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悲伤或喜悦都是时候画上句号了。悲伤，已经足够了；喜悦，也失去了点缀的作用。

从任何角度来说，汉江南岸阻击战，都是一个血色苍凉的故事。38军部分主力与整个50军背靠汉江，置之死地而后生，拖缓了敌人在整个西线的进攻节奏，为各机关单位的撤退争取了时间，为东线反攻计划的实施提供了策应。

16日，东线部队对小城砥平里的强攻以失败告终，西线的顽强阻击已经失去了更多意义。

关烈接到撤退命令的那一刻，一头栽倒在地上。

作为所有阻击部队中最后撤退的单位，伤亡过半的两个团刚刚撤过汉江，这条承载着无数血泪辛酸的大河——汉江，解冻了。

当地老百姓传言：“守这座山包的中国团长得到了神仙的眷顾。一个月前他带着部队往南追击敌人时，汉江封冻了；现在他刚撤回北岸，这汉江又解冻了。”

得道者天助。

春天就要来了，整个朝鲜的局势就像那解冻的汉江般，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二月底亲自回国商讨志愿军物资补给问题的彭总带来了一个又一个好消息：补充给13兵团的5万新兵、7000老兵；补充给9兵团的4万新兵和3个苏械师；火速开往前线的陈赓3兵团（陈赓在国内养伤，副司令员王近山暂代司令）和杨得志19兵团；4000辆苏制汽车和炮兵的火箭炮、高炮、榴弹炮部队；将床位增至10万的东北边境战地医院……

值得一提的是，在主席、总理的号召下，全国范围内掀起了捐钱捐物、支援前线的热潮。农民们积极参加制作炒面的后勤团，工人们将带着汗水的工资放入捐款箱，学生们写出各种形式的慰问信寄到前线，艺术家们到各地义演筹钱捐款，豫剧艺术家常香玉甚至用义演筹集的费用捐赠了一架米格-15战斗机。广大热情、善良的人民毫不保留地支援着人民的军队在遥远而寒冷的半岛进行正义的战争。

气候逐渐变暖的三月里，敌我双方都进行了较大规模的人员更迭。口出狂言、试图将战争扩大的麦克阿瑟被杜鲁门解职，带领联合国军打出漂亮攻势的李奇微继任联合国军总司令；第八集团军司令由美军山地战专家、艾森豪威尔上将的同班同学范弗里特接掌。志愿军方面，历经四次战役、血战至今的13兵团四个军终于得到轮换，暂时退到后方休整，正面作战将由3、9、19三个兵团共同承担。

难得宁静的初春，中朝双方在一处名为大榆洞的金矿洞中举办了一场联欢会，双方军队高层、师团级干部悉数到场。由志愿军文工团创作并作为联欢会开幕式的歌剧《阿妈妮》，是文工团同志们入朝后在战场上临时制作完成的；尽管如此，朝鲜首相在观看后赞不绝口，他亲自找到文工团团长，要把剧本要来翻译成朝鲜文给人民军的文工团演出。朝鲜人民军协奏团也参与了联欢会表演，北朝鲜姑娘们穿着毛呢外套、高筒皮靴以及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民族服装，所有观众们看了为之眼前一亮。而志愿军文工团的姑娘们没有演出服装，她们穿着平时的棉布服装，不少人的外套上还打着补丁。邓副司令等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专门找到政治部杜主任：“我们发起个募捐，凑点钱儿给文工团女同志买几件花衣裳，咱也体面体面。”同姚蓝一起被分到下边各部队的战地记者们又团聚了，他们一起表演了曹禺先生的话剧《雷雨》，博得了满堂彩。

姚蓝绝对是舞台上的一处惊艳，现场的观众里有不少年龄合适、还没成家的干部，表演一结束，不少喜欢牵线搭桥的人已经开始到处打听了，更有主动的，直接到姚蓝跟前攀谈了起来。

“我们的姚蓝同志还真是个香饽饽啊。”梳着短发的女记者说。

“胡姐，您可就别开我的玩笑了。”

“我觉得吧，小姚你也二十好几了，那是要文化有文化，要模样有模样，这来打听的首长可不少，你看有合适的没？”一旁的中年男人附和道。

“哎呀，张主任，我现在还不想结婚呢……”姚蓝的脸有点红了。

和她年龄相仿的年轻记者看出了端倪，“我看啊，我们的小姚不是没想好，那是有心上人啦！”

姚蓝的脸更红了，像是熟透的樱桃。心事全写在脸上，这便是南方姑娘的可爱之处。几个人说说笑笑，全然忘记了之前下部队的辛苦。

“嘿，老关，那个长头发的女同志，我听说是你们团的随军记者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怎么就不考虑考虑呢？到时候再被别人抢了去。”“就是就是，这么清秀的姑娘，配你老关，那也是郎才女貌，多般配，你还真得考虑考虑啊。”坐关烈身边的几个干部来回撺掇他。

“正打仗呢，要是刚结婚不久我就死朝鲜这儿，怎么给人家交代？”关烈的语气倒有点严肃了，几个人悻悻而去。

天还蒙蒙亮，睡不着的姚蓝起了床，坐在结了一层霜的磨盘上，看着那边灰白的天。关烈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姚蓝顺势靠在了他身上。

“小姚……你这么早在这干嘛呢？”关烈的语气吞吞吐吐的，这话问出去自己都觉得好笑，自己又在这干嘛呢？

“女曰鸡鸣。”

关烈愣愣，对出了下句：“士曰昧旦。”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不是早上清冷的缘故。

“那个……你是不是要回国了？”

姚蓝很久才“嗯”了一声。

“回去有什么打算吗？”

姚蓝被他逗笑了：“回去，把照片洗出来，配上我想说的话，然后给报社交差呀！”

关烈也笑了，他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女人是水做的，南方的女人更是这样。

“我等着你来找我。”姚蓝从他身上起来，一双秀澈的眼睛看着他。

“可是……”关烈的呼吸有点乱了。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会等着的。”关烈甚至觉得她的声音是从那双眼睛里发出的，“很久以前，我听别人提起过不知道哪个作家哪本书里的一句话。”

姚蓝顿顿：“‘我喜欢你，因为你比我更像我自己。’我找遍了北京所有的图书馆都没找到；等你回来了，带我一起去找到它好吗？”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