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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没心没肺的忧伤啊
作者:梁华   |  字数:12086  |  更新时间:2013-03-29 13:15:19  |  分类:

现言小说

离婚和结婚其实都是一个道理,总有一个人在追,一个人在逃。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是一个逃的人。为什么别人逃得都是轰轰烈烈,恨不得杀人放火,你却逃得这么窝囊?

车进了停车场,一辆屁股后面只亮了一个尾灯的熊猫车慢慢地开在周友辉前面。按理说,周友辉这辆车牌尾数888的车就是在A市那也是横着走的主儿,可偏偏按了几次喇叭,前面的熊猫车愣是没一点反应。周友辉心里本就堵得慌,明明在自己公司,从上到下哪个人见了他的车不绕道的?于是来了劲,长按着喇叭。

这一按可好,熊猫车干脆就停了下来,闪起了应急灯。

周友辉拉开了车门走了下来。熊猫车的车窗落了下来,柳青松看到周友辉,慌忙就推开了车门走了下来,弓着腰不停地道歉。

半个月前,这辆二手熊猫车是杨小三跟丁聪一起送进修理厂的,如今却是她一个人去领回来的。开着车,旁边坐着话痨柳青松,杨小三心里本就不是滋味,抬头看了脸上有些怒气的周友辉,心一横,干脆就拔了车钥匙下了车。

周友辉一见这瞎了一只眼的熊猫车主是杨小三,心里的火莫名其妙就灭了一大半,可脸上还保持着怒色:“你怎么开车的?你是开车还是推车啊?”

杨小三也不说话,慢吞吞地走到了熊猫车尾箱旁,伸手指了指上面贴的一行字。周友辉走上前一看,标签上写着:“我排量小,有种你飞过!”

这么一看,周友辉的火就灭完了,他笑了出来,答:“行行行,你厉害,你先走。”

说完回到自己的车,耐心地等着杨小三把车开到了停车位,这才开车走了。

杨小三下了车,一副悠闲的样子向电梯方向走,柳青松战战兢兢地跟着她身后说:“老大,我们挡了老总的车啊,这怎么办啊,他如果给我们穿小鞋,或者直接开除了我们怎么办?”

杨小三回头白了他一眼,正想回答,见身后传来了喇叭声,是周友辉的车。

柳青松一看急了,慌忙说:“看吧,看吧,完了……完了!”

杨小三见了,转头对柳青松说:“你先上楼,这点事也能把你吓成这样。A市的公司这么多,这家不打打西家。你一大学生怕个啥啊?”

说完,她也不理会柳青松,走向了周友辉的车。

周友辉拉开了右侧的车门,对着杨小三说:“上车。”

杨小三一愣,也没多想,径直就上了车。门锁“啪”的一声锁上。杨小三忙问:“什么意思?”

周友辉也没答,车子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出了停车场。

“我们去哪儿?”杨小三问,“你想怎样?绑架犯法的!”

周友辉一边开车一边说:“今儿天气不好,所以想找人聊聊天。”

周友辉说完,杨小三抬头看了看,A市天气明明是阳光明媚,于是骂了一句:“你吃错药了?”

刚说完,她看见了放在储物盒上扯破的离婚证,破的地方,自己那沮丧如死了爹娘的大头照一角露了出来,她忙抓了起来看,果然是自己的离婚证。

“我的离婚证怎么在你这里?”杨小三问。

周友辉听了答:“你也好意思问,什么不好丢,丢一个手雷在我车上?这下好了,被人给拆了。”

杨小三听到这里,终于明白周友辉说的天气不好的原因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不会是有人误会了,导致你家庭不和了?”

周友辉认识杨小三这么久,还第一次见她低声下气的说话口气,于是故意深沉地说:“是啊,差点连航母都要沉了。”

周友辉这么一说,杨小三本性难移,嘴一撇答:“你们家的围墙还真够坚固的啊?”

