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接上一章。牛头梗杀猪宰羊宴请了酒泉邑的野人，丝毫不提贡赋之事。（周制：住在国都中的人称为“国人”，住在国都郊野乡下的人称为“野人”。酒泉邑的定居区虽有“城墙”，也不过是村寨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牛头梗和牛拴柱兄弟二人告辞了邑宰，准备返回国都上阳。邑宰不无叹息，说道：“今番家宰不能收取贡赋，恐要见责于家主大人。”

牛头梗却不以为意，说道：“年初陈侯赐有粮草，家中尚可支撑几月。秋收之后，在下再来叨扰。”

话罢之后，邑宰需要亲自恭送家宰牛头梗、牛拴柱兄弟二人出城。从邑宰家门到酒泉邑城南门，路上是一片寂静并不见一人，众人只能听到公鸡司晨打鸣，柴犬狂奔乱吠之声。可能昨天酒后疲惫，大家正在昏昏欲睡；也可能此时尚早，大家还没起床。

不一会儿，便到了南门，牛头梗和牛拴柱回过头望了望酒泉邑。等出了城门，他们就算结束了此番征税任务。这番下乡，牛头梗只收到酒泉邑公家所酿造的水酒，也即两车上等美酒，两车次等美酒，两车下等美酒。两车上等美酒都要进贡给虢公丑，而虢公丑自留一车，将另一车进贡给天王。一车次等美酒，南宫偃送于同僚。一车下等美酒，南宫偃赐予所属上士、中士和下士们。

牛拴柱似乎要说什么话，却被哥哥牛头梗阻止了。他们刚走出南门，牛头梗双目所见十分令其感动，顿时泪如雨下。敢问所见何事？

城门外广阔且平整的地上聚集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牛车。想不到野人门自发地集齐贡赋，大约有四十万斤粮食，一千只鸡，两百只羊，一百头猪等等。

牛头梗见此王道正民，思绪万千。如果严格地遵循周礼的规定，即使是家主南宫偃也不能轻易变更贡赋。如今王道衰微，天王已经丧失对诸侯国的控制力，诸侯国君也减弱了卿大夫之家的控制力。南宫偃心怀仁德，主张轻徭薄赋，所以对贡赋没有严格的要求，委托牛头梗全权代理决定。

于是牛头梗决定，免去酒泉邑二十万斤粮食的贡赋。这一决定令野人们无不开心乐怀。

这一刻乃是天王五年，六月二十八乙酉日，夏历七月二十八号（公元前672年6月26号）早上八点，家宰中士牛头梗及三弟牛栓柱两人，带领着六百野人，押运着两百辆牛车，浩浩荡荡地开拔，返回国都上阳。

时值仲夏季节，天气非常炎热，壮牛拉着负重的车，行走得非常缓慢。白天只能赶四十里路而已。南宫偃的封地酒泉邑到国都上阳的距离约为三百里，照这个速度走下去，众人需要十天时间。

三天过后，车队沿着大路走到一处地方。此地，大路的左边是一条宽二十米左右的河流，河道宽阔，水流平缓，河水清澈，水中生有莲花，岸边生有芦苇，而河岸并不陡峭，且有一片沙滩。

大陆右边是一做稀疏的树林，林中杨树挺拔，枝叶繁盛，树冠下方有许多矮丛。矮丛下边，生长着各种各样的菌菇。

此时恰好是中午，到了午饭时间。考虑到太阳过于毒辣，天气十分炎热，众人口渴难耐，牛头梗便命令车队进入森林中，在树荫下休息。但是众人并未深入进去，只是在靠近大路的森林边境扎营。接下来，牛头梗安排众人的工作。

首先牛头梗安排一百来人，这些人卸掉牛脖子的牛套和拉车的绳索，然后一人牵着两头牛，越过大路到对面的河中饮（音：yìn）水。

接着牛头梗安排五十个人，他们先是搜集了足够多的枯树枝、枯树叶，再从车上取下五十尊陶锅子和几袋小米，然后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升起，直达天际。

这五十个野人正在热火朝天做饭之时，三弟牛拴柱，口中哈喇子直流，对二哥牛头梗说道：

“二哥，今天我们还是只吃小米吗？这也太寡淡了，完全没有味道。不如我们宰杀几头羊，做烧烤如何？”

牛头梗回道：“不可！”

牛栓柱知道二哥的倔脾气，无奈之下，只好拿着弓箭，去森林深处，捕猎以打牙祭。还算牛拴柱箭法厉害，他飞快地射中了五只野兔。每只野兔都格外肥硕，牛拴柱开心返回营地之际，突然停下脚步。他小心翼翼地躲在矮丛之下，双眼冒出欣喜的目光。

右前方，一只野鹿悠然自得，正在觅食。

牛栓柱心中欢喜不尽，稳重激动的情绪，搭弓射箭。飞箭射中了野鹿的咽喉。野鹿翻身倒地，四肢挣扎了几下，便完全死掉了。

牛拴柱急忙奔跑过去，同时抓住野鹿的前腿和后腿，拎起野鹿扛在了肩膀上。细心的他注意到了矮树丛上有平整的切口，心中诧异：“这不像是野鹿啃食的样子，更像是剑砍斧削留下的痕迹。此地另有他人？”牛拴柱急忙奔回营地。

