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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无影鹘鹘
作者:龙人   |  字数:10979  |  更新时间:2004-11-24 06:51:31  |  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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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得此言,老家人那惊疑之色这才退去,转身走向另一侧,那里有一个小木箱,上面盖着盖子,老家人掀开了那盖子,伸手在里掏了一阵,掏出一个小布袋来,那布袋里竟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欧阳之乎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又被这小布袋吸引了。

只见老家人捏着那只布袋,走到铁笼前,打开铁笼的那个口子,将小布袋口伸入铁笼中,然后用力一抖,立刻有一团扭动着的东西抖了下来。

欧阳之乎忙惦起脚尖,远远地朝那笼中望去,才知那扭作一团的竟是一条毒蛇和几只巨蝎!

只见那条毒蛇正在狂怒已极地吐着红森森的信子,肚子一鼓一鼓的,而那几只蝎子则在地上飞快地转动着,那含有巨毒的蝎尾高高翘起,一双大螯在前面敲击得“啪啪”有声!

显然,这两种毒物被蒙在布袋中,早已愤怒已极了。

却听得那怪鸟一声尖锐的叫声响起,一道如闪电般的青光便向毒蛇、毒蝎飞扑过去。

待怪鸟身形一泻又升起时,那几个蝎子与毒蛇已全都瘫软在地,显然是死了。

欧阳之乎不由看得目瞪口呆,但吃一堑长一智,他是再也不敢惊叫出声了,免得又招来老家人惊疑的目光。

那怪鸟身形又起,扑向蛇、蝎,几个吞咽后,蛇已只剩半条,蝎子却全没了踪影。

老家人又吹响了几声唿哨,但那怪鸟只看了看老家人几眼,未再动了。

老家人不由叹了口气,道:“它老了,食量也小了许多。”

欧阳之乎不由暗暗好笑,口中却问道:“方才你用我的头发喂它,却是为何?”

老家人道:“此鸟性情颇为怪异,性子极为凶悍,若是陌生人走近它,它定会直扑而上伤人。寻常人没有人能逃过它的一扑,而且它每日吃的又全是毒蛇毒蝎,口中竟已可喷出毒液,只要触及肌肤,便立即直侵体内,不出半个时辰即会毒发身亡。”

欧阳之乎听他说了半天,却未解释为何用毛发喂他,不由笑出声来。

老家人听了欧阳之乎的笑声,才明白过来,道:“欲要此鸟听从你的命令,惟有用毛发喂它,等它熟悉了你的体内气息方可。”

欧阳之乎这才恍然大悟,他道:“那我现在便可让它听我之言了?”

老家人笑道:“傻……少主倒是说笑了,它虽是不凡,但终是禽类,又怎会懂得人语?若要让它按你的意识行事,还需得学会用唿哨之声与它联络。”

当下,老家人便将几种以口吹出唿哨之声的方法教给了欧阳之乎,欧阳之乎悟性极高,很快便学会了。

于是一老一少在那铁笼前用唿哨逗着怪鸟,怪鸟在唿哨中忽起忽落,把他们逗得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那老家人竟已是老泪纵横!似乎有什么心事被勾起了。

欧阳之乎暗暗奇怪,便道:“我肚子也饿了,这便出去,你代我向义父禀报一声,就说我去朋友那边了。”

老家人道:“你又何尝有什么朋友?都是酒肉朋友而已。”

欧阳之乎也不分辨,转身便走了。

老家人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欧阳之乎出了‘残雨楼’,便信步逛于柳镇街上。

他要去的地方乃是“清歌茶楼”,但他得做出于无意中逛进“清歌茶楼”的样子,因为丰少文很少会进茶楼的。

欧阳之乎逛了一阵子,吃了些早点,继续迂回着向西边的“清歌茶楼”走去。

转过一家打铁铺后,前边有一个小小的平阔之地,那儿有一个老汉蹭在那儿,身边摆着十几只鸟笼,里边有八哥、鹦鹉、虎皮、斑鸠、黄莺、杜鹃……叽叽喳喳地叫成一片。

也许时辰尚早,有闲情逸致养鸟的老头子们还未出来,那老汉的鸟还无人问津。

欧阳之乎走了上去,道:“大叔早啊!好漂亮的几只鸟。”

那老汉却并没有因他的奉承话而飘飘然,吧嗒了几口旱烟后,方道:“早。这几只鸟倒是平凡的紧,真正不凡的鸟,公子你还未见过呢!”