周友辉一听笑了,这丫头正常的口气说话也就能维持个一分半秒的,眨眼那性子就又回来了。

“你啊,天天见你没心没肺,凡尘诸事过,片叶不粘身。怎么看你也不像是个刚离婚的女人?”周友辉说。

杨小三一听来了气,答:“你啊,天天见你孤家寡人,即便两个人站一起,貌合神离,亲情有爱情无。怎么看,你也不像结了婚的人。”

杨小三一说完,周友辉一脚急刹车,转过头看着杨小三。

杨小三也不服气,抬头直直地看着周友辉。两个人相互捅了对方心窝子一刀,偏偏又都不服气,瞪了许久,周友辉终于没熬住,笑了。

见周友辉笑了,杨小三也没忍得住,跟着笑了。

这是周友辉第一次看见杨小三的笑容,竟有一对小小的酒窝。年轻是一杯芬芳的美酒,即使不用任何包装,倒在了酒杯里也香气四溢。此刻在周友辉眼里,杨小三就是杯女儿红,笑容如醉人的芬芳泌入了他的心扉。

周友辉看着杨小三失了神,等杨小三低了头,这才发现了自己的状态,慌忙不自然地开车。

开了半个小时,杨小三终于说了话:“对不起,我这人心直口快。话没有恶意,你就当没听见。”

周友辉默默开着车,直到路口红灯停了下来,这才转头对杨小三说:“今儿下午真的很想放自己一个假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样吧,既然你说我不像结了婚的人,我说你不像离了婚的人,那这样好了,今天我们就换换。你就当自己是一个结婚的人,做给我看看。我就一个离婚的人做给你看看,看我们谁服气。”

说完,周友辉心里也惊讶,像他这种做事因循守旧、按规矩办事的人,竟然想出了年轻人一般的荒唐游戏。

杨小三一听,她那无知无畏、好胜心切的“小宇宙”又一次爆发了,脑海里仿佛一点没有思考就应了:“行,就试试看了。那从这一刻就开始了,先申明,谁装不下去谁就输了。”

周友辉点了点头,回了头偷偷笑了笑,抬头看了看绿灯开动了车,径直往A市滨江路开去。

“去哪儿?”杨小三问。

“喝酒啊。”周友辉答,“离婚的第一步——酒。就像我第一天遇见你那种状态,微醺了不算,喝得找不到北才算成事。”

“前面有一个超市,停车。”杨小三下了命令。

“做什么?”周友辉问。

“买菜啊。”杨小三答,“那结婚的第一步——家,回家自己做饭,然后坐餐桌上一家人一起吃,大家相互聊着白天见到的鸡毛蒜皮的事,越鸡毛才算成了事。你要喝酒,超市里买吧。”

周友辉点了点头,停了车,两人进了超市。周友辉已经十多年没有进过超市,觉着陌生得很,提着篮子跟在杨小三后面。平日里见杨小三大大咧咧的,买起菜来倒是比平日里仔细多了,挑了半天才选了一篮子的菜。

许久,周友辉依旧保持着风度默默跟在后面,杨小三偷偷看了一眼他,忍不住就想起了丁聪,丁聪很反感杨小三逛超市的磨蹭劲,总是不停地催促着她快点。相比丁聪,周友辉沉稳多了,即使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在上班时间穿梭在一群欧巴桑中间,身后被人指指点点,他却依旧保持着谦卑的笑容和不卑不亢的风度。

正想着,路过了鲜活区。一条条鲤鱼水里游得正欢,卖鱼的小伙卖力地向杨小三推销着:“美女,买条鲤鱼吧,今天搞活动不到十块一斤,保证新鲜。”

杨小三低头看着活蹦乱跳的鲤鱼发了呆。丁聪最爱吃鱼,而且最爱吃杨小三做的松鼠鱼,所以她常常买鱼。造物弄人,偏巧丁聪提出离婚那天,恰巧杨小三竟然也做的松鼠鱼。

杨小三看了半天,表情呆滞地走了。小伙见卖力推销了半天没有反应,于是骂了句:“傻了啊,买不买也要吱一声啊!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换做往日,小伙这么一说,杨小三肯定会回一句“好听的”。而此时就这么走了,小伙的话一个字没入她耳朵里。周友辉看了看杨小三的背影,看得出鱼里有杨小三的心结,于是伸手从小伙的手里接过了鱼,丢进了篮子。

周友辉推着篮子跟了上去,就像馋嘴的丈夫对着老婆提要求一般,对着杨小三说:“晚上吃鱼吧。”

杨小三这下总算回了神了,问:“你这是离婚人的样子?”

