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李坏喝酒。
铁银衣也喝,喝得居然不比李坏少。
这个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纵横天下,杀人如麻,脸上从来没有露出过丝毫情感的老人,心
里难道也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一定要用酒才能解得开。
酒已将醉,夜已深。
在夜色最黑最深最暗处,忽然传出一阵奇异而诡秘的声音,就好像蚊虫飞鸣时那种声音
一样,又轻又尖又细,可是从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还是非常清楚,就像是近在身
边一样。
铁银衣那两道宛如用银丝编织起来的浓眉,忽然皱了皱。
李坏立刻问他。
‘什么事?’
‘没事,喝酒。’
这一大觞酒刚从咽喉里喝下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从帐篷外走了进来。
一个非常奇怪的人,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姿态和步伐走了进来。
这个人就好像一面跳舞一面走进来的一样。
五
这个人的腰就像是蛇一样,甚至比蛇更灵动柔软,更善于转折扭曲。随随便便的就可以
从一个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角度扭转过来。忽然间又从一个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方向扭转出
去。扭转的姿势又怪异又诡秘又优美而且带着种极原始的诱惑。
这个人的皮肤就像是缎子一样,却没有缎子那种刺眼的光泽。
它的光泽柔美而温和,可是也同样带着种原始的诱惑力。
这个人的腿笔直而修长,在肌肉的跃动中,又带着种野性的弹力和韵律。
一种可以让每个男人都心跳不已的韵律。
就随着这种韵律,这个人用那种不可思议的姿态走进了这个帐篷。
大家的心跳都加快了,呼吸却似已将停止,就连李坏都不例外。
后来每当他在酒后碰到一个好友的时候,他都会对这个人赞美不已。
‘那个人真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我保证你看见他也会心动的。’李坏说:‘我保证
只
要还是个男人的男人看见他都会心动的。’
‘你呢?你的心有没有动?’
‘我没有。’
‘难道你不是男人?’
‘我当然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标准的男人。’
‘那么你的心为什么没有动?’
‘因为那个人也是个男人。’
于是听的人大家都绝倒。
六
这个远比世界上大多数女人都有魅力的男人,扭舞着走到铁银衣和李坏面前,先给了李
坏一个简直可以把人都迷死的媚眼。然后就用一双十指尖尖,如春的玉手把一个织锦缎的
盒子放在他们的桌子上。
然后他又给了李坏一个媚眼,当然也没有忘记给铁银衣一个。
他的腰肢一直不停的在扭舞。
他的腰真软。
李坏居然觉得自己的嘴有点发干。
铁银衣却只是冷冷的看着,神色连动都没有动。
这个人用最妩媚的态度对他嫣然一笑,旋风般的一轮转舞,人已在帐篷外。
他的笑,他的舞,已足然使在座的名妓、美人失去颜色,只有铁银衣仍然声色不变。
‘你真行。’李坏说:‘看见了这样的女人,居然能无动于衷。’
‘他如果是女人,我一定会把他留下来的,只可惜他不是。’
‘他不是女人?’
‘他跟本就不是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他是什么?’
‘他只不过是个人妖。’铁银衣说:‘昆州六妖中的一妖。’
李坏不笨。
‘我明白了,只不过还是有点不懂,这个人妖来找你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先看看这个盒子里有什么?’
打开盒子,李坏愣住。无论谁打开这个盒子都会愣住。
在这个铺满了红缎的盒子里装着的,赫然只不过是一颗豆子,一颗小小的豆子。
一颗豆子有什么稀奇?
一颗豆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为什么要一个那么怪异的人用那么怪异的方法送到
这里来?
李坏想不到,所以才愣住。
‘你郑重其事要我看的就是这样东西。’李坏问铁银衣。
‘是的。’
‘这样东西看起来好像只不过是一颗豆子而已。’
‘是的。’铁银衣的表情仍然很凝重,‘这样东西看起来本来就只不过是一颗豆子
而
已。’
‘一颗豆子有什么了不起?’
‘一颗豆子当然没有什么了不起。’铁银衣说:‘如果它真的是一颗豆子,当然没有
什
么了不起。’
‘难道这颗豆子并不是一颗真正的豆子?’
‘它不是。’
‘那么它是什么?它不是豆子是什么?它是个什么玩意儿?’
铁银衣的神色更凝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它绝不是什么玩意儿。’
‘它不好玩?’
‘绝不好玩,如果有人要把它当做一个好玩的玩意儿,必将在俄顷间死于一步间。’
李坏又愣住了。
李坏绝不是一个常常会被别人一句话说得愣住的人,可是现在铁银衣说的话却使他完全
不懂。
‘它是一种符咒,一种可以在顷刻之间致人于死的符咒。’
‘我想起来了。’李坏叫了起来:‘这一定就是紫藤花下的豆子。’
‘是的。’
‘听说紫藤花如果把这种豆子送到一个人那里去,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看见这
颗豆
子,就等于已经是个死人了。’
‘是的,’铁银衣道:‘所以我才说这颗豆子是一种致命的符咒。’
‘接到这种豆子的人真的全都死了?真的没有一个人能例外?’
‘没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听说她是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有这么厉害?’
铁银衣又沉默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还年轻,有些事你还不懂,可是你一
定要记住,这个世界上厉害的女人远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
李坏忽然也不说话了。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月神,又想起了可可。
——她们算不算是厉害的女人?
李坏不愿意再想这件事,也不愿意再想这个问题,他只问铁银衣。
‘你见过紫藤花没有?’
‘没有。’
李坏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他特有,也不知道是可恶还是可爱的笑
容。
‘那么这颗豆子就一定不是送给你的。’李坏说:‘所以它就算真的是一种致命的符咒,她
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铁银衣盯着他看了很久,冷酷的眼睛里彷佛露出了一点温暖之意,可是声音却更冷酷
了。
‘难道你认为这颗豆子是给你的?难道你要把这件事承担下来?’
李坏默认。
铁银衣冷笑。‘喜欢称英雄的年轻人,我看多了。不怕死的年轻人,我也看得不少。只
可惜这颗豆子你是抢不走的。’
‘我真的抢不走?’李坏问。
铁银衣还没有开口,李坏已经闪电般出手,从那个织锦缎的盒子里,把那个致命的豆
子抢了过来。豆子从他掌心里面一下子弹起,弹入他的嘴,一下子就被他吞进了肚子。就
好像一个半醉的酒鬼在吃花生米一样。然后又笑嘻嘻的问铁银衣。
‘现在是我抢不走你的豆子,还是你抢不走我的豆子?’
铁银衣变色。
因为这句话刚说完,李坏脸上那种顽童般的笑容就已冻结,忽然间就变得说不出的诡
异
可怖,就好像是一个被冻死的人一样。
如果你没有看见过被冻死的人,你绝对想象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铁银衣的瞳孔在收缩,全身的肌肉都在收缩。
如果你没有看到铁银衣现在的表情,你也绝对想象不到这样一个如此冷静冷酷冷漠的
人,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时候那种蚊鸣般奇异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听起来虽然还是很清楚,可是仍然彷佛在
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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