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姚蓝送上开往丹东的卡车，关烈感觉送走了自己的半颗心；若不是身上这件抵御着春寒的毛衣，隐隐作祟的恍如隔世感也许要把他吃掉。送别前，他执意把那柄入朝后缴获的瑞士军刀送给了她。他不认为自己会活着回国，他也没做好活着回国的准备。

335团即将跟着师部往后方撤了，团里没了江卫国这个干所有脏活累活的人，关烈一个人还真有点忙不过来。

“老财迷……”江卫国的钢笔关烈借了还没还，收拾东西时关烈摸到了它，“两袋子红薯你他娘的就不要命了。”关烈用手帕裹紧了这支掉漆的钢笔，庄重地把它扣进属于它的盒子里。他竟觉得这一切就像把江卫国放进棺材一样令人心寒。

“老关！”门外是李师长的声音，发怔的关烈回到了现实。

“诶，老李你进来吧，门没关。”关烈努力调整自己的语气。

李师长提着两瓶朝鲜白干和一只烧鸡走了进来。

“咱老哥俩得有小半年没这么喝过了，今天我们就喝个痛快。”

两人在炕上盘着腿，咬开瓶盖对着酒瓶就是一顿吹。

“当年在东北，咱们势力还薄弱，我干营长，你干连长，我们和大部队被国民党打散在老山林子里；几百号弟兄吃雪、吃棉花，愣是撑了个把月。”李师长撕了只鸡腿，放进嘴里前先唠叨了起来。

“那时咱哥几个就说，谁活下来就代表着我们北满独立团三营。你，我，老吴，老赵，杨虎，李彪，陈德俊……现在师里多少干部都是我们三营留下来的骨干啊！还有老江个**养的，那时候干排长就成天唠唠叨叨还扣扣索索，跟个老娘们儿似的，这回他娘的把自己的命都给扣进去了……”关烈说着说着心头一酸，只能靠烈酒往下压那股劲儿。

“杨虎也走了……”李师长手里的鸡腿迟迟没下去嘴，他放了回去，掀起酒瓶猛干了一口。

“老杨也走了？”那天晚上开完决定把他调往兄弟师的师部会议后，两人对话的场景关烈还历历在目。

“走了……被**养的榴弹炮碎皮削掉了半边脑袋。”李师长的脸已经泛红了，但他又喝了一大口。

关烈的拳头狠狠砸在炕上：“狗日的洋鬼子……”

“这战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这仗完了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下一仗；等到真的天下太平了，不知道我们老三营四百五十八口子人还能活下来几个。”

关烈的拳头拿了起来，骨节处已经砸出了血：“何止我们老三营，老抗联、四野、全国的兵不知道得再死多少人才能真正太平。帝国主义只要一天不消灭干净，我们这些当兵的爷们儿就得和他们死磕到底！”

两个思绪万千的生死之交喝得酩酊大醉，他们不知道再一别又要多久才能坐在炕上一起喝酒。

“老关，我也该走了；临走，把好消息留给你。”

“啥好消息？”

“新到前线的部队申请从我们13兵团抽调一批有经验的指战员，3兵团15军秦军长点名要你去他那里当师长，你今天就收拾收拾就去报到吧。”

抗日战争时期，关烈便听说过这个给鬼子汉奸挖“万人坑”的秦军长，调离老部队去他手下带兵打仗，也没有那么难接受。

“看来是要打仗了。”关烈镇静地对他说，李师长点点头。

坐了一下午吉普车，关烈赶到了15军军部。

“军长！44师师长关烈前来报到！”升任师长的关烈领到一件新军装，他笔直地站在15军指挥所门前，声音洪亮。

关烈看到，正在认真看地图的秦军长放下了手头一切工作，亲自出门相迎。

“好哇，好哇，来了就好。你的名头可是不小哟，我们部队里之前只有‘徐老虎’一说，你一个团长就能被叫作‘关老虎’，这可不简单！”秦军长用老革命特有的幽默博得了关烈的好感。

“军长，我们师的任务是什么？听说又要往南打，我们有没有仗可打？”

“嘿，你小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士兵都还不认识你，你上来就要任务，不怕打得不好受处分吗？”

“嗨，那要是我打得好，是不是还能给我奖励啊？”

“油嘴滑舌。来，你看看这个。”关烈接到了秦军长递来的电报，是总部发来的作战计划，“你身上有酒气，你小子是不是喝酒了？”

“上一仗师里死了不少老战友，再加上我这要走了，就和师长喝了点。”关烈如实报告，毫不遮掩。

“好，有一说一，你这个处分免了！这电报你看出什么端倪没有？我请你来当师长其实就是让你来给我当老师的，我刚到朝鲜，很多情况肯定没你熟悉。”

“总部的计划是我们向南出击，在铁原、金化以南打，这应该是考虑到了物开里地区大量物资的安全问题；但面对机械化、拥有极强机动能力的敌人，似乎把敌人放进来更有利于我们的成建制歼灭。如果部队打出去，一定要提前做好各项准备。”

“看来你这个师长我没选错。不过总部最终决定把拳头伸出去也是经过谨慎考虑的，我们在执行上不能有一丝含糊。既然要打出去，那就狠狠地在美国人身上搞他一拳。对了，44师是个刚组建的新单位，除了130团一个老队伍，131、132团都是新兵混着少数老兵的新队伍，你下队伍看看，缺什么尽管开口。”

“有人，什么都好说；我不要枪不要炮，只要两个人，我的两个老部下，两个营长，绝对有当团长的资质。”

“好，我这就给梁大牙打电话要人！”

其实，在“打出去”还是“放进来”的问题上，志愿军总部出现了少有的分歧。这也反映出了战争本身的不确定性，没有百战百胜的军队，没有料事如神的将领，只有奋战到底的精神与永不放弃的斗志是真实存在的。

4月19日，第五次战役打响前夕，总部向基层部队下发的动员令中有这样一句话：“这次战役意义十分重大，因为它是我军能否取得主动权的关键，是朝鲜战争时间缩短或拖长的关键。”

斗志昂扬的部队如箭在弦上，只等一声令下便划破云霄。

然而，美军第八集团军新任司令官范弗里特的老奸巨猾还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二战中磨砺出的敏锐嗅觉使他捕捉到了中国军队的进攻意图；而他的行为则成功迷惑了志司：明知北边的中国军队正在伺机南下，他还是下令部队北进，并把行军目标定为“怀俄明线”。21日，日本《朝日新闻》头条刊登《范弗里特将军：欢迎共军进攻》。但这并没有动摇志司对于拿下胜利的信心。

4月22日17时，圆月升起的一刹那，志愿军士兵对“怀俄明线”上的美军阵地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