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过后就是星期一。
我有点不想上学,因为实在不喜欢刘全能老师的讲课,更主要的是听不懂。
不去还是不行,我真想知道三胖子是怎么要把刘老师气出我们学校的。于是我早早地去了学校,想自己先在班级看看书。
一到学校,见老师办公室窗前有几辆自行车,办公室里传来了很大的说话声,是隋大虎的声音。于是我悄悄地走了过去。
窗子是打开的,隋大虎的大嗓门不管说什么都是嗷嗷地。
“我们的孩子是来学习的,不是送来给你们老师当练武玩的,你!打我孩子?”隋大虎的声音依然很大。
王校长:“不是就打两巴掌吗?”
“一、一巴脏、一巴脏。”一听就是刘全能老师的声音,因为他的发音实在是太有特点了。
“一巴掌?一巴掌也不行,都给擂出血了,一啦啦地,有这么狠心的老师吗?”隋大虎说着。
王校长:“哪个孩子没挨过打?是不是?”
隋大虎:“我就没挨打过。”
王校长:“那不是因为你没上过学吗?你没上学人家老师怎么能打着呢?”王校长把隋大虎揭了个底朝天。
隋大虎:“我没时间和你说没用的,快说,我孩子的事咋处理吧?”
刘老师是由两个公社干部陪着回瓦房学校的。这时,公社的来人说话了:“老隋,虽然是公社领导让我们送刘老师回来上课的,但我们也不能以领导压人,我军人出身,说话侃快,这样吧……”
还没等来人说完话,隋大虎就拦下了话,他很兴奋:“啥?你军人出身?”
来人:“是啊?”
隋大虎:“你哪个部队的?”
来人:“北海舰队的。”
隋大虎:“那咱们是战友啊,我三十九军的。”
来人疑惑:“我海军,你陆军,我们怎么能成战友呢?”
隋大虎:“你啊,我们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你说是不是战友?”
来人:“哈哈,是。”来人伸出手来和隋大虎握手:“战友。”他们的手握得很紧,来人:“战友,你说这事咋办吧?”
隋大虎那表情,说不出是啥感觉……
屋子里的火药味渐渐地淡了。
王校长:“好了,都是为了孩子好,噢,大兄弟,就别计较了,看着公社领导的面子,就这样吧。”
原来今天有两个人特意从头台公社陪刘老师来的。
王校长:“回头呢,你把你昨天砸碎的玻璃给安上。”
隋大虎:“啥?我给安上!别说我家没有啊,就是有也不给安,就砸了,你愿意哪告哪告去。”
随从刘老师来的两个人有一个发话了:“这是小问题,下午,我就派人把玻璃安好,王校长,还需要有安的一起都量好尺寸。”
这隋大虎在村子里一般人都惹不起他,别人总这样说他:“大毛病不犯,小毛病不断,气死公安局,难死法院。”不过他这样做也算有点资本,据他自己说,他在当兵的时候,在1969年的3月份随部队到珍宝岛和苏联打过仗,还立过三等功,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谁也没看见过他的军功章和证书什么的。在村里我也听说过,他本来在部队也是个老兵,可是就因为在部队把别人给打了,才给“发落”回来,要不他这个参军十多年的人,复员后起码能在县城给安排个工作。每当大家为他惋惜的时候,他都说作为军人,就不能给国家增添负担。不少人纳闷,难道那些留在城里的复员、转业军人不是在给国家做贡献,而是增加负担吗?
听着办公室里面的劲越来越小了,我很失望地回到了教室。
刚开教室的门,传来了王校长送客人出来的声音。
王校长:“欢迎你们多来检查指导。”
来人:“回去吧,王校长,我们再到大队去一趟。”
隋大虎在一边说话了:“你们啥时候给送玻璃啊?”
“下午,我说老隋啊,以后你可要轻点撩地啊。”来人说。
大家在说笑中走向学校的大门。
小蒙古一个人在教室,她来得也很早。
看她单独在教室里我有点心跳,我恨不得马上把我昨天在方老师那得到的安全消息告诉她,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看了我一眼以后,又看了看四周,马上又看起了书来。
这丫头,心怎么突然还大了,像没事似的。
她不和我说话,那我也不和她说话,啥时候等她再问这事的时候我再说。
第三节下课的时候,三驴子带着一个人直接走进了教室,我和三胖子正要向外走,他拦住了我们:“哎……哎,我和你们说点事。”他说话的眼神明显地和昨天在小蒙古家遇到我的时候不一样。也对,他今天不是自己来的。
我瞟了他一眼,他歪个小脖,身子晃晃荡荡:“我说大楼,你们新来的刘老师是我表哥,你们得给我面子啊。”他还特意看了看三胖子。
三驴子继续说着:“啊,你们呢,都是学生,要听老师的话。”这个没上几天学的玩意,还给我们上课来了。
不少同学围了过来。三驴子更来劲了。
三驴子:“那个方格、算草的,是外地人,在这能长远吗?咱们不得自己家人向着自己人吗?别不识好歹,她是马粪蛋搬家——滚球子了,以后教你们的还得是我表哥,知道不?我表哥在公社和县里有人,方格要是在你们后面搞什么鬼,有人收拾她,还他妈看草甸子呢,看个六去吧。”
我心一愣,莫非他要对方老师怎么样?!