欧阳之乎一笑,道:“大叔你一定见多识广了。我家养了一只鸟,我却总叫不上名儿,想向大叔您请教请教。”

那老汉翻了翻眼皮,道:“你便说说看。”语气轻描淡写得很。

欧阳之乎道:“那只鸟颜色是铁青色的。”

老汉眯着眼,吧嗒着他的旱烟。

欧阳之乎接着道:“此鸟喙如勾,爪似铁,身子竟是如纺缍一般前小后大……”

老汉的“吧嗒”声已停止了。

欧阳之乎暗暗好笑,又道:“更奇的是此鸟羽毛紧贴于身,目光凶霸无比……”

老汉那双眯着的眼睛倏地睁开了,满是惊讶的样子,他打断欧阳之乎的话头,急切地道:“是不是平日爱吃毒蛇、毒蝎?”

欧阳之乎点了点头。

老汉的神情变了,颇为紧张地道:“是否叫鸣声也怪,有如女子私语?”

欧阳之乎又点了点头,故作惊讶地道:“大叔果然见多识广,我未及说完,你便全已知道。”

老汉的喉头“咕噜”了一声,二话没说,便拉起欧阳之乎的袖子道:“公子爷先别急,咱们到一边说去,这儿人多耳杂。”

说罢不容欧阳之乎拒绝,便把他往一个偏僻的小巷中拉。

欧阳之乎嚷道:“你的鸟,你的鸟。”

那老汉却不管不顾,一个劲地拉欧阳之乎。

到了那个小巷里,老汉才松手,望着欧阳之乎道:“公子爷是否让那鸟食过毛发?”

欧阳之乎道:“不错,不过那是无意中让它吞食下的。”

老汉自言自语地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顿了顿,他才对欧阳之乎道:“不瞒公子爷,此鸟乃盖世奇鸟啊,故人称之为鹘鹘!”

欧阳之乎心道:“果然没错!”口中却道:“这名字倒也古怪得很。”

老汉道:“也是。此鸟一向行踪诡秘,而且数量是少之又少,自古以来,真正见过它的不过百人。据说四十年前,有一武林中人曾驯养过一只鹘鹘,但终是传闻而已,未必可信,连那人的名字也不像是真的,说是叫‘邪佛’什么的,这不是胡扯八道吗?既然是邪,又如何成佛?若成了佛,又如何会是邪?不过武林中事总是古里古怪的,我们这样的人却是难懂了。”

欧阳之乎听到这儿,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心道:“丰寒星果然是个神秘莫测的角色。”

他见老汉那副吃惊的模样,有心再逗他一下,便道:“我那鸟还有一稀罕之处,它若是飞舞于阳光之下,却是没有影子的。”

老汉的嘴便再也合不拢了,好半天,才如见鬼魅地道:“那是……那是‘无影鹘鹘’,千年难遇啊!”

说到此处,他忽然哀求道:“公子爷,你便将那鸟卖与老汉吧!老汉即使是倾家荡产也愿。”

欧阳之乎道:“可惜我前几日刚把它杀了。”

“杀了?你竟把它杀了!”那老汉一蹦老高,一脸的痛苦和绝望,似乎欧阳之乎说的不是杀了一只鸟,而是杀了他儿子一样。

欧阳之乎道:“我爹娘说此鸟太过凶悍,恐怕是不吉之物,便让我将它杀了。不过那骨架还在,被我东庄的舅爷拿了去,说是此鸟凶悍如此,其骨架定可避邪,便将它拿去了。”

那老汉听到这儿,竟一声不响地走开了,口中喃喃地道:“杀了,你竟把它杀了,杀了……”引得路人皆对他侧目而视。

他的鸟笼也不要了,竟自顾向东庄那个方向走去!

