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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因祸得福
作者:个三花老凸   |  字数:4919  |  更新时间:2020-01-10 15:18:36  |  分类:

军事小说

老婆的计谋好是好,只是风险太大了。鸿盛水果行多是些老客户,苦心经营多年才建立起来的关系,一次送货出了差错,就有可能把老客户弄丢了。咸瓜街上隆记水果行、兴发水果行立刻会扑上来把客户抢走。戴春旺实在有些舍不得,需要等个合适的机会才行。

过了十几日,终于等来一个机会:“潮商糖杂同业公会”向鸿盛水果行订两筐荔枝,送货地址在“八仙桥林森中路和合坊29号”。

这个“潮商糖杂同业公会”是新客户,以前从未在鸿盛水果行订过水果,生意丢了也无所谓。

戴春旺这才下了决心。他把两筐荔枝准备停当,放在独轮车上,把订单交给水生,吩咐道:

“中午前必须送到。送了货记着要个收条回来记账。”

订单上面的两行字一个个饱满丰润,黑里透亮,看上去就像两排黑枣,真是漂亮得很。水生盯着看了一遍,两只眼睛也瞪成了黑枣。

“春旺哥。这上面写些啥?货送到哪里啊?”

戴春旺哼了一声,回答道:“这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嘛!小顾,你要学会认字才行啊!否则你是做不来跑街的。快去吧。货送到了就快些回来!店里还有好多活计要干呢。”

水生硬着头皮将独轮车推出了店铺。立在当街,挠了挠方脑壳:我是向东走呢?还是向西去呢?不行。得找个人问问路。

他忽然想起咸瓜街上瑞康颜料号的伙计虞木良来。

这个虞木良是宁波人,小名阿德,二十多岁年纪,中等个子,一双丹凤眼,一脸老成持重的样子,总穿一件蓝布长衫,看上去不像是伙计,倒像是个老板。

水生刚来咸瓜街那日,看着他坐在店门口,捧着一本厚厚的洋文书在看,于是手里拿着小脚阿娥的保荐信去找他问路。木良看了信封上的地址,很客气地给他指了路。

嗯。找他问问去。

水生于是推车去了瑞康颜料号,见木良果然又坐在店门口看书,连忙支好独轮车,走上前去,恭敬地说道:

“阿德哥!我要去送货,不认识这上面的字,劳烦你帮我看看。”

木良从他手里接过来订单,看了看,说道:“潮商糖杂同业公会,八仙桥林森中路和合坊29号。你能找得到么,小顾?”

水生摇摇头:“我这是头一次跑街送货。阿德哥,劳烦你告诉我怎么走。”

“潮商糖杂同业公会,”木良想了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巧了。我正好有事要找他们。咱们不如一起去吧。”

水生喜出望外地说道:“那太好了!阿德哥。”

“等一下,我叫老虞出来帮我看着店铺。”

原来瑞康颜料号旁边隔出一间极小的门面,门楣上挂个简陋的木匾:老虞裁缝铺。挑着一个蓝布幌子:专做蓝布长衫,摩登旗袍,美观大方,价钱公道。

他冲着里面喊道:“老虞!请你出来一下。”

虞裁缝蹒跚着走出来,佝偻着背,似乎胸口坠着一块大石头,压得他直不起腰来。他脖子上垂垂搭搭下来一条皮尺,戴副老花眼镜,额头上皱出无数道抬头纹:

“阿德,啥事体?”

“我和小顾去一趟潮商糖杂同业公会,麻烦请你帮我看着店铺。再拿一件蓝布长衫样品出来,我借机会推销推销。”

虞裁缝扭头冲里面喊道:“英菊!拿件蓝布长衫样品出来。阿德要用。”

片刻,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媳妇,小小的个子,穿一身蓝底白花土布衣裳,胳膊上戴着蓝布套袖,瓜子脸尖下颏,一双小眼睛亮闪闪的。她去水果行买过香瓜,水生认得她。

英菊把一件叠成四四方方的蓝布长衫交给木良,脆声声地说道:“给你长衫。阿德哥。”

木良和水生向东出了咸瓜西街,到土地庙路口拐弯再向北走。

木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问水生道:“小顾,我后来听他们说你是从黄浦江游泳游来上海滩的,到底怎么回事?”

水生于是给他讲了一遍自己如何贴在给四明公所送棺材板的拖船底下,从黄浦江一路游到十六铺码头的经过。

木良听完,笑着说道:“四明公所是我们上海宁波人的祠堂,那天的确有棺材板从三叉港运来,算你说得对上了卯。只不过,你肯定是花了三角钱坐船来的,不是趴在船底游泳来的。你瞒不了我。我只说出一条来,就能戳穿你的把戏。”

“你说吧,阿德哥。”

“你刚来咸瓜街那日找我问路,我明明见你手里捧着保荐信,干爽爽的。如果你真是游泳游过来的,那信早就泡成纸浆了,对不对?”

