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细若蚊的声音：“放我下来。”

“这人疯了，明明都病成这样了，还在想打想杀。”秦越现在连话都不想说，唯恐招来日本人，轻轻捏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

没想到身后的挣扎更加激烈，声音再度传来：“我是军人，没有让平民保护的道理。”

“好好好，但你找死为什么要连累我。”秦越无法，心中暗骂，但只得放下武歆，没办法，要是他强行挣扎起来只怕更能招引日本人。

武歆比秦越高一个头，身形壮硕，但他下来后却摇摇晃晃，连腰都伸不直，只能弓着背，一手扶着秦越的肩膀，一手捂着肚子。“也就这样了，你们肠子破了的人还能装出什么英雄样。”秦越暗暗好笑，这类病人都这样，不要说战斗，站都站不稳。不过转念一想日本人好在，又暗暗缩了下头。

轰——

前面陡然传来惨叫声，秦越吓得浑身一抖，本能的要卧倒，但肩上那只大手狠狠一提，竟让他有种安心感。

“开玩笑吧，这个病人能保护我？”

深山老林的夜晚，视野模糊，战斗轻易不会开枪，不好瞄准不说，也容易误伤同伴，前方的惨叫声和刀刃入肉声还在继续，耳边虽然没有飕飕的流弹声，但他分明感到身边的这个男人浑身肌肉都是紧绷的。

这个男人还在警戒。

“儿子，你身为医者，绝对不能慌乱，天下人任何都可以慌乱，但我们一旦慌乱，就多半有人要送命。”

老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能慌乱，我不能慌乱，医生不能慌乱。”秦越闭眼，开始平缓气息，感受自己耳朵心跳，这是他常用的舒缓法。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不对！

秦越猛地睁开眼，昏暗中，他看到一人人影朝他扑来——武歆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谁都看得出来没战斗力。

刀光闪现，秦越本能地退开。

一股更凶猛的力量从肩上传来，他整个人几乎是飞出去的。随后，是一阵猛虎般的咆哮，震得刺客一惊，刀刃随之转向，朝武歆砍去。而武歆不闪不避，手中匕首泛着冷光，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冲向刀光，高大的身影将秦越完全挡住。

嘶啦一声，秦越很熟悉，这是利刃剖开皮肉的声音。

两人同时倒地，鲜血飞溅。

秦越瘫坐在地上，浑身大汗淋漓，即使嗓子渴的快冒烟了，还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脏狂跳，仿佛整个胸口都要炸裂开来，

“他居然能这样动？”

环顾四周，那个农夫打扮的日本人喉头还在咕噜噜作响，眼看是活不成了，武歆倒在一边，刚才的暴起彻底耗尽了他最后的精力——难以想象，这个男人刚刚还能爆发那样的攻击。别人或许想象不到，但秦越很清楚，肠管破裂，肠内容物流的满腹都是，腹部肌肉反射性的收缩僵直，那种疼痛可以用锤心刺骨来形容，他居然忍了三天！现在整个人都处于神智恍惚状态，应该连站立都很困难。

“人很坚强，也很脆弱。”秦越扭开水壶，一饮而尽，清凉的山泉平抚着激动的心神，感到力气再度涌现出来，“不管怎么说，我今天欠的太多了，再欠下去老爹也不会放过我的。”他扔掉空水壶，上前想要重新背起武歆。

前方的战斗也已结束，靠过来的三个人是秦越认识的。

洪瑾等人望着秦越和倒在地上的武歆，脸上只有悲痛，并无震惊，只是默默地走过来帮秦越背起那个重病的士兵，或许在他们心中早已料到这个情形。

同袍之间最是相互了解，他就是这样的人！

“四肢越来越凉了，肢端的脉搏也很弱，坚持住呀！”秦越背着武歆，口中喃喃道，也不知背后的男人能否听到。

“我想救你！”

四人一路狂奔，进腾冲城时，已是午夜已过。

这是一座西南边陲之城，即使中国已经打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但战火毕竟还没有烧到这里，此地还保持着祥和之气，城楼上的守军听到秦越喊门，想来都是相熟老乡，洪瑾等人又一身国军军服，略略盘问了几句，很爽快的开了门。

