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能吃得舒服,他就应该叫李好。
幸好他还不知道真正让他不舒服的时候还没有到,否则他也许连一口酒一口菜都吃不下
去。
三
李坏吃了三口菜。
吃完第二口菜时,他已经喝了十一杯酒,方大老板和吴先生真的都是好酒量。
满室灯光如昼,人笑酒暖花香,主人殷勤待客,侍儿体贴开窗。
窗外有月,圆月有光。
李坏刚开始要把小酒杯丢掉,要用酒壶来喝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远处有一声惨呼。
惨呼声的意思就是一个人的呼声中充满了凄厉、恐怖、痛苦、绝望之意。
惨呼声的声音是绝不会好听的。
可是李坏这一次听到的惨呼声,却已经不是凄厉、恐怖、痛苦、绝望和不好听这种字句
所能形
容的了。
他这一次听到的惨呼声甚至已经带给他一种被撕裂的感觉,血肉、皮肤、骨骼、肝脏、
血脉、筋络、指甲、毛发都被撕裂。
甚到连魂魄都被撕裂。
因为他这一次听到的惨呼声,就好像战场上的颦鼓声一样,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接着一
声,一声接着一声……。
杯中的酒溅了出来。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成了像死兽的皮。
然后李坏就看见了一十八个着劲衣持快刀的少年勇士,如飞将军自天而降,落在水月
轩
外的九曲桥头,如战士占据了战场上某一个可以决定一战胜负的据点般,占据了这个桥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公子脸上那种又温柔又可爱又害羞又有点坏的笑容已经看不见了。
‘方老伯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让我从后门先溜掉。’
方大老板微笑摇头。
‘没关系的,你放心。’方天豪的笑颜里充满了自信,‘在我这里,就算是出了
一点鸡
毛蒜皮芝麻绿豆的小事,也没关系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你方老伯顶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笑容已消失。
方天豪对他手下精心训练出来的这一批死士一向深具信心,深信他们如果死守住一座桥
头,就没有人能闯上桥头一步。
从来也没有人能够改变他这种观念。
不幸现在有人了。
一个脸色铁黑,穿一身烈火般的大红袍,身材甚至比段八方和方天豪更高大魁伟的大
汉,背负着双手就像是一个白面书生在月下吟诗散步一样,从桥头那边的碎石小径上幽幽闲
闲的走过来。
他好像根本没动过手。
可是当他走上桥头时,那些儿守在桥头的死士就忽然一个接着一个,带着一声声凄厉的
惨呼远飞了出去,远远的飞了出去,要隔很久才能听见他们跌落在池后假山上骨头碎裂的声
音。
这时候红袍者已经坐了下来。
四
水月阁里灯光灿烂如元月花市。
花市灯如昼。
红袍者施施然走入,施施然坐下,坐在主人方大老板之旁,坐在主客李坏对面。
他的脸看来绝不像元夜的春花。
他的脸看来也绝不像一张人的脸。
他的脸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张用纯铁精钢打造出来的面具一样,就算是在笑,也绝没有一
点笑的意思,反而要人看看从脚底心发软。
他在笑。
他在看着李坏笑:
‘李先生,’他用一种很奇特,充满了讥嘲的沙哑声音说:‘李先生你贵姓?’李
坏笑
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
‘李先生当然是姓李的,’他的笑容中完全没有丝毫讥嘲之意:‘可是韩先生呢?
韩先
生你贵姓?’
红袍者笑容不变。
他的笑容就像是铁打般刻在他的脸上:‘你知道我姓韩?你知道我是谁?’
‘铁火判官韩峻,天下谁人不知。’
韩峻的眼睛射出了光芒,大家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居然是青蓝色的,像万载寒冰一样的
青
蓝色,和他烈火般的红袍形成了一种极有趣又极诡秘的可怕对比。
他盯着李坏看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不错,在下正是实授正六品御前带刀护卫,领刑部正捕缺,少林南宗俗家弟子,蒲
田
韩峻。’
方天豪惊慌失色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微笑,而且很快的站了起来。
‘想不到名动天下的刑部总捕韩老前辈,今夜居然惠然光临。’
韩峻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是你的老前辈,我也不是来找你的。’
‘你难道是来找我的?’李坏问。
韩峻又盯着他看了很久:‘你就是李坏?’
‘我就是。’
‘是。’
‘从张家口到这里你一共走了多少天?’
‘我不知道,’李坏说:‘我没有算过。’
‘我知道,我算过,’韩峻说:‘你一共走了六十一天。’
李坏摇头苦笑。
‘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又不是御前带刀护卫,又不是刑部的总捕头。为什么会有
人把
我的这些事计算的这么清楚。’
‘你当然不是刑部的捕头,一百个捕头一年里挣来的银子也不够你一天花的。’
韩峻冷笑问李坏。
‘你知不知道你在这六十一天花了多少?’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算过。’
‘我也算过。’韩峻说:‘你一共花了八万六千六百伍拾两。’
李坏用吹口哨的声音吹了一口气。
‘我真的花了这么多?’
‘一点不假。’
李坏又笑得很愉快了,‘这么样看起来,我好像真的是满客气满有钱的样子。’
‘你当然是。’韩峻的声音更冷:‘你本来只不过是个穷小子,你花的这些钱是从那
里
来的?’
‘那就是我的事了,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
‘有什么关系!’
‘大内最近失窃了一批黄金,折合白银是一百七十万两。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
只好
由刑部来担了。’韩龙的眼睛钉子般的盯着李坏,‘而在下不幸正好是刑部正堂属下的捕
头。’
李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摇头叹息。
‘你真倒霉。’
‘倒霉的人总想拉个垫背的,所以阁下也只好跟我去刑部走一趟。’
‘跟你到刑部干什么?’李坏瞪着大眼睛问:‘你刑部正堂大人想请我吃饭?’
韩峻不说话了。
他的脸变得更黑,他的眼睛变得更蓝。
他的眼睛还是像钉子一样,慢慢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寸一寸的站了起来。
他的每一寸移动都很慢,可是每一寸移动都潜伏着令人无法预测的危机,却又偏偏能让
每个人都感觉得到。
五
每个人的呼吸都改变了,随着他雄伟躯干的移动而改变了。
只有李坏还没有变。
‘你为什么要这样子看着我?难道你居然傻得会认为我就是那个劫金的独行盗?’
李坏直在摇头苦笑叹气:‘我倒真希望我有这么大的本事,要是我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
也就不会有人敢来欺负我了。’
韩峻没有开口,却发出了声音。
他的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来的,是从身子里发出来的。
他身子里三百多根骨俱,每一根骨骼的关节都发出声音。
他的手足四肢彷佛又增长了几寸。
虽然他还没有出手,可是已经把少林外家的功夫发挥到极至。
方天豪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他也是练外家功夫的人。
只有他能够深切了解到韩峻这出手一击的力量,他甚至已经可以看见李坏倒在地上痛苦
呻吟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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