水生笑着答道:“阿德哥,这你就不晓得了。我那封信包在一个麻布包里面,那麻布经桐油浸过,简直跟铁板似的,一滴水也透不进去,所以信是干爽爽的。”

“哦!有这等事?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木良拍拍水生的肩膀表示歉意,“小顾,刚才错怪你了,对不起。”

两个人一路聊一路走,七拐八拐,走了将近个把小时才到八仙桥林森中路。和合坊是一个细长的石库门弄堂。

二人找到门牌29号的石库门房子,见门楣上悬着一块木匾,写着“潮商糖杂同业公会”。

木良上去按了按门铃。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办事员打开门出来,问道:“二位找谁?”

水生将订单递给他:“劳驾!我是鸿盛水果行来送水果的。”

“稍等。我去叫我们管事的。”办事员接过订单,转身进去叫人了。

片刻,走出来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穿长衫,戴一副眼镜。他看看水生和木良,猜他们一个是老板,一个是伙计。于是很客气地对木良说道:

“老板贵姓?两筐水果,你让伙计送来就是了。何必劳驾亲自跑一趟呢?快请里面喝茶。”

木良并不点破,含混地答应一声:“好说。我叫虞木良。”低头跟着管事的走进去。水生弯腰搬起荔枝随后而入。

来到厅堂,管事的请木良在客位上坐下,问道:“虞老板,咱们头一回打交道,不晓得水果行的规矩。荔枝钱是现在就结呢,还是记账到年底一起算?”

“记账好了。开个收条就行。”水生在一旁抢着答道。

管事的冷冷地瞥了水生一眼,心道:这个伙计好没有规矩。有老板在,哪有你伙计说话的份?

此时木良解下身上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个拜帖,双手恭敬地递给管事的。

拜帖上写着:瑞康颜料号虞襄理木良敬拜。地址十六铺码头咸瓜西街八号。

管事的看糊涂了:“怎么回事?不是鸿盛水果行么?怎么变成了瑞康颜料号?”

“他是鸿盛水果行。我是瑞康颜料号。我们是碰巧一起过来的。我们宁波商会的会长虞先生和贵会方会长是好朋友,介绍我来拜访。”木良不慌不忙地答道。

“噢,原来如此。倒是我闹误会了。”

“先生贵姓?”木良问道。

“敝人也姓方。”

木良从包袱里面掏出一个大洋模样的银币,递给姓方的管事:

“方先生,这是敝号经销的法国颜料——蓝猫牌商标,请方先生留下做个纪念。以后有机会,还请方先生照顾一二。”

姓方的管事接过银币,见上面印有凸起的图案:一只猫和一行洋文。捏了捏,感觉像是一块大洋外面包着一层锡纸。装作不小心用手抠了一下,锡纸露出个小洞来,瞥了一眼,然后在手心里捏紧了,笑着说道:

“虞襄理,抱歉,恐怕我帮不了你的忙。我们糖杂公会白糖是白的,红糖是红的,那是万万不能错的,要是把糖染成蓝色恐怕就卖不出去了。呵呵。”

木良笑着答道:“不妨事。方先生。万一你有朋友需要买颜料,请你介绍给敝号。我们按规矩十抽一给你介绍费。”

姓方的管事咳嗽两声:“这个嘛,好说,好说。”

“方先生,我还带了这个,”木良掏出了蓝布长衫样品,摊开来,展示给姓方的管事看,“这样上等的长衫,一件只要一块大洋。也请你费心找找机会。规矩也是十抽一。”

“哦?这样的长衫只要一块大洋?”姓方的管事好奇地摸了摸,见长衫质地厚实挺括,颜色又正,不由得纳闷:“怎么会这么便宜?这样一件长衫在市面上少说也要二、三块大洋哩。”

“方先生,蓝布是我自己染的,裁缝也是我自己的,整匹布套裁,所以成本低,价格便宜。”

“虞襄理,蓝布长衫倒是有个机会。我们公会给潮州子弟新办了个洋学堂,请了十几个老师。有几个老师实在穷得很,长衫上打着补丁。我觉得他们穿成这样有损师道尊严。为此专门请示过方会长,要买几件长衫送给他们。偏巧你现在来跟我讲这个事情。我想先做十件试试吧。”

“多谢方先生照顾。请你定个时间,我让裁缝过来量。十件长衫,一个礼拜就能做好送过来。”

“只不过有一样,”姓方的管事压低了嗓子,“一块大洋实在太便宜了。我这么报上去,大家还以为我买的是残次品,反而不美。”

木良低声答道:“方先生报多少钱上去不关我的事情。反正我十件长衫只收九块大洋。”

“嗯。你派来的裁缝也要叮嘱他一声才好。”

“我的裁缝是个哑巴,只会量裁衣服,不会说话。”

“哦?那太好了。哑巴太好了。事不宜迟,我看就明天下午吧。我把那几个老师叫来这里,你请裁缝过来给他们量裁。”

“好!一言为定。”

回来的路上有个烧饼摊,木良便掏钱买了八个大烧饼,两碗馄饨,请水生一起吃午饭。

二人坐在路边小板凳上,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水生问道:“阿德哥,你怎么料定这家人会做长衫?”