周友辉一听,摇了摇头。

“黄牌一次。”杨小三不客气地说。说完,从篮子里提出了鱼就往回走。

周友辉拦住说:“这鱼还是留着吧,下酒菜也不错啊。”

杨小三一手拎着鱼,一手提着篮子,对着周友辉一本正经地说:“周总,我不是要去退鱼,而是很严肃地告诉你,鱼这类鲜活品要称重,打价格后才能到出口结账。”

周友辉恍然大悟。

杨小三走了回去,小伙接了过来利索地杀了鱼,连问了杨小三几遍:“剁块还是切片?”

周友辉站在旁边也不知道怎么答,用手碰了碰杨小三,杨小三这才回了神:“不用切了,就整条吧。”

既然这个游戏杨小三当自己结了婚,就按照这么多年的习惯,做他最爱的松鼠鱼。

杨小三跟周友辉走了,小伙叹了一声,对身边五十多岁卖活鸡的大婶说:“今儿好碰一对,一个白痴一个傻子。”

大婶听了,往那边看了看,皱了皱眉头说:“看样子应该是父女俩吧。”

小伙子笑了:“如今的社会什么都有可能,两人走一起,你能猜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大婶一听,严肃地答:“猜不到,我就说同志关系了。”

小伙子一听,竟然笑得更厉害了。

菜买好了,周友辉去了酒区,不到几分钟又折回来,两手空空。

杨小三问:“怎么没拿酒?”

“没什么好酒?”周友辉答,“别墅里随便一瓶酒都比这儿的好。”

周友辉一说完,杨小三手往腰上一叉说:“先说好了,两次黄牌就算你输了。离婚的人若是想喝酒了,还会在意牌子?”

周友辉听了,回了头,几分钟后走了回来,手里多了两瓶老白干,走到了杨小三身边,毫不客气地丢进了篮子。

回来的路上,周友辉开着车往山里走,杨小三靠在窗边看着夕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曾经幻想过自己的金婚能够跟丁聪一起看夕阳,竟然这么快就散了伙。幻想毕竟是幻想,实现起来真的好难。人人都说一个家需要经营,她自问已经下足了本钱,花尽了心血,没想到还是这么快就光荣破产。

“看什么?”周友辉回过头看了好几眼杨小三,发觉她一直很专心看着夕阳。于是问了好几次,见她没有回答,周友辉突然加大了嗓门儿。

“你这样子,是不是也该亮一张黄牌了?有你这样离婚的人么?”杨小三吓了一跳,回过了神,转头看着周友辉。

“要认输趁早。”周友辉答。

“我认输?”杨小三说,“我的字典从来就没个输字。我结婚了三年,经营了三年。虽然只有三年,我却做足了三十年的功夫,所以我绝对有自信比你更清楚什么是婚姻。而你呢,有没有尝过离婚的滋味?没尝过的,怕是一辈子也体会不出来一个味儿。”

“你就这么断定我没尝过?”周友辉看着前方的道路,淡淡回答。

“那……”杨小三问。

周友辉不等杨小三问完,打断了她的话:“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想提了。”

到了别墅,杨小三找了围裙系上,开始熟练地做菜。周友辉靠在厨房门口的柱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杨小三,没想到进了厨房的杨小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镀上了贤妻的光芒。

“你这叫离婚的人?”杨小三发现了周友辉问。

周友辉一听,退了出来。拿了老白干开了瓶盖,倒了一杯。浅尝了一口,辣得喉咙发麻,看来这一次是要作茧自缚了。

一会儿,杨小三做好了饭菜端了上来,见倒着的老白干,端了起来进了厨房,拿着空杯子回来,递给了周友辉说:“你还是拿你的好酒,你那精品肠胃,喝伤了我可赔不起。”

见她这么一说,周友辉又想笑,杨小三见了,指着周友辉,说:“你笑试试看,别忘记了你现在是离婚的人。”

于是,周友辉起身去了酒窖,回来时拿了瓶红酒。

杨小三正仔细摆放着碗筷,见周友辉竟拎了一瓶红酒上来,于是停了手里的动作,一手叉在腰上,歪着头问:“你确定该喝红酒?那天我没记错的话,喝的是啤酒。看来我的离婚还真廉价了。”

周友辉没答,径直坐了下来,仔细地开着红酒,拿了两个高脚杯,给杨小三倒了一丁点儿,刚好没过了玻璃杯底,又给自己倒了满杯:“没有听过一句,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么?酒也一样,开心的时候喝,不开心的时候也喝。酒是一样的酒,进了人的肚子感觉不同了。离婚和结婚其实都是一个道理,总有一个人在追,一个人在逃。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是一个逃的人。为什么别人逃得都是轰轰烈烈,恨不得杀人放火,你却逃得这么窝囊?”