欧阳之乎不由有点后悔把玩笑太开大了点。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向“清歌茶楼”走去。

“清歌茶楼”真当得一个“清”字,就那么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但那掌柜的却丝毫无惊慌之色,也许,清淡之心,应是开茶楼的人所必须具备的吧。否则,一个终日心急火燎之人,如何去慢慢地煮茶?

掌柜的总是一脸平静地坐在那儿,他不站,从来没有人看见过“清歌茶楼”的掌柜站起身来。

一个永远坐着、永远平静如水的掌柜,岂非有些不寻常?

但当欧阳之乎进入“清歌茶楼”时,掌柜的神色却不再平静,他的脸上有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待欧阳之乎走近时,他开口道:“丰公子也会喝茶么?”语气甚是生硬。

世间竟还有如此招呼客人的掌柜吗?倒像是欧阳之乎欠了他几吊钱似的。

欧阳之乎也是一愣,不知这掌柜的为何对丰少文如此反感,但他一闪念,便开口笑道:“如此文雅之事,多学点也未尝不是好事。”

那掌柜的冷哼一声,对一个伙计道:“东头窗边,绿茶。”

绿茶在茶楼里是最不入流的茶了,寻常人根本不屑喝它。欧阳之乎益发奇怪,便先一副勃然大怒之状,似要发作,然后又一咬牙,忍了下来。

掌柜冷冷地看着他。

欧阳之乎一副怒火难遏的样子,气吁吁地坐在东窗边上的桌边。这时,伙计已将那壶绿茶端上,正要为他沏上一杯,欧阳之乎拦住了他,道:“如此小的杯子,你道我是樱桃小口?速速去给我换只大碗来。”

茶楼本是极为静雅之处,被他如此一嚷,岂不引得众人冷眼相看?但欧阳之乎却也懒得理会,大咧咧地坐在那儿。

伙计将一只大海碗端了来,欧阳之乎喜道:“此碗甚好,甚好。”然后“哗”地为自己倒上一大碗,用嘴吹去热气,吹得“呼哧呼哧”直响,待茶凉了,他才端起咕噜咕噜一气牛饮。

末了,他用袖子将嘴一抹,大叫道:“痛快,痛快。”那样子真是可恶得很。

掌柜的脸色已极为难看了,已成铁青之色,他本是那般的心静如水,为何一见“丰公子”,便如此沉不住气呢?

突然,茶楼里有一个酸溜溜的秀才站起身来,向欧阳之乎这边走来,一直走到欧阳之乎面前,径直坐下,口中道:“兄台颇有奇相,小弟略懂相术,想为兄台看一看手相,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说罢,他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木然呆滞,然后立即又恢复那一副酸溜溜的样子。

欧阳之乎立即明白眼前之人便是红儿了。

于是,他道:“也好,我这几日又是左眼皮跳,又是右眼皮跳的,也分不清是凶是吉。”

言罢,他伸出他的左手。

茶楼中的茶客心中都暗道:“这酸秀士定是要从这浑浑噩噩的丰家公子那儿诈些钱了。”

红儿握着欧阳之乎的手,凑上前去仔细地看了看,口中啧啧有声地道:“奇相奇相。”

欧阳之乎乘机轻轻地道:“‘无影鹘鹘’在‘残雨楼’。”

红儿略略一愣,接着道:“看这掌纹,边纹弯曲内收如一元宝,此乃聚财之相……”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通。

欧阳之乎则用右手端起那只大海碗,作出举碗喝茶状,却借着那海碗的掩饰,将丰少文身上佩玉之事说了,又道:“情形有些复杂,先别伤了丰少文,也勿向残雨楼出手,时机成熟,我会设法告诉你们。”

说到这儿,他才大声道:“果然好眼力,这些银两你便拿着,喝几碗浊茶吧。”

掌柜脸色本是缓和了些,一听此言,又变得难看了。

红儿却正色道:“我又怎会收兄台的银两?不过见兄台虽有奇相,却因无意中冲犯了太岁星,近几日有些灾祸,我有一块家传宝玉,可以避邪去凶,愿与兄台交换。但如此一来,便显不得兄台心诚,那宝玉之灵也就不肯现身了。这些银两我暂且收下,待兄台去了邪气,我便将银两还与兄台。”

