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跟前的时候，我看见果然是她，她坐在那里。
一天多没看见她，感觉像好久，本来骑车很熟练的我，竟然不知道咋刹车了……
方老师坐在那里正望着远方，好像没有感觉我的到来。
看她的坐姿，不难让人想象人在忧伤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姿态……
和当老师最大的区别就是她头顶草帽，手拿镰刀，外加戴个红袖标。
草很密，走在上面的感觉多年以后我在人民大会堂的地毯上感受过。
真不忍心打扰她看着远方……
我就在她后面站着，看着她的背影，好熟悉的背影……
经常听说谁一见到谁就心跳，那是看人的脸，而看见她的背后我的心就开始扑通了……
当时我有个非常龌龊的想法，就是想从后面抱抱她，让她的忧伤和孤独传给我，同时也想给她一个异样的惊喜，但当时我没敢，一是我必须尊重老师和女生，二是我怕给我妈添麻烦……
就这样，我在那一动不动，就是看着……
她依旧是一动不动，这样的人，看甸子有点悬，就是后面有偷草的偷多少，她都不知道……
我想起了小蒙古给我送鸡蛋的情景，本想把东西往她身后一放，就悄悄地离去，可是我没小蒙古那样的境界，我想见她！
小风袭来，她的草帽刮落，她一回头，看见我她来了一个深呼吸，眼睛一闭，那小样，很美……
我把草帽戴在她的头上，她一动不动，是那么的听话那么的乖，她真美……
我先把信给了她，她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我，随即就把信慢慢地放在了兜里。我很奇怪，本想看看她看信时的表情，因为我除了接过纸条还没接过信呢。
“你怎么来了？”我们见了一会她才开口，以前老师可不这样。
“送信，还有这。”我递过罐头和那包蛋糕。她没接。
“本来想和乌日娜一起来看你，她没在家。”我继续举着手中拿的东西：“很好吃的，真的，你吃吧。”
她好像对我说的话不感兴趣，她注视着我的自行车。
“你骑车吗？”我问。
“我可不会，小时候家看得严，怕我学骑车出事。”这次她回答得很快。
我：“那我驮着你玩啊？”
方老师：“好呀。”
感觉她坐车的动作很笨拙，几乎是我用手驾着她上了后座，我的手麻酥酥的。
“你可坐好了，我要开车了。”我说。
“好，驾……驶……员同志，我知道了。”方老师一字一字地说着。
她的手把在我的车座上，我不能坐着骑车。凭我骑车的经验，我可以站着骑。开始晃了晃，车还没倒。我的车技真的很好，全村没几辆自行车，我经常显摆，驮这个驮那个的，有的时候人家害怕不坐，我还动员人家，坐吧，摔坏了我包你（也不知道包人家啥）。但驮方老师还是第一次，我还真有点紧张了。
“你坐下吧，站着骑车我怕。”她说。
车一晃，她快速把手放在了我的腰上，我像被蛇缠绕一样，痒痒地，紧张得不得了。她马上就把手抽了出去。
“你能骑多快？”她在后面问我。
我以为她觉得我速度快了，老师一般习惯用反问句，这是我多年对付老师获得的经验。于是我把速度降了下来。
“你累了吗？”她问我。
“没啊！”我一面骑车一面回答。
“那快点啊，我喜欢飞的感觉。”老师就是老师，还知道飞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就没飞过。
于是我猛蹬车，尽管遇到了坑坑洼洼，但自行车轮不可阻挡……
半天没听见她说话了，我一回头，啊？！我发现她不见了，我把方老师给得瑟掉地上了……
我赶快调头，发现方老师离我快一里远了。等我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还在那坐着，手捂着脚……
我可吓坏了，好在这次不是我动员她上车的，不需要我包什么了，但也心疼。
我蹲下：“怎么样？”还没等我说我，她照着我肩上就是一拳：“我丢了，你都不知道。”她盯着我。
“我只想你飞了。”我回答。
方老师：“我是飞了，飞下面去了。”
“摔得怎么样？疼不疼？”我问她。
她没回答我。
“怎么没喊我啊？我咋没感觉车上掉东西呢？”我继续问。
她白了我一眼，即使是这眼神，都感觉很美。
“我想看看你知不知道我没了。”她还是那样看着我。
我无语，我们就这样看着。
我发现她和小蒙古不一样，她的眼神不躲着我。
倒是我转开了眼神。
“到底怎么样啊？”我问。
“你看着我。”她说。
她伸出了白白的纤细的手：“拉我起来，教我骑车！”
我松了口气，原来她没伤。
拉着她的手，我全身“唰”地一下……
“我教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个条件！”我看着方老师。
方老师扬起了脸：“教你的时候我怎么没讲条件呢？啥条件？”
“你教我大队给你工分，我教你你能给我工分吗？”我说。
我的话还使方老师没词了。她想了想，一仰脖，眨了我一眼：“快说吧，什么条件？”
“你得把我送的东西吃了。”我很认真地说。
“哈哈，这条件不错，不过，我自己怎么能吃得完，我们俩一起吃。”她说。
“我还是别参与了，我要是吃了，那就是三下五除二，几口就没了。”我说。
方老师：“你要是不吃，那我还不学了呢。”
我：“好，我们一起吃。”我好不容易找个徒弟，怎么能失去呢？
看着她吃着东西，我很开心，这使我想起小蒙古，本来应该是我们仨在这野餐。
吃完了，学生教老师正式开始。
可算是有我白话的时候了，我一顿给她讲骑自行车的要领，她很认真地听，还不住地点头。她真认真，她能有那么好的文化底子，一定和她的认真分不开。
操练正式开始，我把着后车架，她在场上晃晃悠悠，但不管怎么样，我就是没让车倒下。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她问我：“你今天复习了吗？”
“早晨和上午复习了。”我说。
方老师：“那你接着复习吧，我自己学骑车。”
我：“我没带书啊！”
方老师：“我那书包里有，记得以后不管到哪，书必须带着。”
我：“嗯.”