杨小三一听,心里有些憋屈,竟觉得眼睛里似乎有东西在形成,于是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了忍,拿了筷子搛了一块鱼放入了嘴里:“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婚姻对男人来说,就是饭菜,虽然每天都必须吃,却从不在意。如今这个社会,一桌同样的饭菜能吃上一年算个及格,能吃上十年,就相当不错了。而你二十多年了,应该可以颁个勋章了。如果我说真颁给你,你会愧疚么?”

周友辉听了,低头看着玻璃杯中的红酒,发了很久的呆,一仰头,整杯的红酒入了肚。

离婚状态的第二步——骂。有了酒胆,平日里不敢骂的脏话通通都说出来。周友辉几杯酒下肚,想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一句国骂:“他妈的,人的良心都是被狗吃了的,为了钱为了权,亲情爱情通通都不要了。贱,真他妈的贱!”

杨小三听了,觉着周友辉倒像真是入了戏了,于是问:“你在替我骂他么?那你错了,他不爱钱更不爱权,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他就没学着算过钱。不说远了,家里有多少家当,恐怕到现在他自己都不清楚。”

周友辉听了,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在骂我自己。有时候心里不顺了,譬如就像你现在的状态,就得找一朋友,把心里的委屈通通骂出来,哭出来,就痛快了。”

杨小三答:“你说的我倒是遇见过几茬儿,不过都是我当听众。可有一天我也遇到后,却没打算这么做,我骂这么多,他也听不见,他都不能不痛快,我怎么能痛快?若是我真想骂他了,定会当着他的面去骂。”

“你骂了么?”周友辉问。

杨小三摇了摇头。

“为什么?”周友辉忙问。

“其实,我这人就这样,跟你这么有骨气地说,心里也是那么倔强地想,可真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其实那天在这别墅外,我冲着山谷骂过一次。后来就再也不想骂了。对他,我骂不出来。不像你,连对自己都下得了黑手。老实说,我第一次见人骂这么毒的话。我从来眼神就不好,所以我总觉得你刚才的表情不像是演戏。”

周友辉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酸甜中带了点辣味,咸味中有一丝的清香。周友辉第一次吃这种味道的鱼,于是问:“松鼠鱼?你放了什么?”

杨小三答:“茴香,我自己创新的做法。”

“很特别。”周友辉又夹了一块,第一次吃的时候,因为与往日自己吃过的松鼠鱼味道不一样,所以觉得不是特别可口,可吃第二块时,脑海里已经开始将这种味道储存起来,惦记着它的味道了。

结婚状态的第二步——唠叨。海誓山盟的话说一遍没问题,说一辈子,女人听不累,但男人却会说得累。所以,只有鸡毛蒜皮每天刷新的身边小事,才能让夫妻间说上一辈子不疲不倦。杨小三抬头问:“工作怎样,还顺么?有没有遇到烦心的事?”

周友辉听了,抬头问:“你觉得像我这种位置的人会有什么烦恼?”

“是人就总有烦恼,穷人为五块钱的面钱而烦恼,富人为五千万的利润烦恼。我曾经的他会为顶头上司的尖酸刻薄而烦恼,而你,我相信也有烦恼。我记得,在每天的饭桌上,我都希望我跟他之间,能够聊所有的东西,不仅是烦恼,还包括喜悦。婚姻就是分享,两个人一起分享悲喜,一起分享一个家,将来还得一起分享孩子。”

“你这么说,我就得检讨下我的婚姻。可能我跟她都是生意人,所以我的婚姻确切来说是一笔账,她的永远是她的,我的永远是我的。唯一算不清楚的,只有一样——我的儿子。”周友辉笑了笑,又喝掉了一杯红酒。

杨小三看了看周友辉手里的红酒瓶,自己还没喝几口,他已经几乎喝掉了整瓶,于是说:“看来,我们俩还真入戏了。我开始庆幸你拿的是红酒了,如果是白酒,是不是你又要在我面前现场直播了。”

“现场直播?播什么?难道那天我醉酒了,还发了酒疯?”周友辉一听问。

杨小三答:“看来我们周总应酬,都是一帮子猴子猴孙帮忙了。”

说完杨小三站了起来,转身去了厨房,端了一碗汤出来,递给了周友辉。

周友辉接了过来,低头一看,一些紫菜、一些蛋花、一些香葱,黑乎乎的汤,没有一点卖相。低头喝了一口,酸的。不是酸,而是很酸。周友辉放下碗,皱紧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汤,你确定是人喝的?”