说罢,就一把抓过那银两,揣入怀中,然后拿出一块玉来,颇有深意地道:“此玉乃是家传至宝,好生收着。”说着就向欧阳之乎稍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这块玉就是从那丰少文身上找来的。

欧阳之乎很快就明白了,心道:“没想到冬姑姑她们已发觉了这个漏洞。”于是忙接了过来。

红儿一揖手,告辞了。

众茶客心道:“这不学无术之公子的银两倒也真是好骗。”

欧阳之乎又喝了一大口茶,将一不小心喝入嘴里的茶叶又吐了出来,然后才站起身来,走到柜台前,道:“贵茶楼的这绿茶其价如何?”

那掌柜的冷声道:“绿茶在茶中根本不入流,更不用说与毛尖、云雾、不片、小兰花、雨花花之类相比。我们这儿平日不煮茶渣,只有人渣来了,我们才煮上一壶,至于钱么,丰公子随便给点便行了。”

欧阳之乎仰天狂笑,笑罢,方道:“本公子大度得很,偏就不生气!”言罢,掏出一绽银子来,轻轻地放在柜台上,目光挑衅似的看着掌柜。

欧阳之乎已看出了此掌柜的异常表情,所以他便决定要激怒他,一个人若是愤怒了,便容易暴露出什么来。

那掌柜的脸色先是变得愤怒起来。倏地,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欧阳之乎的那只握着银子的手,眉头猛地一跳,然后脸色便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

他的语气却变得全无方才那种冷嘲热讽的味道,而是客气得很,他道:“丰公子果然异于常人。我想在今夜亲自为丰公子煮上一壶好茶,不知丰公子敢不敢来喝?”

欧阳之乎一愣,立即便道:“还从来没有我丰少文不敢吃不敢喝的东西。”

掌柜道:“子时?”

欧阳之乎道:“子时。”

掌柜的笑了,这是他自欧阳之乎进茶楼来第一次笑,只听得他道:“好,我便在子时恭候丰公子大驾。”

待欧阳之乎出了“清歌茶楼”,掌柜的便唤过一个伙计,对他耳语一番,那伙计不住点头,然后便也出了“清歌茶楼”。

欧阳之乎回到“残雨楼”时,已是正午后了。院内静悄悄的,只有那只“无影鹘鹘”偶尔地叫上几声。

欧阳之乎不知丰少文平时都是如何过的,所以他只好决定还是回房间歇着。

刚躺下不久,那老家人又敲门进来了,欧阳之乎心道:“世上竟有如此整日泡在主子房中的下人么?”

老家人一见欧阳之乎,便惊问道:“少主竟去了‘清歌茶楼’?”

欧阳之乎道:“你的耳朵倒伸得挺长的。”

老家人道:“我是听茶楼的一个伙计说的。”

欧阳之乎问道:“你何时见了‘清歌茶楼’的伙计?”

老家人道:“便是方才。那人叫叶根,平日常来我们‘残雨楼’叫老爷子去‘清歌茶楼’与茶楼掌柜的下棋,今日他来‘残雨楼’也是为了此事。”

欧阳之乎眼中一亮,说了声:“这样也好。”便又蒙头睡下了。

老家人却还在那儿问道:“茶楼的掌柜有没有为难你?”听声音似乎颇为关切。

欧阳之乎在被子里嗡声嗡声地道:“他为何要为难我?我又没招他惹他。”

老家人还待再说,欧阳之乎却故意在被子里扯起长长的呼噜声,老家人一愣,只好走了。

老家人一走,他便立即一跃而起,双目灼灼生亮,哪有半点睡意。

欧阳之乎心中紧张地算计着,谋划着。

‘清心茶楼’的掌柜晚上那壶“茶”是不怎么好喝的,可为何掌柜会在这节骨眼上,还让人来邀丰寒星去下棋?显然,丰寒星与那掌柜关系非同一般。

掌柜为何一见“丰少文”便那么愤怒与不满呢?为何又突然之间变了态度,不再对欧阳之乎恶嘲冷讽?他为何会邀自己去喝“茶”,莫非他已看出了什么。

可自己所做的似乎并未有什么漏洞,他又如何察觉的呢?察觉之后当时为何不点破?

