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船己靠岸,大家陆续上了坞口。
果然,没走多远,便己来至一块幽僻所在。
但见此处佳木茏葱,奇花烂漫,鸟语争鸣,一股溪流急越而过,发出淙淙之声。
眼下一道曲径,弯弯扭扭绕向前方深处,越过小溪,不见其踪。曲径两傍植满灌木,上面布满深红色的球粒,点缀在深褐色的叶片间,煞为引人注目。
众人无不惊讶,原来这热闹的临淄城中居然还有如此清雅幽静的所在。
“这是何木?”苏秦问。
“此乃郁李。”子易道。
“可否解释之?”
“郁李乃常棣也。”田文替着解之:“诗经唱道: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所以,常棣乃手足也!”
“公子文不愧为靖郭君之后,真乃才学广博啊。”子易笑道:“此郁李,乃鄙人一友人相赠,鄙人将它植于曲径之畔,每日以泉水灌之,如今己根深叶茂,己成木矣。”子易说着随手摘了一粒果仁,拿在手中让各位观之,且道:“此乃郁李仁,可入药也!”
“原来还可以入药。”苏秦道。
“可治甚病?”高则问。
“郁李仁润燥滑肠,下气利水,可治肝郁燥热,胸满气急。”子易脱口道。
“原来郁李不但暗喻人间手足之义,还可入药治世人不治之症,真可谓神木也!”高则道。
大家无不点头称赞。
“各位请吧——”
大家绕着曲径,穿过花丛越过假山走过溪上木桥,便来至一块空旷所在。
“此处乃子易先生之私第么?”钟离子问。
“鄙人飘泊四海,命如浮萍,惟一值得庆幸的是结识了不少豪友阔贵富商大贾,承蒙这些贵友的关照,子易才不至于离流失所,得以有个安稳之处落脚,也是受人以李,哪是什么私第。”子易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钟离子道。
说着前方己出现一排木屋,筑于高台之上。虽简陋朴素,却是风雅超拔,上面大门未关,一目了然。里面皆是册籍、八音乐器。
子易将众人带至木屋之中,此时有一侍僮出来迎接,向众人作揖。子易一边吩咐侍僮准备饮食果品,一边邀四人分左右两边坐之。
待僮奉上饮食果品各色糕点,子易笑道:“蓬门荜户,也没什么好食物招待各位,请公子先生将就着用之,请。”
“子易先生客气。”苏秦道。
钟离子尝了口香茶,赞道:“好茶!”稍后问:“子易先生客居临淄有多少年了?”
“十余年了。”子易道。
田文见屋内四壁皆摆满了书籍,墙上挂着各种玉器、饰品,还有剑和匕,便道:“子易先生也有收藏金石之好?”
“哦,这些原是多年收藏,也有好友馈赠,只是居无定所,迁来搬去,途中散失了不少。公子对玉器也有研究?”子易问。
“见笑了,田某才识疏浅,哪及子易先生金石书画音律各类傍通。”田文笑道。
“公子可见过鄙人手上戴着的玉韘?”子易先生举起拇指来。
“哦,可否当面一观?”
“不访。”子易摘下来交与侍僮。
侍僮送于田文。公子文细细观察了番,便道:“先生乃是宋国人?”
“哦,公子何以得知?”子易颇为惊讶。
“很简单,玉韘之上刻得乃是宋国的文字。”
公子文一说,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说来渐愧,鄙人本是宋国睢阳人氏,祖上世代从商,也积累了不少家业,只是因得罪当地达官显贵,家业被抄,生活所迫鄙人无奈离开母国客居此地。”
“有道是富贵如烟云,所以先生心静如水,与世不争,隐居这淄水河畔,倒也是另一番人生境界。”高则道。
公子文又将玉韘看了一遍,便交由傍边的钟离子,钟离子也细察一番,见上刻有二字,随口念道:“芄兰。”又皱紧眉:“诗经有云: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莫非此乃子易先生与妻室的定情之物?”
“钟离子真是见识不凡……”子易道:“不瞒各位,此物确实为鄙人母国家中妾室所寄,唉,只是十余年前,鄙人家遭不幸,妾室于流乱中病故……”
“本为借此讨教,不料却勾起了子易先生的辛酸往事,实为不该。”公子文怀着歉意道。
“无访无访!”子易先生继而又哈哈笑道。
“子易先生避居齐国多年,可否思及母国?”
高则的突然一问,倒叫子易拿果子的手愣了半响,最后深深一叹道:“所谓故土难移,身在异乡,哪有不思之理。只是闻说当今宋王暴虐无道,贪婪无厌,狂妄傲慢,行事极端,屡次挑衅邻国,就连齐国也深受其害哪。鄙人作为宋人,旅居齐国多年,得齐国宽容,受齐国百姓爱戴,实在是有愧于心哪!”
“据说宋王偃称王以来为扬名立外常不自量力与列国叫嚣,不求讲信修睦,如今又在国内大造宫殿,重金聘邀天下名匠,极尽奢华,真是死要面子啊!”苏秦道。
“哼,宋王偃为人狡诈,好斗如蟹,当年与其手下图谋划策,用鄙劣手段夺取其兄剔成君之位,宋国百姓本来就不满,如今再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这是陷宋国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哪。”高则也愤愤不平道。
方才子易听到“夺取其兄剔成君之位”之时,眼神猛得一颤,浑身僵持了一般,良久一动不动,稍后便一叹,摇摇头。
子易就在那么一怔时,苏秦的目光恰好掠过对方的眼神。
“听说宋王前几年身边多了个谋士,此人对宋王倒是忠一不二,不过此人居心叵测,来路不明,宋王每每受其教唆,传闻去岁宋国偷袭齐国、扩建宫室皆是此人出的主意,宋王好武斗,爱强出头,天下自不量力之事皆是宋王偃所为,此人因投其所好极讨宋王之欢心。而臣相戴驩一片赤诚,忠心纳谏,却被宋王拒之门外,且屡遭身边小人唐鞅的排斥,实在是令人心寒。”苏秦自是对宋国的朝局现状也了解的通透明了。
“哼,什么一片赤诚,分明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子易先生轻声道,似有不肖之意。
苏秦因与子易靠得近,故而听得明白,不免诧异。
“真所谓君主昏惑,则臣下媚谄,不知轻重。”公子文道。
“宋国落于此人手中,国家危矣!”钟离子道。
此后大家闲谈至下午未时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