“确切来说不是给人喝的,是给喝醉的人喝的。”杨小三答,“你不是说起了要喝酒么,我就提早做了碗解酒汤。刚有些失手了,醋放多了些。”

周友辉一听,笑了:“你也好意思讲。”

“那我们还玩这个游戏不?”杨小三问。

周友辉重新端起了碗,一口气喝完了,酸得牙都麻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说:“你是不是又有你杨氏独有的解酒汤啊。”

杨小三点了点头:“他喜欢跟朋友去大排档吃夜宵,酒量很小,喝酒属于直爽的人,逢喝必醉。所以,伺候他是常有的事。”

周友辉点了点头,答:“继续。”

正说着,杨小三的手机响了,熟悉的电话号码,即使新手机没有输入他的手机号码,但在看到电话的第一秒就已经知道了是他,于是慌忙接了起来:“喂……”

“是我,丁聪!”丁聪声音低沉地说,“现在能见个面么?”

“没问题。”杨小三答。

“那就半个小时后见,以前我们去过的那家星巴克。”丁聪说。

“好,我马上到。”杨小三挂了电话,抬头对周友辉说:“能不能送我一程?”

“他打来的?”周友辉。

杨小三点了点头。

周友辉本想劝她几句,却见她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多大的变化,却整个人像梦游后苏醒了一般,于是话咽了回去,起身拿起了车钥匙。杨小三跟在了他身后。

上了车,杨小三这才记着他喝过了酒,于是有些担心地说:“还是我开吧。”

周友辉从驾驶座上下来,坐到了副驾。下山的路,杨小三开得很快,周友辉这下总算体会到她评价自己开车的技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胆”。二十多分钟后,周友辉的酒劲吓回去了一半。

杨小三下了车,把钥匙直接塞给了周友辉,“谢谢”两字都还没说完,人已经奔了两米远。

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周友辉坐在副驾上看着,夜色中用暖色调灯光点缀的温馨卡座,看样子他还没有到,杨小三选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此时,周友辉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冲动,这是比惦记自己公司固定资产数据还要急切的心情。他惦记着这个女孩,他了解男人,更了解一个已经离婚后的男人,所以知道她会受伤,会带着笑容跑向一把钢刀。跟杨小三在一起,他心中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提醒自己,他已经老了,而她还年轻。

虽然常年在泥潭的商场中,所有人性欲望中,无论合规的、不合规的,只要有钱,一切都会变得如吃顿饭喝杯茶一般正常,而对于周友辉,随波逐流、逢场作戏绝对是有的。而严格意义上红颜,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有奢望过。

他走下了车,锁了车门。A市的夜空飘起了丝丝的小雨,雨丝中,他走进了咖啡厅,漂亮的姑娘替他开了门,本想着带他入座,他摆了摆手,借着昏暗的灯光,坐在了杨小三背后的卡座。

几分钟后,丁聪走了进来。外面的春雨下大了,他湿漉漉的发丝滴着水。

杨小三见了,赶忙从包里拿出了纸巾,习惯地想去擦,手停在了空中,最终递到了他的手上。

丁聪接了过来,一边用纸巾擦着头发,一边坐了下来,问:“不好意思,下雨,路上有点堵车,所以来迟了,你一定等久了吧。”

他礼貌的口气,在杨小三与他认识的五个年头中第一次听到,听得杨小三有些哆嗦。

“没……没事。”也许是下雨降温了,杨小三的嘴像是合不上来,哆嗦得厉害。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丁聪演练了好几遍的话,到了嘴边没有说出口,于是转了话题:“先点东西吧。”

丁聪点了杯蓝山,杨小三点了杯卡布其诺。

“我今天去L市一家报社投稿了。”丁聪说,“电梯上还遇到了张敏。”

杨小三点了点头:“我知道,她跟我说了。”