左思右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便将心一横,暗道:“今夜去了之后,也许便可一切真相大白了。那又何必在此苦思闷想?只可惜无法通知红儿她们了。”

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反正先睡一会醒了再说。

便在此时,丰寒星已从“清歌茶楼”回来了,回来时他的神色颇为颓萎与紧张,还有悲愤,一到“残雨楼”,他便将那个老家人叫入房中,两个人在一起嘀咕了半天。待老家人出来之时,他的脸色也变了,变得极为苍白,似乎刚刚有不幸之事降于他身上。

甚至,他的眼中有了一种杀气,一种与他身分不相符的杀气。但他的杀气却被深深地自我压抑着,也正因为如此,那眼中隐然的杀气才更让人看了心中一凛。

睡了一阵,欧阳之乎醒了过来,他觉得精神颇佳,只是有点饿了。

此时尚未到用晚饭之时,而欧阳之乎从来没有让别人侍候的习惯,所以他决定还是到外面去吃点什么。

他在街上走着走着,后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走到“清歌茶楼”前面了。欧阳之乎不由苦笑一下,看见“清歌茶楼”斜对面有一家酒楼,便走了进去,要了几个小菜,一小壶花雕,便自斟自饮起来。

现在,欧阳之乎所坐的位置恰好对着“清歌酒楼”的侧面几个窗户。

欧阳之乎便这么慢慢地喝着酒,静静地看着“清歌茶楼”。

然后他看到一个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在“清歌茶楼”出现的人,那人便是小六林子。

当然,现在的小六林子已是扮作了茶楼的伙计,但那一身打扮却掩不住她的小巧玲珑。

何况,小六林子是欧阳之乎这一生中接触的第一个女人。

欧阳之乎不由揉了揉眼。不错,那伙计的确是小六林子所扮的。现在,她正心不在焉地擦着一张桌子,从欧阳之乎看她时,她便开始擦了,一擦就是半天,似乎她要将桌子摸出一朵花来才肯善罢某休。

显然,“清歌茶楼”的掌柜与她有一定的关系,要不就是小六林子乔装之后混入“清歌茶楼”的,不然的话,她如此心不在焉,做掌柜的岂不立即让她卷席走路!

小六林子的爹是丰灵星,那么这个掌柜的不单与丰寒星关系非同一般,而且与丰灵星也是熟络的很。

一个能与“邪佛上人”门下两个弟子都有不寻常关系的人,那么此人便极不寻常了。

正在欧阳之乎思路翩飞之时,小六林子出来了,她的肩上背着一个小小的细口布袋,看上去,她便是茶楼一个正在去置办东西的伙计。

但她接下来的举止便不像是一个茶楼的小伙计了。只见她走到一辆马车前,对那车夫说了些什么,那车夫摇了摇头,然后她又比划着手势又说了几句,那车夫的头摇得更快了。

小六林子又问了边上几辆马车车夫,那几个人也是一个劲地摇头,甚至有人脸上竟有惊恐之色。

小六林子似乎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向四周瞧了瞧,大约是找别的车子,却没有找到。

然后,她便向南走了,脚步匆匆。

约摸走了半里路,后面忽然响起了马车轱辘之声,很快,一辆马车从她身旁疾驰而过。

小六林子正待叫喊,那马车已在前边戛然而止,一团黄尘立即弥漫开来。

只见黄尘飞扬处闪出一个人来,正是这马车的车夫,手中持着一块长长的马鞭,头却用一根脏兮兮的布扎了起来,也许是为了防这漫天飞扬的黄尘吧。

这车夫的脸也脏兮兮的,额头上还贴着一张狗皮膏药,只有他咧嘴时,那副牙齿还让人看了顺眼些。

这个脏兮兮的车夫一下车,便向小六林子这边喊道:“兄弟,再添十两银子,我便捎你去,管他娘的什么黑风崖,白风崖。老子豁出去了,我就不信那黑风崖里的人真的那么邪气,还能生吃了老子不成?”

