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你当兵这么久了，长征也走过，你打没打过这么凶的仗？”照常在各个阵地里转的关烈被补充到5连阵地的小金子叫住了。战士们连着打了三天的仗，对于听故事也流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见大家都有那么点意思，刚巧转过来的二营长陈德俊带头起哄：“团长，讲一个！”

“讲一个！”“讲一个！”

附近的战士听到动静都来凑起了热闹，三天三夜没睡觉、神经紧绷的关烈被大家的情绪渲染着，不由自主地想讲些什么。

那个故事是在两年前的冬天、辽西一处名为黑山的阵地上发生的。那时关烈刚刚被提拔为东北野战军十纵的团长，他和全体十纵将士接到的命令一致，那就是在黑山地区阻击住由廖耀湘统帅、向锦州方向驰援的“西进兵团”，而廖耀湘的新六军号称蒋军五大主力头号王牌，作战极其凶悍。尤其是在“西进兵团”出兵仅仅一天后锦州便已失守的情况下，敌人的增援已经毫无意义，他们的目的只剩下一个，那就是逃命，而这个逃命的突破口被选在了防守较为薄弱的黑山。

“老子的部队刚被换上阵地，好家伙，敌人的炮弹、航空炸弹就跟下冰雹似的往下砸，要不是兄弟部队挖的坑道深，恐怕还没看着敌人我们就已经失去战斗力了。说起来这茬，我还得谢谢李彪，要不是他小子一脚把我踹倒，恐怕现在335团的团长就是他了。”

大伙被逗得哈哈大笑。

“哎，团长，你说我什么坏话呢！”李彪恰好转到了这边。

“李营长，团长在感谢你救他命呢。”小金子调皮地喊。

李彪拍拍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黑山阻击战嘛，那时团长刚上任，我不认得。一颗炮弹眼瞅着就要砸他脑瓜子上，我还寻思这是哪个连的愣头青呢，上去就给他来了一脚。”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哎，你们别顾着笑啊，事后团长说送我两斤玉米烧，对，就是两斤！现在都没给我呢！”李彪摆出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打完这场更艰苦的飞虎山阻击战，老子不送你玉米烧了，我啊，去找师长要美国洋酒给你！”

这次关烈加入了哄笑的人群。

“团长，后来那仗怎么样了？”一个战士问。

关烈陷入了沉思，语调变得凝重起来。

那是战斗打响的第二天，敌我双方在101高地上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胶着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下午，付出巨大伤亡代价的双方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那是李彪的连，当时我和政委在指挥所紧盯着他们阵地上的情况，突然就是一阵密集的炮响。”关烈顿了顿，看看李彪，示意还是让他这个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讲。

“嗨，当时我们连和敌人都已经杀红了眼，眼瞅着天快黑了，大家心里都憋着气啊，都想天黑前把对面砍完了事，所以那阵子打得又凶了起来，”李彪摇摇头，“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子正和一个大个儿敌人在地上摔跤呢，突然就是他娘的一阵炮声，我以为是其他阵地也打起来了，没想到这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身边有人被炸得稀巴烂，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要把两边的兵都给炸死！反应过来有个球用啊？就那么眨眼的工夫，整个阵地都被翻了个遍，老子也被炸晕了。再醒来时，阵地已经在敌人手上了，老子命硬，被冲击波震得滚下了山，捡了条命。”

人群一阵唏嘘。

“阵地上的敌人全被自己的炮弹炸死了，李彪的连也只活着回来他一个，剩下的，全成了遍地的碎块儿。”

第四天的黎明一如既往的短暂，简单休息后的战士们抖擞精神，进入了战斗状态。然而预想中的敌人进攻却迟迟没有到来。

“老江，你觉得这是什么情况？”一头雾水的关烈明明可以在望远镜里看到敌人没有撤退，但为什么他们停止了攻击？

“会不会是我们顶的太硬了，敌人的攻击计划有变？”

“有可能，我去给师长汇报一下情况。”