说到这里,丁聪的眼神有些淡,说:“我一直以为自己的作品是最好的,千里马无论到哪里都能遇到伯乐。其实不是,我今天去了出版社才知道……我就是这么渺小的一粒沙子。”

“别灰心,热卖的藏地密码出版前被退过了十数次,只要努力总会找到伯乐的。”杨小三说,“你肯去找出版社,已经跨了第一步。”

见到丁聪事业上追求的改变,杨小三忍不住会联想着他感情的回归。

“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了……”丁聪咬了咬唇停了几秒,鼓起了勇气说:“我需要房子结婚,可作品没卖出去,我拿不出买房子的首期款。”

说到这里,杨小三终于明白了丁聪兜那么大一个圈子的最终目的,心中正冉冉升起的热火刚冒了个头,顷刻间又被盆冰水浇了个透。

“你……你是想要那套房子?”杨小三问。

丁聪低头着。

气氛僵了,杨小三不点头也不摇头,脸色却越来越青。突然间,一个黑影挡住了橘黄色的射灯,杨小三的手腕一疼,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拉出了咖啡厅。

入了春,很久没下过一场雨。干燥的空气中浑搅着尘埃,今天一场等待已久的春雨终于落了地,竟下得这么大。周友辉开着车,雨刮器不停刮擦着玻璃,浑浊的雨水在车的两边留下了两条清晰的条痕。

离婚综合症人群,病入膏肓的唯一妙药——放弃。再好的东西是自己的时,打也好骂也罢总是自己的;一旦不是自己的时,哭也好求也罢,挽回了一时半会也好,终究会留一道疤在那里。有个很红的电影里有句台词,买个电器也只能保修个十年,何况是人,坏了就修。爱情能修?谈何容易!

入了山,杨小三不说话,低着头玩着手机,若是外人看,压根儿像是没有发生过事的人。周友辉偷偷瞄了她好几眼,忍不住想劝劝杨小三,思考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句,学着杨小三平日的口气,说:“都一纸宣判了成了定局了,你可想好了,这种男人想一次可就亏一次。”

平日里一丝不苟严肃的周友辉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杨小三一愣,找不到回答的话,于是耷拉着头,往日在周友辉面前从来不吃半分亏的雄鸡,此般变成了一个斗败的公鸡。

“离婚是一个过程,就像一个项目,有开始就必须有结束,可以喝酒醉几天,可以找人烦上几天。但最后还是得自己走出来,就像刚才那样一走了之不解释。当机会低于百分之一,利润低于零以后,就得快刀斩乱麻,跟切掉身上的肿瘤一样。”周友辉答。

杨小三听了终于抬了头,眼圈红了,却没有眼泪,她看着周友辉答:“你怕是经常站着跟下属说话的,所以腰都没有疼过。”

周友辉一听,踩下了刹车。车停在了山谷的山道上,周友辉不顾滂沱的大雨,走到了侧门,伸手拉开了车门,抓住了杨小三的手腕将她拉出了车。山里的雨比城里更大,山谷上更起了一层浓浓的雨雾,能见度很低。两人站在雨雾中,周友辉低头看着她,她明明不想面对他,却偏要抬着头倔强地望着他。

最后,还是周友辉败下了阵,他耸了耸肩,手抄进了裤袋,轻松地说:“游戏不玩了,算我输了。”

他这么一说,杨小三终于低了头,转过身看着浓雾密布的山谷,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自己碎成玻璃碴的心,正在哗啦啦地落。

许久,两人身上都湿透,周友辉站在杨小三身后轻声说:“想哭就哭吧,没人看见,我只当是雨水罢了。”

周友辉的话刚说完,杨小三的泪掺杂着雨水流了下来。杨小三一生落过三次泪,第一次父亲去了,第二次结婚了,本咬牙想着这第三次怎么也不会是离婚时流,没想到熬到了最后,没迈过这道坎。

玻璃茶几上,两杯咖啡逐渐变凉,咖啡的浓香渐渐变淡。就像女人的体温,温热的时候是醇香,而凉了就是杯毒酒。丁聪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刚刚被雨浇透的短发此时已冰凉刺入骨髓。不知怎么,明明身在咖啡厅的他,一门心思地想点一杯啤酒。

