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灵正要随老仆进角门，听苏秦这么一问，便复转身：“你是……”
“在下洛阳士子苏秦，正为公子职的事而来。”苏秦这才道出实情。
“先生知晓公子的下落？”老仆古勼老眼一亮，炯炯盯着苏秦。
“苏子知道公子职？”夜灵一怔。
“如今他正住在城西市子区客店。”苏秦四下张望了番，便如实相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进去。”老仆随后领着夜灵苏秦穿过角门，走过一条狭窄的走廊，来到一间偏室。
苏秦这才把前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夜灵见他说的跟当晚发生的只字不差，与自己知晓的无缝对接，便放下心来。
“多谢先生，我家公子安然无恙，老朽也就放心了。”连日来，老仆为小主人的下落胆惊受怕，茶饭不思，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武俊侯府的人还在四处查找，公子暂时还是让他住在客店比较安全。”夜灵道。
“不可，客店人流复杂，多有不便，稍不留神，便会暴露身份。何况市子区是外来人口重灾区，官府三天两头会去清查户口，公子住在那边十分危险。”苏秦道。
“先生言之有理。”古勼道。
“那该如何呢？”夜灵没了主意。
“还是把他藏在这里最安全。”苏秦道。
“你是说质馆？”夜灵不太明白：“这个地方武俊侯府的人天天要来盘查，安全？”夜灵有点生气，别过头去。
“公主请听我说完。”苏秦道：“正因为此地每天有人要过来盘查，但每次一无所获，如此他们才会有所松懈。这个宫伯应该最清楚不过，他们每天来盘查，是不是每天敷衍了事而已。因为他们都知道，从武俊侯府逃逸的公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躲在原来的地方？”
“这位先生说的对哪。”古勼细细想来，把公子藏在这里未尝不可。“后院东面有几块地，几个隶农一直在播种，让公子来此，把他混在里边，怕是不会察觉到。”
“但是这样一直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我们必须设法揭穿武俊侯跟太子平的阴谋才是正要。”夜灵心直口快。
“既然公主知道这是武俊侯与太子平的阴谋，却为何还要冒险去救公子？”苏秦问。
“我当然是想破坏他们的阴谋啦。”夜灵振振有词。
“如今可破坏了？”苏秦逼问。
“你……”夜灵又气上心来，这话的意思分明嫌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苏秦言词咄咄逼人，一再的拆她台，真叫她不开心，但也不好失礼。
苏秦会意，便道：“公主莫怪，苏秦多有鲁莽。”见公主不睬，继续道：“请公主想想，太子平虽然通过武俊侯欲借韩国制约公子职，以求自己能独掌燕国政权，成为燕国惟一的王位继承人。然武俊侯若真要对公子下手，公子也不至于被软禁至今。据公子说，他已被扣押长达数月，这显然得看韩国对燕国的态度，而韩国的最终决策自然得依赖于列国局势。眼下列国局势尚不明朗，韩国正处于利弊权衡之中，又怎能拿公子职轻举妄动？”
“苏子的意思是公子职还是被关押在武俊侯府安全，那送他回去不就得了，还藏起来？”夜灵索性反唇相讥。
“公主既然都已经把公子救出来了，又何必多此一举。现在若把他送回武俊侯府，怕是武俊侯狗急跳墙做出对公子不利的事来。”
夜灵不语，她明知苏秦的话有理，只是方才一时气急，煞煞他气焰罢了。她知晓武俊侯暗中与燕国公子平有来往，而公子平又是投靠齐国，齐国对燕国的所作所为又引起列国非议、燕国百姓的排斥。韩国若支持齐国和公子平，那公子职的处境就不顺。所以公子职的上天入地全凭韩国的一念之间。
“不过也不用担心，据我推测，赵国的人已经在赴韩的路上，不出几日，便可到达韩国。”稍后苏秦不露声色的道。