他说得倒没错,如此一副脏兮兮的模样,让人看着都倒胃口,哪还敢生吃他?

小六林子大喜,道:“只要你将我送到,我便给你六十两银子。”

车夫显然是乐坏了,他风吹日晒雨淋,一年到头还挣不到六十两银子呢?

小六林子一上马车,车夫便一扬马鞭,吆喝一声,马车便‘轰轰’作响地跑开了。

这个车夫显然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才跑了几步,便粗声大气地道:“兄弟这么急着要赶去黑风崖,却是为何?看你身子颇为单薄,也不怕那儿的恶人?”

小六林子道:“去那儿找一个人……你也不用多问,我又不会少了你的银两。”

车夫道:“那是,那是。”沉默了片刻,他又开口了:“现在赶去黑风崖,恐怕今日是折不回来了,莫非兄弟要在那儿住上一宿?”

小六林子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这车夫却不识趣,又好奇地道:“你定是在黑风崖有什么亲友了,想必对黑风崖熟悉的很,听说那儿有一个古怪老头,会腾云驾雾,呼啸来去,人说他已是半仙之体了。”

说罢,他便偷眼看了看小六林子。

小六林子“扑哧”一声笑了,道:“他哪是什么半仙之身?只是轻功卓绝些罢了,人家都称呼他老人家为‘孤风叟’。”

车夫道:“轻功?莫非他平日都吃些灯蕊草、柳絮什么的?”

小六林子忍不住又笑了,道:“你这人倒也有趣得很。”突然,她惊叫一声,道:“你走错路了。”

车夫却道:“没错没错,从这路向西一绕,便可折回柳镇了。”

小六林子又惊又怒,喝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折回柳镇了?”

车夫嘻嘻一笑道:“兄弟你当然没说,是我自己拿的主意。我想现在去黑风崖,天黑时才能到达,那回来时我岂不要赶黑路?倒不如先回去了,明日再来。何况,今夜柳镇的‘清歌茶楼’有好戏看,兄弟你舍得错过这样的机会吗?”说罢,他便轻盈地一跃而下。

小六林子本是气愤得发红的脸一下子变得冷若冰霜,只听得她沉声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如此藏头缩尾不以真面目示人?”

车夫哈哈一笑,道:“兄弟你不也是一样?好端端的一个漂亮小姑娘,为何要扮作一个茶楼的伙计?”

小六林子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冷声道:“阁下知道的倒还不少。”

车夫道:“我还知道更多的呢,我知道你便是‘万兽山庄’庄主的掌上明珠小六林子!”

此言一出,小六林子脸色大变,由白变红,又由红变得煞白,她咬牙切齿地道:“好眼力!想不到丰魂星手下高人倒真不少!”

这下倒轮到那车夫吃惊了,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像是撞见鬼一般,口中喃喃地道:“丰魂星?”

小六林子冷声道:“阁下又何必装模作样?”

车夫却不理会,从腰间掏出一块白手绢,在脸上擦呀擦的,那脏兮兮的东西便无影无踪了,他又将缠头布条扔了,用手揭去额头的那块狗皮膏药。

小六林子吃惊地看着他,因为她发觉那个脏兮兮的车夫正在慢慢地变为一个倜傥的英俊少年!

待“车夫”将外面那件满是黄尘的衣衫脱下,露出里边的鲜亮衣衫时,小六林子已惊叫出声:“少文……大哥?”

后面的“大哥”二字,她叫得极为勉强。

扮作丰少文的欧阳之乎一笑,道:“林子妹如何识得我?似乎我们未曾见过面吧?”

他如此一说,是因为那日与丰寒星交谈时,知道丰少文未曾见过小六林子,才如此说的。

果然,小六林子道:“文少……大哥不也未曾见过我便认出我了吗?”

欧阳之乎一笑道:“林子妹真是伶牙俐齿,只是我分明是我义父的义子,你却为何误认为我是丰魂星的属下?”

小六林子吃惊地望了他一眼,少倾,方道:“寒叔叔从未对你说起过么?”