此时夜深人静，家家关门闭户，街上只有几只游荡的野狗，好在秦越熟门熟路，一路穿行小巷，在一间街尾小楼前停住，洪瑾抬头一望，楼前匾额上书——秦氏医馆，两侧还贴着一副对联——当归方寸地，独活世上人。

“妹妹，开门，我知道你换锁了！”秦越二话不说，啪着门大喊道，“快开门，叫老爹也起来！”

不多时，小楼中灯火通明，传出叮叮咚咚的脚步声，门也哗啦一声开了，走出一个穿着睡衣的少女，并一个仆役打扮的老婆子，少女劈头盖脑的骂道：“你就欠老师揭你皮，偷偷跑出去五天，咋不死在山里？深更半夜还敢惊动老师，反了你！什么病人不能自己处理？等等，你背上是什么东西？好臭？”

“没时间跟你吵，快开手术室，这个病人要开腹，老爹！老爹！你快出来看看。”秦越懒得还嘴，一把推开少女，背着武歆就往里面闯。洪瑾三人相视一眼，也随之进入。

这可把医馆之人吓得不轻，他们三个在山里待了几天，又打又杀，一身血腥之物也来不及洗，煞气冲天，简直就是一副江洋大盗的样子，医馆中的护院狗刚走出来看情况，就被吓得嗷呜嗷呜，屁股尿流地跑了。

“你们……是什么人！少爷，你怎么带这样的人进医馆。”老婆子吓得不轻，慌忙把少女护在怀里。

“一路的，张妈你还愣着干什么！我都说了，叫老爹，开手术室，这病人都昏迷了！哪里顾得了形象。”秦越把武歆放在大堂太师椅上，立即就发现武歆已经彻底昏了过去，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完全没顾忌自己也是一身血腥，形象同样无比糟糕。

斌朗一听武歆昏过去了，就欲冲上前去，洪瑾伸手拦住，呵斥道：“进了医馆，自有医生处理，你上去添什么乱！”言闭，她上前一步，郑重鞠躬，“国军200师，战地紧急事务对应班，代理班长洪瑾，见过老先生，深夜唐突，望老先生原谅。”

“既然是当兵的，张妈，去开手术室。”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出大堂，后面还跟着几个一脸紧张双拳紧握的仆役，“越儿，你也去洗澡，身为医者，一身血污，成何体统！”

“老爹！你快来看看。”秦越回头一看，大喜道。

来者是个大约四五十多岁中年男子，即使是深夜，也穿着长袍，灰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言语随和，气质沉定，站在那里，无端地便叫人心安，看秦越的称呼，应是其馆主父亲。馆主走到武歆跟前，翻了翻眼皮，把了把脉，口中道：“越儿，汇报病案”

“是，老爹。病患名武歆，男二十三岁，山东济南人士，腹痛7天，加重不能忍受3天，神昏半天。现查见神昏，全腹僵直如板，压痛，胃肠道无蠕动征兆，脉弦细，舌绛苔黄，三天以来水食不进，大便未解。诊断：腹痛，肠瘫，肠梗，肠痈，中毒。”

馆主听完，摇头道：“八九不离十，只是拖得太久了，怕是希望不大。”

洪瑾三人脸色一沉，但还不等他们说话，秦越已经扯住馆主，急切道：“老爹，一定要救他！”

馆主望着秦越，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你欠了他们什么？”

“他们救过你儿子，我欠他们命，老爹——”

馆主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对洪瑾作揖，郑重道：“老朽秦焕风，代犬子谢过诸位相救，只是生死有命，我们医者不过是尽人事而已，至于成败，非我所能逆睹。”

洪瑾也叹道：“我等眼下走投无路，望秦老先生尽力而为，其他的，我们已不敢奢望了。”

“老邱自当尽力，来人，开手术室，抬病人进去准备。”秦焕风回头对一众人喝到，“一应之物，全部备齐，衿儿，你来麻醉，越儿随张妈去洗澡，然后也进手术室，赶快！这病人再也拖不得了。”

“是，老爷/老师。”众人齐声回应。

“小越，拜托了。”在秦越转入内堂时，洪瑾突然喊道，两人相视，均用力点了点头。

阎王爷，我来跟你讨人了，您慢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