他肩膀上扛着野鹿，腰上挂着五只野兔，奔跑起来的形象格外滑稽。野人们放声欢笑了，一是为他滑稽的样子，而是为他身上的肉。

二哥牛头梗见三弟打到了猎物，也蛮开心，夸奖道：“享贤弟之福！”

牛拴柱扔下野鹿和野兔，附耳小声地对牛头梗说道：

“二哥，我觉得树林中有其他人。这些人带有剑斧，恐对我们不利。我们应当做好防备。”

牛头梗十分惊讶，问道：“确定来者不善？”

牛拴柱回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劳累麻烦总比死亡掉脑袋强。兄长赶紧集合野人，安装弓弦，装备剑盾，以防不测。”

于是牛头梗便集合一百五十人，装备武器，站岗放哨。这些野人从未执行过军事任务，自然抱怨纷纷，行动缓慢，而剩下的人都在一旁休息，不停地在嘲笑他们。

牛头梗把他们集中在休息的人群东面，在安排任务之时。突然有人大喊起来：“狄人来了。”

话音刚落，四十几个狄人已经冲入人群中，乱砍乱杀，入狼入羊群。因为狄人与野人混在一起，手持弓箭的人根本没办法射击。牛拴住大叫道，让大家往两边跑，不要冲击拿武器的人。牛头梗则率人冲进去，与狄人短兵相接。而牛拴柱率领弓箭手在外围射击支援。

牛头梗接连刺杀三个狄人，勇猛无敌，却碰到了一个狄人大高个。大高个有一丈多高，牛头梗心想：“这应该是狄人的头领。杀了带头大哥，便能制服狄人。”

然而，大高个击倒了牛头梗。他一脚踩在牛头梗的胸口，一手持斧子要砍下牛头梗的头颅。牛头梗怎么用力，都无法推开他的大腿。

千钧一发之际，三弟牛拴柱嗖嗖连发两支箭，射中大高个的后背。与此同时，牛头梗也用短剑刺穿了大高个的小腿，一个翻身用剑刺穿大高个的喉咙。

虽然他们最终解决了全部的狄人，却也有三百余野人被屠杀。整顿残余人手之后，车队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风平浪静，车队终于到了黄河渡口。牛头梗心想：“渡过河就算安全了。”众人砍伐了树木之后，集中在渡口制造渡河用的木筏。

快要完工之时，忽然闪现二百余人包围了牛头梗等人。这二百余人穿着虽比不上周人那般华丽，却也算整齐一致。牛头梗心想：“这伙人必定是戎人的武士了，我等怕是要折损在这里。虽力有不及，还是要奋力一搏”。

牛头梗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不想这伙人中走出一人，这人正是南宫偃弟弟由余，他问道：

“可是虢国太宰三川俊美乎？”

牛头梗回应道：“我等是虢国大司寇家臣。”

由余又问道:“司寇是何姓名？”

牛头梗说道：“南宫偃！”

由余心里一惊：“原来是南宫哥哥的贡赋，我且放他们走吧”，于是说道：“既然不是三川俊美，尔等快渡河去吧”。

然后又对着手下说了一句戎语，大意是撤退之意。忽然一个壮硕的大汉，应该是队长的人物，走向前，举起斧子高喊一声。

紧接着，二百多戎人也高声呼喊起来，狂暴地似乎要冲锋。

由余突然对牛头梗说道：“留下一半粮食！”，然后开始与壮硕地队长激烈争吵。

牛头梗听不懂他们在说啥，心中疑惑，恰巧野人当中有几个人听得懂戎语。他们一脸恐惧地喊道：“戎人要杀光我们，抢走我们的粮食。”

众人顿时躁动起来，突然之间，壮硕的队长跌倒在地，脖子喷出一尺鲜血。瘦小的由余杀死了壮汉，其他人也安静了下来。

由余再次说道：“尔等留下一半的粮食，渡河去吧。”

无奈地牛头梗带着剩下的车队渡河而去，走了半天路程，又听到车轮滚滚之声，又见到了尘土飞扬之貌。牛头梗以为又是戎狄打劫，眼泪直流：“王道不存，戎狄汹汹！”

可这不是狄人，不是戎人，也不是他国之人，正是由余真正的目标太宰三川俊美。两伙人合成一伙，奔国都上阳而去。等到了上阳西郊时，太宰三川俊美借了牛头梗的野人，堆土筑坛，举行禳祭。

而牛头梗跪在地上，抽出配剑，放置于膝前，面朝国都，稽首再拜。对三弟牛拴柱说道：

“务必尽心侍奉家主”。

然后又高声喊道：“下臣有辱使命，无颜见家主，唯有以死谢罪！”

遂引剑自颈！

三弟牛拴柱救之不及，放声恸哭。众人无不惊骇，太宰三川俊美慨然叹道：

“真乃无双国士也！”

现如今牛家三子，伯子牛舌背，仲子牛头梗都已死亡，只剩下叔子牛栓柱。全部家业都自然给牛拴柱继承，但是家族人员凋零，牛栓柱要这身外之财有何用，心中甚是哀伤。但他还是担起责任，带领车队返回南宫偃家。在此不提。

且说此日十天之前，南宫偃家门前突然来了一辆马车，赶马的车夫冲着门人喊道：“快去通禀家主，夫人到了！”

南宫偃没有成婚，哪里来的夫人？欲知后事如何，请君欣赏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