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老马就带着金萍往水边走。二十分钟后金萍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水库了。阳光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是一面布满裂纹的大镜子。通往水边的小路上铺满了彩色的石子。小路边是四季常青的灌木丛，那灌木丛里开满了鲜花，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小路上散着花香，走在这样的小路上，就像走在花丛里一样。那花丛间还有许多蜜蜂和蝴蝶在飞进飞出，一只蜜蜂甚至飞到了金萍头发上，嗡嗡地让金萍惊叫了一声，让老马去赶。老马把手在金萍的头顶上一挥，说：“这啊……”那蜜蜂在空中绕了个圈，又飞了回来，还想落在金萍的头上，老马就又在金萍的头顶上一挥手，用力地说了声：“嘿！”那蜜蜂才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嗡嗡地飞走。
他们沿着那弯曲的小路一直走到水边。水边的土地也被硬化了，水泥台阶一直通到水边。台阶上是金属护栏，护栏边有几个游人，水面上也有游艇。老马就站在了护栏前，双手扶着护栏眯着眼往远处看，好像在眺望一片大海。金萍看到这情景，就掐着老马的胳膊说：“不错啊，这里就是不错。”
老马翘起尖尖的下巴，很骄傲地说了两个字：“那——是。”
金萍的老公姓马，金萍习惯喊他老马。应该承认老马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也能说会道，起码在他们生活的那个圈子里是这样。金萍也一直都很相信老马的话，相信得近乎崇拜。
老马是金萍中学的校友。老马在学校时成绩很好，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一定会考上一所好大学，可临近高考时就飞来了横祸，父亲得急病去世了。老马只好放弃高考回家照顾多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校长可惜他是个人才，在地头找到他，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锄头说：“拿锄头可惜你人才了，你就到学校来代课吧，代初中部的课，一个高中的高材生代初中课应该没问题。”老马还没明白过劲来，支支吾吾的。校长又说：“你还犹豫啥，学校离你家近，这样你也可以照顾家也可以挣钱。”老马明白了校长的意思，感激地喊了声校长。
就这样老马到学校做了代课教师，临时的。后来金萍上学时他就成了金萍的地理老师。老马有口才，课讲得生动，天南地北的，仿佛见过多大的世面。金萍不爱学习，上别的课都打瞌睡流口水，就是上地理课不瞌睡，眼睛睁得大大的。金萍喜欢听老马天南地北地胡侃，老马也喜欢金萍的漂亮，俩人就整出一场师生恋。金萍家里不同意，嫌老马家里穷，也嫌老马年龄比金萍大得多。知道了他们的事，金萍的爹娘就闹到了学校，要学校给个说法。学校也觉得在校老师和学生恋爱有伤风化，校长找到老马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儿啊，咋就把握不住自己嘞，走吧，别在这儿待了，你们比翼双飞去吧。”被学校辞退的老马心如枯井，面如死灰，自尽的心都有了。倒是金萍拿了主意，她说：“怕啥，亏你懂得那么多，我都不怕你还怕啊？活人能叫尿憋死？这里不能容咱，咱就离开这块地儿！”
金萍拉马就私奔到了这个城市，做起了堂堂正正的夫妻。他们租了房子，先是四处打工，只要有口饭吃什么都做。金萍做过饭店的服务员，做过保姆，做过保洁工，老马做过工地的小工，做过保安，做过帮厨。几年下来，虽说吃喝不成问题，但口袋里依然是空空如也，没啥积蓄。
每每华灯初上，他们走在大街上，望着路两边高楼上的万家灯火，老马感慨良多，他多想有一天那灯火阑珊处有一个窗口是自己的。那天他翘着下巴苦思冥想了半天，便大声对金萍说道：“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干一辈子也还是这里的漂泊者。我们得想办法，要在这里站住脚，要在这里买房子，要让孩子也能做城里人。”
金萍说：“你说不行就不行啊？有啥办法？”
老马说：“有办法，你听我的。你看人家建军和翠翠他们活得多滋润，听那口气，都准备在城里买房了，从理论上讲，他们正在奔中产阶级。”
老马说的这两个人是他们邻居，也是租房住在这里的。建军是夫妻俩，两口子是卖烤板栗的，女的掂一杆称，男的蹬个破三轮走街串巷满世界卖烤板栗，所到之处一片烤板栗的芳香。翠翠是一个人，据说老公残了，一家人都靠她养活。翠翠是个疯子样的女人，剪着男人样的短发，黑黑的刀把脸，棱角分明，猛地一看让人辨不清男女。她在城里卖豆腐，她卖豆腐和别人不一样，一辆旧自行车，后车架上驮着一口大铝盆，铝盆里是嫩嫩的豆腐，豆腐上面覆盖着一块湿湿的白布。她也走街串巷，边走还边喊：“豆腐——嫩豆腐！”以前天一擦黑建军和翠翠就端着冒着热气的大海碗来到金萍家，喊一声嫂子，就坐下听老马天南地北海侃，他们是老马最忠诚的粉丝。金萍讨厌翠翠，那翠翠不讲究，身上总是有一些白色的水渍，一圈一圈的，头发也从没梳齐整过，心中好像没男女观念，总是贴着老马坐，坐得很近，腿挨腿肩并肩，有时候还要和老马打情骂俏，照老马脊背拍上几下。金萍一直怀疑她和老马有点不清不白，因为这还跟老马吵过。老马说：“你这人哪，瞎吃醋——可能吗？我都搞不清她是男的是女的。”如今他们都开了店，夜里也要营业，基本上不来了。
老马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咱要学习人家的长处，要取长补短。别看建军和翠翠都是憨人，可人家的路走对了，一开始就有自己的选择，做事最重要的就是选对路，一个政党是这样，一个国家是这样，一个人也是这样。你听我的，我们也该考虑考虑了，要选择一条正确而光辉的道路。外国有个党就叫光辉道路，你看选道重要不重要，咱不能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了。”
金萍问：“你说选择啥？按你说的。”
老马一拍大腿，说：“那——是，只要你听我的，咱也有一条光辉道路的。”
金萍就跟着老马开始卖水果了，他们如今也开上了水果店，并且在这个城市的新城区买了房子。金萍觉得老马的思想就是光辉道路，她愿意一切都听老马的。老马翘着下巴，望着水面，踌躇满志的样子让金萍多少有点着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