“我哪里会料定?侥幸撞上了呗。”木良表情淡淡地回答。

“若是人家不做,你咋办?”

“那就白跑一趟了呗。不妨事。我每次出去推销,十有八九是白跑。这次是因为有你在旁边,所以运气好起来。”

“咋扯上我了呢?阿德哥,我在旁边看得清楚,你每句话都说到人家心里面去,让人不知不觉地跟着你的道道走。哦,对了,阿德哥,你干嘛说虞裁缝是个哑巴呢?”

“他脑袋里短根筋,出去经常说错话,所以我就让他装哑巴。他家媳妇英菊倒是精明,只不过是个女人家,出门不方便。这女子命苦啊。嫁过门没一年,老虞儿子就死了。第二年,婆婆就死了。我去推销长衫也是为了帮他们。”

水生吓得吐了吐舌头:“乖乖!这小媳妇命这么硬,一连克死了两个。”

“老虞他们一家人都有个毛病——心绞痛。老婆儿子都是因为心绞痛死的,跟英菊没关系。”

水生又忍不住问道:“阿德哥,刚才还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问吧。怕啥?”

“你给姓方的管事那块蓝猫银币,我猜就是一块大洋,对不对?”

“让你猜着了。就是一块大洋。我每次跑街都送一块大洋。”

“那他们要是不跟你订货呢?你的一块大洋岂不是打了水漂?”

木良眯起丹凤眼,冲水生狡诘地笑笑:“那是一块大洋!又不是一块石头子儿。咋会打了水漂呢?”

水生回到鸿盛水果行已经是下午了。

“你把水果送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戴春旺没好气地说。

水生一脸疲惫地回答:“春旺哥。那个什么糖什么杂的什么会实在太难找了。我问了一百个人,一百个人都不知道。还有个人欺负我阿土生,把错路指给我。我这嘴唇问路都磨薄了,脚板上走得全是泡。”

他过去柜台上端起水碗,做出渴坏了的样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我到现在也闹不清到底是咋找着那鬼地方的。给你,春旺哥,这是他们的收条。”

他从裤裆里摸出收条来,递给戴春旺。

“春旺哥。我这腿肚子直转筋,实在受不了了,你让我先回屋里歇会儿行不行?”

“嗯。去吧。”戴春旺用鼻子答道。

当天晚上,戴春旺和老婆躺在床上,忍不住只是笑:

“今天可把小顾遛惨了。你是没见他回来那样子。简直站都站不直了。好老婆!果然好计。”

老婆乐得直掐他的胳膊:“瞧把你美的。今天算他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把货送出去了。咱们明天照方抓药,接着整治他。出不了十天半个月,我保他两个丫子加一个丫子——撒丫子走人。”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戴春旺隔三差五,只要有机会,便要找个稀奇古怪的地址派水生去送货。

水生拿了地址,愁眉苦脸地推着独轮车出门,一走大半天,回来就咕咚咕咚喝水,叫苦连天:哎呀今天这个地方,问一百个人一百个人都不知道。还有人欺负我阿土生,又走错路了。我到现在也闹不清到底是咋找着那鬼地方的。春旺哥这是收条。哎呀头疼腰疼腿疼脚疼,要回房去歇一会儿。

然而令戴春旺百思不解的是:这小子怎么每次都能把水果送到地方呢?

水生在鸿盛水果行的位置日益稳固起来。

王鸿盛根本不再操心水果行的生意,整日去盆汤弄泡澡听曲。出门时要喊一声:小顾我走啦!回来时要说一句:小顾我回来啦!戴春旺仿佛变成了透明的空气,王鸿盛根本看不见他了。

每天晚上,戴春旺都在被窝里长吁短叹:再这么下去可不行了。

春旺老婆更是咬牙切齿地骂:小顾!你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闪也闪不开,甩也甩不掉,拔也拔不出,剪也剪不断,扔也扔不了。呜呼呼唉呀呀。真是烦死恼死急死个人啊。

终于有一天,春旺老婆在被窝里恶狠狠地说:

“阿瘟哥!你别老想着水果行的买卖了。再这么下去,咱们早晚有一天被老板撵走。水果行的买卖再好有个屁用?告诉你,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你要找个机会给小顾来把狠的。把水果行的买卖搞砸了也不怕!大家鱼死网破!总比被人扫地出门强。”

“嗯!我豁出去了。”戴春旺狠狠地答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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