钟声响了,三驴子在离开的时候还和我们交代:“反正话我是说了,你们照量办!”说着还拿出个生锈的破水果刀在我们面前晃了晃。
三驴子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刘老师进来,三驴子声音很大:“完事了,你们这班的学生都是我屯子亲、好朋友,你就使劲地教吧,别扇他们的嘴巴子就行。你快上课去吧。”说这话的口气赶上王校长了。
班级里,大家在私下议论着。我站了起来:“中午下课的时候,有没有去看方老师的?”有七八个人响应,其中就有小蒙古和三胖子。
刘老师健步登台:“现寨,我们开死丧课……”
我小声说:“这动静……”
三胖子:“真闹胃。”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
中午我和十一名同学去看方老师。
经过八队的时候,我们一打听才知道,按照“大队的指示”,方老师必须好好和农民结合到一起,看草原的活是单独的,上午十点准时到农田基本建设现场劳动。就这样,方老师在只干一天轻巧活之后被“大队的指示”拿下。
等我们到达劳动现场的时候,已经晌午了。插着红旗的工地已经没了人影,烈日炎炎下,只有方老师一人在那干活,她正在用锹挖土方,干活的姿势好笨拙,端着半锹土,她身子就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把土装在篮子里,再晃晃悠悠地挑走,送到坝上。坝的坡度也不算怎么陡,上坝的时候,看她的姿势,每走一步,都好像有倒下的可能。
我们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就大声地喊着:“方老师……”
大家向她跑去……
她在堤坝上转身,双手伸开成一字型,紧紧地抓在扁担两端的绳弦上,她那表情告诉我们,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雕塑般她的钉在那里,直到我们跑到她的身边,她才猛地丢下土筐。
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揽在了她的双臂之间,她像一只带着鸡宝宝的母鸡……
她的眼里含着泪花。汗水挂在她的脸上,挽起的裤腿上沾着泥巴,薄薄的衣服水洗一般……
这是我们的方老师吗?
是和我们姐姐年纪差不多的方老师吗?
是曾经在课堂教我们神采奕奕的方老师吗?
是在蓝天白云下骑车奔驰的方老师吗?
是那个在篝火晚会上载歌载舞的方老师吗?
我们的眼里也挂着泪花,但在她的怀里,我们感觉温馨和甜美……
这个八队就是与其他生产队不一样,人家不搞大帮哄,全都是卯子工,类似我们工厂里面所说的干计件,劳动强度也特别大。工作量都是以领工员为基准,多干的多折算工分,所以大家拼命地干,因为多干意味着多赚。现在一天每人定的完成标准是八方土,方老师是后来的,又是女的,领工员让她每天挖四方土。当然了,工分仅仅是正常的七成。
方老师问我们怎么样?让我们听新老师的话,抓紧人生最宝贵的时间。
我们大家都说想她,还希望她教我们,方老师脸上挂着无奈……
我让女生陪着方老师说话,我们七个男生拿起了休息的社员们的铁锹和土筐,干起活来……
方老师不让我们干活,要我们马上回学校学习,但这次我们没听她的。
对于农家的大小伙子来说,这活不算什么,我们比着挖土、比着挑担,像赛跑一样,尤其是在女生的视线和喝彩下,我们干得更加来劲,不到一小时就完成了方老师的工作量。
看着风风火火的我们,方老师既高兴又心疼……
正在树下午休睡觉的农民们都起来了,他们都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说当老师就是好,孩子们都知道心疼老师,知道报恩,下辈子不托生农民了,托生老师……
大家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方老师是那样的开心。
回来的路上,大家都闷着头不说话。我知道大家的心思,于是我问:“方老师这么苦,大家忍心吗?”
大家还是不说话,低着头走着。
还是小蒙古先说的:“不忍心又能怎么样?”
“有办法。”我说。
大家异口同声地问我:“什么办法?”
“我说的你们听吗?”我站住了,看着他们。
大家:“听。”
“听完了你们照办吗?”我看着大家。
“不照办都不是人揍地,你快说吧。”三胖子有点着急了。
“让刘老师走,让方老师回来。”我说。
三胖子说:“他走?我爸都没整走他,你还能赶上我爸咋地?”
“钱的事,我一会再跟你算账。”我继续说:“我们大家都不上课,看他教谁?”
小蒙古:“就我们几个行吗?”
“一会回去,一个人再告诉一个同学,必须拉走,现在大家就想好了,谁找谁?剩下的都归我找。”我说。
三胖子问我:“我多完成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