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歪斜斜地走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想，你做了好事可不要紧，害得我一溜小跑不算，我的心差点都要蹦出膛，好在车子没丢。
尽管是跑着回来的，但上学还是晚了，我必须马上回学校。
班级里乱哄哄的，方老师的课，她不在。
我还没走到自己的座位，方老师进来了。
“焦大楼！”方老师叫我。
她的语调显然比平时高。
我猛回头，看方老师严肃地站在那里。
“怎么迟到了？”她问我。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
我：“老师，乌日娜铲地去了，得三天才能干完，她说晚上回来的时候跟你说。”
“我没问她，问你为什么迟到？！”她的情绪和以往绝对不一样。
我本想和她讲刚才找小蒙古的过程，但我觉得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所以我就没说什么，继续看着方老师。
尽管她是那么严肃，但这是另一种美，这种美必须是在被她批评的时候才能体味到。
“没有纪律做保证，学习好就是空话。”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环视着四周。
“坐下吧。”她走向了过道。
她边走边说着，边说边走着，什么纪律、态度、方法……说的都和学习有关，她这样走来走去差不多半个小时。
她从来没这样走过，也从来没和我们讲这么长，这使我感觉她很反常，大家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心里发毛……
“你们先自习一会，这堂课不上了。”说着她走出了教室。
同学们大眼瞪小眼，个个一头雾水……
不一会，方老师又回到了教室。她的情绪好像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表情不那么严肃了：“谁会铲地？”
二十多个男生全举起了手，和老师平时提问要大家回答问题的时候截然不同。
方老师：“好！下午是劳动课，男生都回家取锄头，女生就算了。焦大楼。”
我站了起来。
方老师：“你说说，去乌日娜家的地干活在哪集合好，我不熟悉路。”
“南小桥。”我惊讶地、高兴地回答。
“大家都知道那地方吗？”她问。
“知道。”“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大家回答着。
“好，都快回去吧。”方老师刚说完，大家就站了起来。
一个女生：“方老师，我们也去。”方老师看她的时候，其他女生也站了起来：“那活我们都会。”
大家疯着跑出了教室……
我除了带上锄头以外，还带了点别的东西，一个水壶和一个草帽。
水是给小蒙古带的，因为我中午去的时候看她很渴；草帽是我给方老师带的，就她那细皮嫩肉如果不遮挡遮挡，一下午就得“上色”。
小蒙古对大家的到来惊喜万分，尽管刚看见我们的时候她有些尴尬。
她给方老师敬了个礼，这丫头，当年吃水不忘挖井人那篇课文她学得最好。
大家在说笑中铲着地……
带着草帽的方老师也想试试铲地，尽管她干活不地道，但我感觉她有铲地的基础，我就纳闷了，一个哈尔滨来的姑娘怎么也会点这个？后来我想，哈尔滨的人也是人，也得吃饭，也得种粮，种粮就必须得会铲地。其实我想错了，后来我知道方老师是从黑河那边一个叫西岗子的兵团调到我们瓦房插队的。
小蒙古的脸上写满了笑意，尽管晒黑了些，看见我就感觉她的眼睛在和我说话，我心跳加速。
方老师虽然动作笨拙，但她劳动时的美更有一番韵味，不算太大的眼睛笑眯眯的，白白的脸蛋挂着汗珠，她的随便一笑似乎都是奖赏。看着她，我心里美滋滋。
我不忍心看着方老师拿着粉笔的手拿锄头，就接近她：“方老师，我来。”
她好像没听见我在说话，依旧铲着地，等我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还是重复着那个动作。
我不知道怎么做好了，说多了怕别人说我讨好老师，不说还舍不得她继续受累。也不想那么多了，我直接上去拿她手中的锄头，这一拿不要紧，碰到了她的手，我俩好像同时在过电，她下意识地甩开了锄头，直起腰四下看看，我也和她一样，但我清楚地看见了小蒙古在看着我们。
小蒙古走了过来：“方老师，我们干，别累着你。”她说话有点不自然。
我感觉方老师的表情和小蒙古差不多，但我碰她的手是有基础的，她也不能吓得怎么样。我拿起了锄头干起了活。
旁边的方老师对着小蒙古说：“我和焦老师学学。”
她俩都笑了，但我不知道她俩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与心情。
于是我熟练地左一锄头右一铲着地，刚收的“学生”在我的左右跟着我，只是不知道小蒙古哪去了……
都说人多好干活，这话一点都不假，起码在那个年代。
也就是不到三个小时，活干完了。大家有说有笑，有打有闹，都没觉得怎么累，原来集体劳动真能给人带来快乐，并且我的快乐好像比别人还多一点或者是两点。现在回头看，这种快乐好像是不多见了，即便是也讲什么集体啊、团队啊，但真少了那时的纯真、快乐的感觉。