欧阳之乎吃惊地道:“说起什么?”

小六林子却道:“久闻少文大哥是柳镇的风流阔少,怎么今日不去寻花问柳,却关心起这种毫无情趣之事?而且平白无故地要扮成一个什么脏兮兮的车夫,岂不辱没了你平日的英名?”

想必小六林子对丰少文的品行颇为了解,而且也知道丰寒星很不喜这不学无术的义子,因此才会出言相讥。

欧阳之乎知她讽刺的是丰少文,但他却是欧阳之乎,又怎会因此而恼羞呢?于是神色仍是平静如初。

小六林子见“丰少文”神色丝毫不变,不由暗叹:“这家伙脸皮功夫倒也修练得登峰造极了。如此嘲弄他,他却还是厚皮厚脸地站在那里。”

却听欧阳之乎道:“为兄如此做作,自是为了林子妹你了。”言语间甚是轻薄。

小六林子神色一变,道:“看在寒叔叔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若再不知自重,便别怨我翻脸无情!”话说到这里,那张脸已是冷若冰霜了。

除了丰寒星外,可能小六林子是惟一知道那“清歌茶楼”掌柜真面目的人了,所以欧阳之乎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回柳镇。

于是他突然神秘地道:“林子妹不想见到那种神情呆板木然之人吗?”

小六林子身子一颤,眼中已有无限的怨毒之气!

欧阳之乎不由有些吃惊,没想到自己此言一出,对小六林子造成的震动有这么大。那种举家皆遭人所灭的伤痛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欧阳之乎不由有点内疚,虽然丰灵星是恶贯满盈,罪得应有,而且当时欧阳之乎为人所控制,全无思维能力,但小六林子毕竟是无辜的,对于她来说,爹永远是爹,无论他有多恶。何况她也未必真正了解她爹的品行。

只听得小六林子用冷得刺骨的声音道:“我随你回去!今夜,柳镇必定有血光!要么是无魂无魄之人的,要么是我的。”顿了顿,她冷声道:“或者,是你的!”

欧阳之乎不由打了个寒颤,他没想到小六林子愤怒起来,竟是如此可怕。

那个小巧玲珑刁钻古怪小姑娘到哪儿去了?现在的小六林子,已与那个小姑娘是截然不同了。

欧阳之乎忍不住一阵心痛。

也许,这便是江湖。

把善的变成恶的,把真的变成伪的,把无邪的变成怨毒的。让每一个人都千方百计地算计别人,又被人算计着。待到精疲力竭时,回首一望,才发觉自己已是面目全非了。

于是,欧阳之乎叹了一口气,道:“今夜的血光有可能是无魂无魄人身上的,也可能是我身上的,但绝对不会是你身上的。”

小六林子脸色稍稍一缓,因为她听见了欧阳之乎的叹气之声,一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公子本应是不会叹气的,常常叹息的人,是因为心太累了。

若是一个人的心会累,那这个人至少还不算是狼心狗肺了。

但她的语气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她道:“就凭你那把剑吗?”

欧阳之乎道:“再加上我的命!”

小六林子那双美丽的眼睛眯了起来,终于,她一点头,道:“好!我便陪你走一遭!”

△△△ △△△ △△△

柳镇的人们意外地发现“残雨楼”楼主的义子丰少文突然驾着马车来了。

这简直比大白天撞见鬼还让人吃惊!

丰少文会去驾着一辆马车?若不是亲眼所见,那是谁也不会信的,倒不如说丰少文突然长出一只角来,说不定还会有人信。

即使如此,仍还是有许多人不信,现在他们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他们便拼命地揉着自己的双眼。他们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可任凭他们把眼睛都揉红了,“丰少文”还是那么微笑着坐在马车前,手不时扬一扬鞭子。看他的模样,倒像是一个驾车的好把式。

柳镇的人不由奔走相告:丰少文驾着马车来了,丰少文驾着马车来了。

听那语气,似乎在喊:“和尚娶妻生子了,和尚娶妻生子了。”

欧阳之乎微笑着接受人们的“瞻仰”,心中道:“更让人吃惊的事还未发生呢。今夜,你们将会看到丰少文与他的义父丰寒星恶斗!”

