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伯玉不觉脱口问道:‘妖怪?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声音异常的嘶哑,完全不像是他本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上下打量了苏伯玉一眼,才回答道:‘来杀人的人!’
幽幽的语声,听来是那么微弱,入耳却又非常的清楚。
虽然那么说,但听来似乎又并没有那个意思,那种声调倒有点像一个多情的少女正向她
的情郎细诉他的情话。
那实在非常动听,却绝不像是人间的声音,最低限度苏伯玉就从来都没有听过那样的语
声。
他一怔,问道:‘杀谁?’
那个女人道:‘你!’
苏伯玉追问:‘我与你有何仇怨?’
那个女人道:‘你放心,我从来都不会让自己要杀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苏伯玉立即道:‘那么先告诉我你是……’
那个女人截口应道:‘水晶!’
苏伯玉又是一怔,诧异已极的道:‘水晶?’
那个女人道:‘这是一个好字。’
‘嗯。’苏伯玉不能不承认,接问道:‘你是人?’
这句话出口,连他也觉得好笑,那个女人岂非已告诉他是一个人?
那个女人颔首,却应道:‘水晶人!’
水晶,苏伯玉知道是怎样的一样东西,水晶人?他却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人。
眼前这个叫做‘水晶’的女人,难道是水晶的精灵的化身。
苏伯玉苦笑道:‘无论你是什么人,我只想问清楚,为什么你要来杀我?’
水晶幽幽的问道:‘你是否还记得万户侯这个人?’
苏伯玉动容道:‘天府万户侯?’
水晶道:‘很好,你总算没有忘掉。’
苏伯玉冷笑道:‘即使我已忘掉,他也绝不会忘掉的!’
水晶道:‘因为你杀了他唯一的儿子。’
苏伯玉道:‘我知道他只有那一个儿子,可惜他那一个儿子实在该死。’
水晶道:‘你实在应该连他也杀掉的。’
苏伯玉摇头道:‘可惜他却不该死。’
水晶道:‘这样说,你杀人是有你的原则!’
苏伯玉冷冷的道:‘杀该死的人。’
水晶道:‘我也有杀人的原则,与你可不同。’
苏伯玉道:‘请说。’
水晶道:‘谁出得起钱请我,我就替谁杀人!’
苏伯玉恍然大悟,道:‘是万户侯出钱请你来杀我?’
水晶颔首道:‘他虽然不懂武功,然而他出的价钱,已足以雇请任何职业杀手替他杀人
!’
苏伯玉道:‘你是一个职业杀手?’
水晶道:‘不错。’
苏伯玉道:‘看来不像。’
水晶道:‘一个杀手若是被人看出是一个杀手,根本就不是一个成功的杀手。’
苏伯玉道:‘你也并不是一个成功的杀手。’
水晶道:‘哦?’
苏伯玉解释道:‘因为我虽然看不出你是一个杀手,在你出现的时候,便已感觉到你想
杀我。’
水晶道:‘因为我身上的杀气?’
苏伯玉道:‘正是。’
水晶道:‘所以你已经有所防备。’
苏伯玉道:‘随时都准备应付你的袭击。’
水晶道:‘可惜你还是要死在我手下。’
苏伯玉冷笑道:‘自信心倒很强。’
水晶道:‘这也是一个职业杀手的重要条件。’
苏伯玉上上下下打量了水晶几遍,忽然道:‘你看来非独像一个职业杀手,而且不像一
个人。’
水晶听到这句话,终于笑了。
苏伯玉听不到水晶的笑声,只是蒙眬的看见水晶在笑。
这一笑,水晶更变得妖异,一个人彷佛变成两个。
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却像春风解冻,笑得那么温柔。
三只萤火虫仍然在她的面庞内飞舞,碧绿的萤火鬼火般幽然发光,她面部的皮肤本来就
像已分成了两层,现在这一笑,更加明显了。
在外的一层已完全透明,既像水晶,也像冰雪,更像蝉壳,在闪的一层这下子就像是正
在蜕变的秋蝉一样。
苏伯玉心头发寒,但仍然力持镇定。
水晶笑应道:‘我这个人本来就是水晶雕琢出来的。’
苏伯玉闷哼道:‘也就是说,你原是水晶的精灵的化身,是妖怪了。’
水晶只笑不语。
苏伯玉接问道:‘妖怪难道也需要杀人赚钱?’
水晶道:‘可惜将我雕琢出来的却是个凡人。’
苏伯玉道:‘你是受那个凡人的支配。’
水晶道:‘我若是不服从他,就只是水晶而已。’
苏伯玉奇怪问道:‘那是谁?’
水晶仰眼向天,道:‘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其实已经可以死而无憾了。’
苏伯玉不觉点头道:‘不错。’
水晶幽然吁了一口气,一只萤火虫随着从她的嘴唇飞了出来。
那一点萤火彷佛更加光亮,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虽然那只萤火虫迅速混进漫天飞舞的
萤群中,苏伯玉仍然知道牠的存在。
似乎那只萤火虫与一般的已经完全不同。
他的目光不觉转注在那只萤火虫之上,但立即转回去水晶那边。
这剎那之间,水晶碧绿的面庞已经暗了下去,其余的两只萤火虫都已从她的嘴唇飞了出
来。
苏伯玉又感觉到杀气!