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大家好像还没“玩”够，三胖子坚持要铲别人家的地，并且自己过去还干起活来。不一会，让人家给赶了出来。人家告诉他地都铲完了，都封垄了，强烈反对他糟蹋人家的地。
大家流了不少汗水，感觉方老师也有点“农民”了。
大家看着她，都问是回去还是……
方老师看上去很兴奋：“学习也要劳逸结合，做什么要像什么，学习的时候要学好，玩的时候要玩好，走，我带你们去河边，愿意游泳的游泳，愿意摸鱼的摸鱼，我们搞个野外大联欢，但有一条说好了，不能到深水的地方去。”
大家欢腾了，三胖子：“放心吧，老师，我们从小就是水鸭子，就是淹死了鱼，那也淹不着我们。”
大家开心地向不远处的河坝走去、跑去……河坝那面就是八家河。
方老师喊住了我们：“等等、等等，我们大家都一起走，唱着歌走。”
“好啊”“好呀”……
方老师起了歌头：“我们走在大路上，预备唱……”
第一次听方老师唱歌，她的嗓音还真的不错。
大家唱了起来，尽管调门有高有低，唱得也不怎么整齐，但能感觉到大家都抻着脖子唱的，起码是我们这些男生。
按我们村多年形成的惯例，游泳的时候男女必须分开，但距离都不是很远，以便应急时有个照应，往往都是由一片水里的柳条树丛隔开。河边，柳条林随处都是。
还是男生下水快，我发着喊声向河里冲去，踩起的浪花打在我们的脸上和身上，我们闭上眼睛，狂奔狂冲……
女生那面什么速度我不知道，一般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看。
我们在水中嬉闹，是那样的开心、那么的快乐……
大家在比赛“扎猛子”，就是憋一口气，看谁在水中连刨水再蹬地走得远。
其实我的水性很一般，小的时候在水库玩水的时候差点淹死，从此家里就看得严，我也就是能游而已。
但是，大家叫上号了，我即使是输在终点，也不能输在起点。
我：“比赛就比赛，我喊开始啊，谁也别先往水里钻。预……备……”
我故意拖长“预备”喊声，没等我喊“开始”，他们几个一头就扎进了水里。这正合我意，你们在水里游，我在是水里走，这样还不憋气。看谁快？我暗自欣喜。
我在水里走着，根据水的波浪我能看见他们大致的位置，我加快了速度，等第一个冒出水面的时候我必须超过他们几米，然后用手抹下脸，装出刚出水的感觉。
第一个浮出水面是三胖子，我马上抹下脸，他一看我：“你属鱼的啊，比我远那么多。”
大家接二连三地从水里钻了出来，最近的也和我差两米多。
“你的水性有进步啊，啥时候练的？”一个同学问我。
“别说话！”我直挺挺地站在水里，惊喜地：“鱼，我脚下有鱼。”
三胖子直接钻进水里，奔我的脚底就来了，可是我走了。
可能是他没摸到我，出水的时候看我离他有两米多远。
他指着我：“你玩赖。”大家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我的脚下真的踩到了一条鱼，一个我感觉很大的一条鱼，我僵僵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感觉一动，那鱼就能跑掉……
我自己是对付不了这条大鱼的，任凭我怎么喊，他们都不当回事，鱼来了的故事成了狼来了故事的翻版。
大家不动弹，我很着急，于是大声喊着：“三胖子，你快点啊。”
“你别逗我了，你以为我是小孩呢？”三胖子说。
我：“真的。”
三胖子：“你再糊弄我怎么办？”
“我再糊弄你，你爹都是我揍的。”我说。
“好。”三胖子向我走来。
大家大笑起来，三胖子才突然回过神来：“你咋说话呢，我爸是你揍的，你虎咋地？”
“我着急说走嘴了，你也不是我揍的，行吧，不骗你，再不来，大鱼跑了，快点啊。”我着急地说，踩鱼的脚心在水里直痒痒，我的腿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
我这话把三胖子给惹急了，他过来对我的右肩就是一拳，我一动不动。
他傻傻地看着我，一愣，他顺水就蹲了下去，按住了我的脚下……
其他两个同学也来了，我们四个人把鱼从水中托起，这鱼可真大，将近一米长。
大鱼在我们的胸前摆来摆去，用力挣脱着。
“大家一个劲，别让它跑了。”我说。
三胖子把牙咬得紧紧的，挤出了几个字：“它要是能跑了，我爸都不是我揍的。”
我们喊着，我们的喊声惊动了方老师……
同学们都跑了过来，欢呼雀跃……
这是一条长了多少年的大草鱼，用老人的话说就是要成精的鱼了，原来在它的身上有一个紧缠的网，网与草搅在了一起……
三胖子：“就这鱼，还想跑出我的手心，也没看看我是谁，借给它个胆，真是的。”他就势把鱼往草地上一撇，用食指指着在草中蹦跳的大鱼：“跑啊，你跑啊，我还治不了你了呢。”
他真能耐，还总说我爱显摆。
大家想着怎么处理这条鱼。
方老师说：“我还真没遇到这样的情况，怎么处理你们自己做主。”
小蒙古说把鱼卖了，用卖的钱做班费。但怎么卖很为难，得去县里卖，这么大个鱼相当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很难出手，要是卖不出去还得白搭五毛钱的车费，再说现在都是啥时候了。她的想法被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