男人的身躯挡住了头顶的光芒,从那黑暗的影子看,身高有一米八多,整整比自己高一个头,丁聪猜他一定有着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肌肉,整整比自己宽了一倍。而最最重要的是,他看见了那个男人拉杨小三时不小心露出的右手,一块劳力士顶级运动款的手表。而仅仅就这一块小手表就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换上一套三居室。不是丁聪愿意把他跟自己比,这是男人的本性,由不得他不去想。

来的路上,他还在思量着怎么去面对杨小三,怕她对他还有着挂念,会说一大段让自己无法招架肝肠寸断的话,哪里知道想了一路,应急预案做了一堆,却独独没有预料到会是这般场景。任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他一直认为会在原地等着他的杨小三,眨眼间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拉上了她的手,就这么跑了。

一个小时后,他终于有了些力气,站了起来走出了咖啡厅。刚走出去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转了头,漂亮的姑娘跑到了他的眼前,对着他点了点头:“帅哥不好意思,您忘记了买单。”

丁聪听了,无力地笑了笑,从裤兜里掏出了钱包。

半个小时后,丁聪回宿舍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了。他站在宿舍门口犹豫了好几分钟,就这么一犹豫,门口就积了一滩的水。当他推开了门,温暖的灯光照在了他落汤鸡般的身上,周娇娇走了过来。

“你做什么去了?怎么了,傻了?我今天打学校的电话,说你请假了,去哪儿了?是不是去找那狐狸精了?”

丁聪很努力地堆起了笑容,他不想跟周娇娇说起自己去L市出版社的事。不为什么,只为了男人的尊严,若是周娇娇知道自己的稿子不仅被人退了,还被贬得一钱不值,她会用怎样讥讽的态度来嘲笑他,责骂他。突然间,他开始怀念从来对他都是放任的杨小三了。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永远是自己得不到的,最好的东西都是自己失去的。可惜,丁聪明白得太晚了。

“我去了L市,看了个朋友。”丁聪说了一个谎。

“L市?你从来不去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朋友在L市?”周娇娇一脸疑惑。

“我很累,明天再告诉你好吗?我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卫生间。门外,周娇娇喋喋不休的声音不停传来,不隔音的门板把所有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丁聪的耳朵。丁聪一把将水拧到了最大,哗啦啦的水声盖住了周娇娇的声音,丁聪叹了一声,缩成一团,整个人像突然间矮去七八公分。

夜色浓了,一场春雨总算停了,山间的雨后漆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芬芳和野草淡淡的香味。杨小三深吸了一口气,用同样湿漉漉的袖口擦掉了脸颊上的水珠。她转过了头,发现周友辉竟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一愣问:“你怎么不去车上躲雨?”

周友辉耸了耸肩答:“二十年没有这么痛快地淋一场雨了,今儿托你的福了。”

杨小三知道周友辉是在安慰自己,换往常她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话,定会反击回去。而此时听来却很受用,默默走回了车边,拉开了门,却迟迟没有坐上去。

“没事。”周友辉跟了上来说,“大家都淋湿了,得赶紧换身衣服才行。走吧,痛快是痛快了,带一身病回去就得不偿失了。”

周友辉开了车。他想了想,距离最近的是山上的别墅,但是夜深了,两人的衣服都湿了,这么一想,转头对着杨小三说:“我送你回家吧。”

杨小三听了,默默点了点头,单单是周友辉这一句稳重、考虑得体的话,就在她心里打了个A加。

周友辉一边开车,一边拿了纸巾递给杨小三:“先擦一下。”

半个小时后,杨小三下了车,本想着说几句感谢的话,偏偏赌气的话说得顺溜,而感谢的话却因为长期面对客户说得太多,反而说不出口。

周友辉笑了笑,说:“上去吧,赶紧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杨小三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楼。这是周友辉第二次看着杨小三的背影,不知怎么就是有魔力般的吸引力。甚至她消失的时候,他内心的深处还有些许的失落。四十多年的人生,他唯一成功的就是隐藏自己的内心世界,哪怕是对她的感觉,也深信会一直藏好。

别了杨小三,周友辉找了附近离自己最近的房屋,匆忙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回别墅时已经凌晨一点,他才感觉到有些疲惫。上了床,掀开了被子,沉入了梦乡。

梦里,她落着泪望着自己。

一惊,梦醒了,一身的汗,身体滚烫。他直起了灌铅般沉重的身体拧开了台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滚烫。四十多岁的身体非去做二十多岁人的事,“报应”说来就来了。

身边的人动了动,彭惠琴撑了起来,抬头问:“怎么了?”