比之前他所感觉到的更浓重。
他一声轻叹,道:‘也许你说的都是实话,只可惜我这种人绝不会束手待毙!’
水晶道:‘看来亦不像。’
苏伯玉道:‘你好像很有信心。’
水晶道:‘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从未失手。’
苏伯玉道:‘这一次也许会例外。’
水晶冷笑。
苏伯玉接道:‘从你的说话听来,你杀人已经不少。’
水晶道:‘事实已不少。’
苏伯玉道:‘奇怪江湖上并没有关于你这个人的传说。’
水晶道:‘我开始杀人不过一年,在我的剑下,也从无活口!’
苏伯玉目光一沉,道:‘你用剑?’
水晶的身上并没有带着剑。
她听说一笑,道:‘剑在我袖中!’说着她突然转身,右手同时疾挥了出去!
‘铮’一声,一道寒芒剎那从她右手衣袖中飞出,疾射向她身旁一株芭蕉树的后面。
‘夺’地一下异响立时在那里传出来!
苏伯玉看在眼内,一怔,面色倏一变!
寒芒一闪飞回,是一支软剑,三尺三寸,剑锋有如一泓秋水,晶莹清亮。
剑尖在滴血。
一仆人装束的中年人,连随从那株芭蕉树后冲出,一冲半丈,倒在水晶前面,咽喉鲜血
箭也似激射。
苏伯玉失声道:‘苏松!’
水晶冷笑道:‘他是你家中的仆人!’
苏伯玉点头。
水晶道:‘你这个仆人的好奇心未免重了些。’
苏伯玉瞪着水晶,眼中彷佛有怒火正在燃烧。
水晶道:‘他若是以为我不知道他蹑足走近来偷窥,可就大错了。’
苏伯玉道:‘我这个仆人也该死?’
水晶道:‘接近我的人,都该死!’
苏伯玉不怒反笑,颀长的身子突然射出,射向那簇芭蕉树前的水晶!
他在轻身提纵方面也有相当造诣,三丈距离,一跃即至!
人到扇到,‘刷’地一声,扇面打开,切向水晶咽喉!
那柄折扇十三支扇骨都是寒铁打造,扇面却是纸糊的,上面还有一幅工笔望月怀远图,
还写着张九龄那首望月怀远诗。
即使没有铁骨,只是一柄普通纸扇,贯注苏伯玉的内力,已有如利刀,已足以切断一个
人的咽喉!
水晶只看来势,不等扇到,一声‘好’,身形已飞闪开去。
苏伯玉冷笑道:‘还有更好!’紧追上前,扇一抹,一连三式,仍然是切向水晶的咽喉
。
水晶一闪再闪,三闪,突然开口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
起相思——’
这正是扇面上写着的,张九龄那首望月怀远诗的上四句。
这个水晶人好利的一双眼。
到‘相思’两字出口,她人已掠上了一座假山之上,接吟道:‘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
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语声未已,苏伯玉已向她连攻二十一扇,却都被她一一闪开,飘然从假山上掠过。
苏伯玉的身形并不比她慢多少,方才紧追而上,此刻又紧追而下,扇一招三式,一式十
二变,‘刷刷刷’,三十六扇抢攻!
水晶仍然只是闪避,竟还能够抽空说话:‘张九龄这首诗实在不错,写景处不离情,写
情处不离景,篇中绝不提望字、怀字,却处处有望字、怀字。’
苏伯玉冷笑道:‘少废话!’折扇‘啪’地一合,剑一样戮向水晶的胸膛!
水晶剑终于还击,一挑震开了来扇,一引反刺向苏伯玉的胸膛。
这一剑非独迅速,角度的刁钻,尤其出人意料!
苏伯玉也想不到,折扇回救不及,怆惶急闪!
水晶抢制先机,再刺十三剑,将苏伯玉一连迫开了十三步,忽然又说道:‘听说你文武
双全,诗也作得很不错,怎么将别人的诗录在自己扇上?’
苏伯玉道:‘与你何干?’
水晶道:‘你扇上那幅画画得很秀气,字也是,倒像是出自女孩子的手底,这莫非是那
个女孩子送给你订情之物?’
苏伯玉厉声道:‘废话!’趁隙抢上,扇刷地又打开,斜切水晶面庞!
他语声虽然凌厉,心中实在也有些佩服。
那柄折扇之上的诗画,的确并不是出自他,是出自他的妻子,也的确是他们的订情之物
。
水晶横剑将来扇架住,柔声道:‘若真是订情之物,你就该好好珍惜才是,拿来与别人
交手,万一弄破了如何是好?’
苏伯玉道:‘你少管!’扇招三变。
水晶剑式也三变,封死了苏伯玉的折扇,倏的凝目盯着苏伯玉,道:‘我不管怎成!’
苏伯玉不由自主地凝盯着水晶。
一动手,两人的距离便已接近,很奇怪,越接近,苏伯玉反而就越看不清楚水晶的相貌
。
水晶的面部就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水晶,越接近,反而越蒙眬。
可是这剎那,双方的目光一凝一触,苏伯玉突然发觉,水晶的容貌一清。
他几乎同时失声道:‘香霞!’
香霞乃是他妻子的名字,那剎那,他突然发觉水晶的容貌并不是方才所见的那样,简直
就变了另外一个人,与他的妻子楚香霞竟然完全一个模样!
那剎那他心中的惊讶实在难以形容,所有的机能那剎那完全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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