洗浴完毕,进了卧室。杜月笙舒服地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只盖着一床薄毯,闭着眼睛接受娜娜小姐的按摩。身着闪光白色丝绸宽松睡衣,细束丝带的娜娜先从杜月笙露在外面的一双腿开始按摩。娜娜按摩得很专业,一双浑圆的小手很有力,由下至上,按、推、捶、抚、拍……直把杜月笙服侍着周身毛孔都舒展开来,愉快得直哼哼。猛然间,杜月笙睁开眼睛,只见娜娜身上已经脱得只剩乳罩。灯光下,她浑身雪白,丰白的大腿,高耸的乳峰,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多日不能尽人事的他,忽然间爆发了,伸出双手一下抱紧了她,娜娜趁势拉灭了灯。

第二天下午,深感不虚此行的杜月笙,一回到香港的家中,立即找来黄溯初如此一说,并把蒋介石的亲笔信交给黄溯初。黄溯初十分振奋,当晚就乘船离开香港回到上海做高宗武、陶希圣的工作去了。与此同时,徐采臣得到杜月笙的密电,赶到香港领命……

就在徐采臣回到上海后两天,杜月笙得到徐采臣密报,说高宗武、陶希圣看了蒋介石的信,放心了。他们保证,尽快反正,并把那份中日密约原件搞到手,尽快脱离汪伪集团,动身离开上海赴香港。徐采臣还说,他已通知万墨林等人作好了各方面的策应准备……

至此,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也就是从这天起,无论是远在香港的杜月笙,还是在四川重庆的蒋介石,都在翘首盼望汪伪集团内爆发的一场地震——高宗武、陶希圣带着见不得人的中日密约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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