他的这辆马车便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驶至“清歌茶楼”。

欧阳之乎翻身下车,然后走到后面,掀起那低垂着的门帘。

里边走出来一个人,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小巧玲珑的脸,小巧玲珑的鼻子,小巧玲珑的樱口,小巧玲珑的身段……

柳镇的人又是大吃一惊,许多人的嘴都大大地张开着,合不上了。

他们心道:“这风流成性的丰公子是从何处觅来这么一个天仙般的女子?为何他们不去别处,偏偏来这茶楼?世上还有进茶楼的女子吗?这丰少文真是胆大妄为了。”

那天仙般的女子下了车,便径直朝茶楼而进,欧阳之乎紧紧地跟在后面,连那马车也不顾了。

众人不由暗道:“这个丰公子,哎,这个丰公子,真是疯了。”

当小六林子上了茶楼时,那掌柜手中的一只玉茶壶几乎失手落地!

总算他定力好,忍住了。但紧接上来的一个人又让他吃了一惊!

那人便是扮作丰少文的欧阳之乎。

更让他惊骇欲倒的是欧阳之乎竟对小六林子道:“林子妹,我们便坐西窗下吧,若是坐东窗,人家便会给我们端上比猫尿还难喝的绿茶来。”

看情形,小六林子与“丰少文”是同路而来的了,这岂不让掌柜的心惊?

待小六林子与“丰少文”在西窗边坐下后,掌柜的忍不住道:“姑娘,我们茶楼一向是不接女客的。”说罢,他对小六林子递了个眼色。

小六林子却似乎并未看见他的眼神,却道:“这是朝纲规定的么?你们店中写过这样的告示吗?若是没有,那又如何能拒客?”

掌柜吃惊地望着小六林子,大惑不解。小六林子却已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抚弄着自己的指甲。

无奈,掌柜只好转身对欧阳之乎道:“丰公子,我本是邀你子时来饮茶,为何如此早便来了?而且我只邀了你一人,为何又带了女客人来?恐怕不妥吧?”

欧阳之乎一笑,道:“那又何妨?我现在只是你的寻常顾客,待到了子时,我才是你所邀请之人。”

掌柜的看了看低着头的小六林子,欲言又止,却转身对一个伙计恶狠狠地道:“还不快给丰公子上两盏碧螺春?”

欧阳之乎不由笑了,也许掌柜的误认为他已制住了小六林子。

茶上来后,欧阳之乎正要喝,却被小六林子拦住了,欧阳之乎奇道:“林子妹为何阻我饮茶?这碧螺春可不比那绿茶,若说绿茶是粪土的话,那这碧螺春便是从茶渣上长出的花了。”

他的这种说法把几个茶客逗得一乐,心道:“倒是有些歪理。”

却听得小六林子道:“咱们将两盏茶换着饮,岂不有趣些?”

茶掌柜与欧阳之乎一听,全都瞪大了眼。

欧阳之乎心知她意,定是为了防备茶掌柜在茶中下毒。看来茶掌柜与小六林子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所以她才算定若是她代饮欧阳之乎的茶而中了毒,茶掌柜定会为她解毒。

“可是,她为何要如此对我呢?”欧阳之乎大惑不解,便道:“林子妹倒有雅兴……”

小六林子立即打断他的话道:“我只是不愿你在我见到无魂无魄人之前有什么差错而已。”

欧阳之乎道:“林子妹倒体贴的很。”语气显然有些轻薄。

小六林子冷哼一声,粉面如霜。

欧阳之乎一伸舌头,油里油气地打了个捻子,摇头晃脑地哼起小曲:春色迷人恨正赊,可堪浪子不还家,细风轻露着梨花。帘外有情双燕飞,舍前无力绿杨斜,小屏狂梦极天涯……

如此小曲,淫声荡语,也不知欧阳之乎是从何处学来的,茶客们早知这丰少文狂浪不羁,便也不以为奇,但小六林子却听得黛眉紧锁,满脸愠怒。

欧阳之乎浑如未觉。仍是一路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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