刚走到电话机前，师部就打来了电话，让关烈来师部一趟，说是上面有新的命令。预感到什么的关烈还是算了笔账，准备从师部带回来些弹药。

到了师部所在山洞附近的时候，关烈感觉不对劲——前边冒着黑色的浓烟，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着。快步跑到前边，关烈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指挥部山洞口燃烧着熊熊大火，战士和干部们急急忙忙从洞里往外抬伤员。关烈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帮忙。

原来，山洞是112师临时的伤员安放地，由于山洞进进出出安放伤员，美军的飞机发现了目标，一阵扫射后引爆了洞口的汽油桶，燃起了大火。有毒气体迅速涌进了洞里，师领导机关迅速组织转移伤员，这才减小了伤亡。

但还是有很多伤员、帮忙的战士没能活着出来。关烈看着那些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地凋零在异乡的大陆上，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尤其是当他看到往外抬的尸体中还有很多文工团的女战士。

“什么？撤退？”当关烈听到师部给他下达的命令时产生了严重的不满，自己的部队在飞虎山已经坚守了三个昼夜，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撤退？

“军部说，这时候让335团撤，你小子肯定不服气。所以军部给的期限是活的，你可以在山上再待两天，到时你自己就明白了。”

关烈清楚，对于敌人动机的判断，军部也需要时间来琢磨。这活的期限既是给335团的，也是给军部的。此刻他心里还在不停想白天的惨案，“什么时候也能让那帮孙子也尝尝被飞机打的滋味儿？”关烈问自己。

带着师部拨的一个警卫连和大量弹药回到了阵地上时，敌人的进攻依旧没有到来，所有战士都是一头雾水。事实上，让335团撤退的命令是志司亲自下的，“诱敌深入、寻机歼灭”的第二次战役蓝图已经形成。但各种情报显示，由于335团的阻击太过顽强，美第八集团军已经有了按兵不动、静观时变的迹象，如果335团不能再次对敌人判断形成干扰，第二次战役很有可能落空。

温暖的中午刚过，姗姗来迟的敌人终于发起了第四天的攻势，但敌人的炮火明显减弱了很多，头顶嗡嗡飞了三天的飞机也不见了，敌人发起的攻击变得孱弱不堪，轻松就被各连打退。

边琢磨着，军部的电话来了。

“军长！”

“关团长，怎么样，发现什么蹊跷没有？”

“报告军长，发现了。敌人由全面进攻转向了试探性进攻，似乎对战斗失去了信心。”

“没错，不止你们团的阵地这样。兄弟军的殿后部队也都发现了这一情况。”

“殿后？”

“哈哈，你小子还没明白啊！现在我们队伍刚刚打完第一次战役，面对反扑而来的敌人，最好的方法是暂避锋芒，诱敌深入。你们团在第一次战役是我们军的先锋，现在第二次战役要打响了，你们团同样任务艰巨，要灵活地作战，把敌人一步步引到我们大部队的口袋里！”

“军长，我明白了！”关烈豁然开朗。

“哎，对了，你小子仗打得不错，名头都传到美国人那里去了！彭总要给你们团通令嘉奖！”

“嘿嘿，那还是军长指挥的好。”

“行了行了，别贫了。第一次战役我们军打得太窝囊，这第二次战役，我们必须打好！你们团一定要成功把敌人引进口袋。你知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敌人最迟明天，一定会再次全面反扑。那时候我们就……嘿嘿。”

“你小子当团长真是屈了才！”

明确了战略意图，关烈的行动也变得高效起来。在他预期中敌人的突然性全面攻击到来之前，335团悄悄地准备着一切撤退工作。第五天午时敌人炮声大作发起冲击时，阵地上已经只剩下负责“打他一下就跑”的一个连。

在带领着部队一路向北撤退时，关烈心里默默念着中共军队深谙的那句游击法则：“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无论以怎样的方式撤出飞虎山阵地，335团在飞虎山如钢钉般死死卡住敌人五昼夜的战绩令人瞩目。关烈和335团一战成名，“关飞虎”的名号在志愿军内部叫得越来越响。美军第八集团军总司令沃克中将在日记中写道：“这是一支不可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