“你何以如此肯定？”夜灵对他那种自信的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嗤之以鼻。
“先生也是如此认为？”站在一傍久久不语的古勼终于开口。连日来他想的最多的无疑也是这个能瞬间扭转乾坤的问题，然他不敢确定。
老仆在燕国服役了一辈子，见过多少腥风血雨的政变，经历过无数风云莫测的天下局事，深谙列国间尔虞我斗相互牵制的政治理念。当赵国煽动列国联合施压逼迫齐军撤离燕国，当中山国趁机夺取燕国数百里土地危及赵国意欲而为，赵国站起扶持燕国之举将是顺应天时。古勼虽从未执过政，却是久经政坛，看得太多了，焉能不知其端倪？但公子职毕竟是韩国人质，若韩国不允，怕是赵国也无能为力，故而一直七上八下，难以看透。
此刻他闻得这个小青年能说出这么一番透彻断定的话来，甚是惊诧。
而苏秦也能一眼洞察这个普通老仆苍凉平庸背后的不简单，混浊的双眼透露着一股子隐隐神算，便起身向古勼示了一礼，恭敬道：“苏秦年轻，还望前辈指点。”
“老朽不敢！”古勼还礼。“老朽从小看着公子长大，入韩也两载有余。老朽曾答应王妃好好照顾公子，若公子有个闪失，老朽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先生方才所言，也正是老朽所困惑已久之事，敢问先生何以如此认为？”
“宫伯如此之问，想必也知赵国扶燕欲立新王之事，赵国有此举绝不可能是太子平，除了太子平便是公子职。实不相瞒，苏秦昨日路过臣相府，见府外有赵国使臣的车马，据苏秦推测定是为了公子职的事而来。”
“那先生何以见得韩国一定会放了公子依了赵国？”古勼问。
“只要韩国有利可图，自然会这么做。”苏秦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韩国有何利益可图？”公主追问，实是逼问。
“公主请想想，燕韩结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北上制约赵魏，东面牵制齐国，南下防御楚国。如今公子平依附齐国，若他称王，韩国利用公子职牵制齐国的设想便成泡影；韩国若不支持赵国扶持公子职，一来得罪赵国，也会给齐国一个大大的便宜，如此韩国便会陷入被赵国和齐国两头夹持的尴尬境遇。公子职是韩国捏在手心的一张王牌，一件足具威力的武器，用的好可以好好布局韩国的长远利益，用的不好反而会害了自己。韩国若不支持赵国将公子职送往燕国称王好比拿着武器不善加利用，却奉手送给敌人让对方来制约自己，韩国不会如此笨拙。只有韩赵齐心共同扶持公子职，韩国北面制约赵国、东面牵制齐国、南边防御楚国的设想才能延续。”
经苏秦这么一论述，夜灵公主如醍醐灌顶，方才滢绕其心间的疑云一下子豁然洞开。禁不住对这个有着几分自信的青年刮目相看，且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当苏秦的目光突然间对着她时，夜灵公主竟是羞涩的转过脸去。
苏秦想笑，但好歹没有笑出声来。
夜灵公主长这么大以来，从未在一个陌生后生跟前有过如此羞涩难堪的，不免又生气又莫名的开心。
苏秦也难以致信这个粗莽成性动不动拿刀剑说话的野公主居然也有这般矜持之时。
“老朽多谢先生指点，看来公子回天有望。”古勼道。
“苏子这翻话还得跟韩相公仲侈去说才是。”夜灵道。
“臣相府岂能容许一介布衣自由进出？”苏秦道。
夜灵听出来，他一定吃了闭门羹，不觉心中又想笑。“苏子若想见，本公主倒可以帮上这个忙。”稍后她有点得意的道。
“不必了。”苏秦叹了口气：“虽然昨天没能见着，终究还是托人呈上了简册，想必韩相已经阅目。简册上事无巨细，写得甚是明白，韩相若为韩国着想，定会辅佐韩王定夺。”
“这个不难，待我回去问下父王便知。”夜灵道。
“夜灵公主怕是忘了此刻自身还被禁闭宫内。”苏秦随口而道。
“你——”夜灵又一阵生气，真想吃他一掌。想不到这个人，居然什么都知道。不过在生气之余，也多了几分钦慕。
为避免武俊侯府的人嫌疑，大家聊到这里便各自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