周友辉见彭惠琴醒了,沙哑的嗓音说:“不好意思,吵着你了,睡吧,我回来时淋了点雨,怕是有点感冒了,现在就去吃点药。”

“你啊,多大的人了。”彭惠琴说,“也不知道照顾着自己。”

“睡吧,睡吧。”周友辉客气地一边说,一边起了身。走出房间那一刻,他回望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彭惠琴,心中一丝的悲凉。早就听过二十多年的婚姻就是把爱情磨成亲情,而他更彻底,直接客气地变成了陌生人。

八点半钟,彭惠琴跟儿子周伟志吃完了早餐,仍旧不见周友辉下楼,正有些担心,见周友辉一手揉着头走下了楼。

“昨日见你回来那么迟,夜里还睡得不安生。怎么了?”彭惠琴问。

“昨日有个应酬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淋了点雨,有些着凉而已,看你紧张的。”周友辉身体发烫,眼皮子沉得睁不开,为了不让彭惠琴担心,还是努力打起了精神。

“那坐下喝碗粥吧。昨日见了你一身的酒味,定是喝了不少吧。最近是不是公司的运作有些问题,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彭惠琴问。

“看你瞎猜的。”周友辉一边答,一边走到了餐桌前,本想坐下喝点粥,可低头一看着油腻腻的油条和瘦肉粥就没了胃口,于是答:“算了,今儿都迟了,没空吃了,一早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

说完,招呼儿子走出了门。刚出门,因为昨日夜里一场大雨降了近十度左右的气温,凉风一吹,周友辉眼前一黑,持续了两秒,伸手扶住了身旁的周伟志。

周伟志一脸紧张,问:“爸,您真的没问题?”

周友辉摸出了手里的车钥匙递给了周伟志,说:“今儿你开我的车,可别跟你妈说去,不然少不得又唠叨了。”

周伟志点了点头,上了车。过了一夜,驾驶座上依旧是湿漉漉的。周伟志皱了皱眉头,从抽纸盒里抽了几张纸擦了擦,抬头一看副驾座上也是湿漉漉的,正想伸手擦,却见平日里细致的父亲像没见着一般,已经一屁股坐了上去。周伟志见了,心里觉着有些怪异,却也不敢多问。

到了公司楼下,周友辉下了车。周伟志下车时,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发现了副驾位置的角落里有道浅黄色的亮光,于是弯了腰,找到了这件东西,是一只水晶编织成的泰迪熊手机吊坠,一件就算编一千个理由,也跟自己那四十多岁不看任何卡通、且没有孙女的父亲搭得上边的廉价装饰品。周伟志拿在手心里想了半天,最终装进了自己的包里。不管这个吊坠有怎样的故事,周伟志没有好奇心,但他担心的是吊坠接下来的故事,幸好是落入了自己手里,如果是母亲,家里就要上演一出谍战片。

会议前,周友辉从兜里掏了感冒药吞了几粒,高烧还没有退,嗓子火烧一般,他轻轻咳了一声,走进了会议室。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走出来时,周友辉觉得自己的头又沉了几分,他面带微笑点着头通过了走廊,上了专属电梯。到了顶楼,径直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坐在马桶上,他摸了摸额头,好像刚才吃的不是感冒药,倒像是发烧药,不仅没效果,反倒又烫了些。他揉了揉太阳穴,这么一揉,人就好像是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一个激灵醒了,发现自己坐在马桶上,腿已经有些发麻了,于是站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豪华的汉白玉洗手台旁,秘书为周友辉准备的一大束香水百合前矗立着一个人。她斜靠在洗手台上,戴着一顶蹩脚的鸭舌帽,此时她正摘掉了帽子看着他。一见他走了出来,整个人像松了口气,用哀怨的调子对他说:“你总算是出来了。我跟你身后进来的,一直不能确定是不是你,所以就在这里候了有十多分钟了,喂,你这人是不是年纪大前列腺有问题了,上个厕所需要十多分钟?”

周友辉一愣,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问自己,是不是烧糊涂了?又是男厕所,又是那个不该出现的人,到底是幻听还是幻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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