“快去吧。对了，我学骑车的时候，你不能看我，我怕别人笑话我。”她很认真地说。我点头。
她用的书和我的书一样，她在书上写了很多字。我仔细看着她写的字，心想，我又学了一招。
我真的信守了我对她的承诺，尽管我非常想看骑车的时候她什么样。
她的书有种特殊的香味，我很喜欢这种的味道。
看着看着，我眼睛有点累了，于是我偷偷地回头，想看看她，这一看不要紧，让我大吃一惊！
只见方老师骑车飞快，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原来她会骑车！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她像一只自由的小鸟，无尽的草原是她心灵的天空，她飞啊飞……
那一刻，我感觉她是最快乐的人。
她快乐就好，她需要快乐。她一个人在这里，举目无亲，她也有爹有妈，她天天不能见到爹和妈。她刚刚被顶替，她喜欢她从事的教育事业，她喜欢她的学生……
她看见了我在注视着她，于是歪歪扭扭地骑着车奔我而来。
她还假装要撞我，要接近我的时候还故意躲着我，我毫不客气，不管她怎么躲我，我必须让她撞上。
我把住了车把，看着她：“你学得很快啊！”
方老师：“你这个老师教得好。”
“是吗？你……欺骗我。”我说。
她一愣：“是你欺骗了我，你答应我不回头看的。”
我们就这样看着……
我接过自行车：“我知道你会，刚才驮你的时候就知道。”
方老师：“啊？”
“这个你会吗？”我掏裆骑了起来。
“不会。”可能是她会也不能说会。
“这个你会吗？”我坐在车后座上蹬着车。
她咯咯直笑。
“我还有三种更厉害的，你一个一个地看。”我又犯显摆的毛病。
我快速骑车走了很远，回来的时候，车速更快，我双手离开车把，举成了个v字形：“这叫兔子蹬鹰……”还没等我显摆完，我一下扎进了草地……
方老师跑了过来，我倒在草丛中……
“怎么样，摔着了吗？”她着急地问我。
我急促地喘息着。我想，真丢人，给农村人、给瓦房人丢脸。
“就是这路不好，其实你能行。”她向我伸出了手……
我是真折腾累了，不想站起来，腿还摔得很疼，在她我拉着我的手的时候，我顺势拽了下她，在力气上，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她一下子倒下了……
她喘息着，看着我……
我也喘息着，看着她……
紧张的我有个新的发现，使我更加紧张，原来她的胸一动一动，以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有了小孩的女人胸才突出，可是……于是，我呼吸急促起来。
她闭上眼睛，轻轻摇动的小草在我们两人中间晃来晃去，青草的气息、她的气息弥漫着我。
我的心跳更快，我想起了她来的第一天情急之下搂住我的情景，我想到了黑夜篝火边她舞蹈的情景，我想到了很多很多。
感觉她的脸就要贴近了我，我简直就要窒息，我紧张地伸出了手来……
我的手在我俩的脸中间，哆哆嗦嗦……
“我怕，要是亲了，你能不能生小孩？”我紧张地说。
她好像对我的问话很意外，她先是摇了下头，随即说：“要是……你先亲别人……就能。”她说话的时候也很紧张。
坏了，我在脑海里搜索着我和小蒙古那样的一刻，是我先亲人家的啊，我悔恨地侧过身，背后的那只手紧紧地抓住青草……
方老师：“以后我给你一本书看看，那里有答案。”
我说：“我现在就想知道答案，能还是不能？”
方老师不说话。
我说：“你不告诉我，那就是能，对吧？”
方老师说话了：“不对。”
她终于告诉了我答案。
我几乎想站起来狂喊，因为这事已经压抑我好久了，我现在有答案了，亲女孩子是不能生小孩啊。方老师真好！
当我侧过身要感谢她的时候，我发现她已经悄悄地走了，蓝天绿海之间，她的背影是那样的美！
我猛地站起，放声狂喊：“啊……”
我把双臂伸向蓝天，我想吸进天空所有的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