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关烈从师部开完会议回到团里，叫住了江卫国。

“师里都说些什么？”江卫国手里剥着朝鲜老乡给的煮板栗，怡然自得。

关烈摇摇头，“这休整怕是要提前结束了。”

“啥意思？”吧唧吧唧的嘴停了下来。

“情况有变，师部说随时有可能停止休整，向南进攻；对了，师长特别强调，是进攻越过三八线。”关烈看他的眼神有那么一丝暗示。

“那就是国际局势上出了什么难办的事情，否则志司不会不知道休整的必要性。”

关烈点点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也别太担心了，虽然两次战役里我们损失惨重，但部队已经和朝鲜百姓建立起了良好的互信关系，根据地算是初步建立起来了；有了根据地，我们把仗打好就更有底气。”江卫国放下了手中的板栗，摊出作战地图，邀关烈一同来看。

“把重伤员留在村庄里给老乡照顾自然不用担心，但师长说，军部的消息，有很多日本、国军特务已经悄悄来到了朝鲜战场，很有可能已经有一批敌特分子渗入我军内部。”

江卫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倒是，队伍里有很多解放战争期间改编的国军战俘和新兵，如果敌特分子暗中煽动造反，那将是一场灾难。”

“哎对了，物资的问题怎么样了？不说粮食，我们已经习惯吃不饱饭了，但这过冬的厚棉衣、毛衣，可真是缺不得啊。朝鲜的冬天可真是又长又冷，还经常下雪，我们军工厂产的旧棉衣通风差，被雪和汗打湿了干得慢，现在外边这鬼天气，不出几分钟浑身就结冰了。”边说着，江卫国还打了个寒颤。

“这物资补给的确是个大问题，师部也没什么好办法，我们后方的铁路不断地被美军飞机压制性轰炸，跑公路的汽车慢不说，还容易被冻坏、迷路。这也是我为什么对向南进攻犯怯了。”关烈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那个什么姚蓝，就这么让人家随军啊？”江卫国换了个话题。

关烈摊摊手，“没办法，我答应人家了。不过你还别说，作为一个资产阶级家庭走出来的大小姐，她身上还真没有那么多臭毛病，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一个女战士。”

“这倒是不假，我之前就听说过她。”江卫国对关烈轻轻笑笑。

“什么时候的事？我对她的身世还真是有点好奇。”

“我也是听一个同志说的，他是个在南京地下工作多年的同志，保护过很多人，其中就包括这个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娃。那是十年前了吧，汪伪政府在南京成立，汪精卫邀请南京著名的资本家、报纸业巨头姚唯仁先生出任伪政务委员，以借此控制南京舆论。姚先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他严词拒绝了汪精卫，并以笔杆为武器猛烈抨击卖国求荣的汪精卫政府，直至最终惨遭迫害。姚先生帮助过很多共产党人，那个同志奉命一定要保护好姚先生的女儿，也就是后来被送往延安读书的姚蓝。”

关烈叹口气，“我说怎么看，这个女娃娃都不像个北方人，原来她家是南京的。家人遭此毒手，她仍能振奋精神，继承先父遗志，真是不简单啊。”

江卫国点点头表示赞同。

关烈正待再说些什么，只听得有人敲门。

“请进。”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姚蓝。关烈和江卫国面面相觑。

“哟，这么早姚同志有什么事情吗？”

“关团长，您可以带我去下边部队转转吗？我想记录一下关老虎手下士兵的风采。”姚蓝挥挥手中的相机。

“当然可以。”对江卫国交待几句后，他领着姚蓝出了门。

“我听说关团长手下可是卧虎藏龙，上至营长，下至战士，个个都有一身好本领。”姚蓝笑笑。

“这一点我可不谦虚喽，一营长李彪是抗联老游击队员出身，吃树皮、喝雪水硬是在山里和敌人周旋了几个月；二营长陈德俊别看他总是笑嘻嘻的，他们全村都被日本人屠光了，他在尸体堆里躺了三天最后跑了出来；三营长谢辉……他在上次的战斗中牺牲了，他原来是国军的中尉，十几岁就跟着马占山将军打日本关东军。其实这个年代，每个兵背后都有说不尽的故事。党的兵、人民的兵，都是好样的。”关烈回敬一个干脆的笑容。

“嘿，团长。哟，姚记者也在呢？”两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一营的训练场，李彪专注于教习士兵挥砍大刀的要领，还是一旁的三连长打了声招呼。

“有的同志问我，营长，现在打仗都是长枪大炮，哪还用得着大刀？这不都是花架子吗？我真想给他一脚。用枪炮要用好不假，但这祖宗传下来的家伙什儿也不能丢！在白刃战中，一口好使的大刀，比拔枪实在的多。”李彪的刀斜着劈过去，正正地把稻草人的头剁了下来，士兵一阵叫好。

“团长露一手！”不知哪个战士喊了一句，士兵们扭头去看，团长真的在，起哄声更热烈了些。

“来一个！”

“露一手吧团长！”

“和一营长比试比试呗！”

“比试比试！”

姚蓝对关烈笑笑，“关团长可得顺应广大群众的呼声啊。”

关烈脱了大衣，撸起袖管，对着起哄的人群喊，“姚记者可说了，要我顺应你们广大群众的呼声，那我就和李彪过两下子。不过话可说前头了，你们这群瘪犊子可不是什么群众，我看啊，倒像是一群土匪！”

“哎，团长，你这话里有话啊，你的意思是你跟老李动手纯粹就是为了给姚记者饱饱眼福呗？”陈德俊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你别给老子笑眯眯的，就你小子心眼子最坏，给人姚记者饱饱眼福怎么了？”

“哎，同志们，你们可都听到啦！团长的坏心思可是被我戳破喽！”

姚蓝和眼前这些几天前还在流血搏命的战士一起肆意地笑着，她发现这种笑是发自内心的纯净。

在那个名为大榆洞的金矿洞中设立的志愿军司令部里，几位首长寝食难安、坐立不宁。北京的意思是，等不到开春了，这仗必须要接着打，而且越快越好。

军事要服务于政治，这句话在座的几位老革命都深谙于心。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部队的损失实在太严重了，没有几个月的休整，是不可能恢复到入朝时的战斗力的；尤其是东线作战的第九兵团，整个兵团已经有半数以上、数以万计的战士感染冻疮，每天的非战斗减员数量触目惊心。后勤补给状况尽管有所改善，但在美军绝对制空权的打击下，能运送到前线的物资极为有限。这段难熬的寒冬里唯一的好消息是，美军第八集团军总司令沃克中将，在撤退的途中遭遇车祸身亡。

“打！这三八线必须得跨过去，哪怕一步！不能坐等着帝国主义把国际舆论的矛头指向新中国！”

12月31日黄昏，志愿军阵地上万炮齐发，即将入夜而墨蓝的天空被烧得火红。志愿军战士们冲出战壕，冒着零下二十度的极寒天气打响了抗美援朝第三次战役；美军称之为“新年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