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女生小说 > 穿越小说 >锦妖似火 > 76 梦回前朝
76 梦回前朝
作者:陈走由   |  字数:3655  |  更新时间:2017-12-11 11:39:04  |  分类:

穿越小说

要找到凌煞,对流火而言不是难事。

给凌煞的这条命,其实算不得一整条命,充其量一星命火。未经醒命灯之手,便随时都可收回,随时都会熄灭。当时将她救活,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为了能在北峪多留几日。却不曾想红绡与纪王之事生变,不得不提前离场,只能匆匆结尾。

死而复生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好事,但凌煞本人或许并不领情。

不管是出自恨意还是爱意,凌煞转身去杀井无棠的妻儿,恐怕就是在挑战他的极限。流火不知如何衡量这二人之间的爱恨,更不屑评价对错,但若有人因这额外的寿命遭受本不需遭受的苦痛,她便不安。

——井无棠那尚在襁褓中的小儿,何其无辜。

*********************************

录渊的梦境再次猝不及防地来临。

深冬,大雪纷飞。

脚下的石板路真长,长到双腿疲软还看不到尽头。肩上的大氅又厚又重,却抵挡不住在山谷呼啸的寒风。风夹着雪和雹狠狠打在脸上,总让人怀疑被割去了皮肉,下意识伸手去摸,只是一片麻木,手脸都已经没了知觉。

许是意识到身后客人不习惯走远路,前方引路的小童停下脚步遥遥回望,往回跑了一阵,立到他身前关切地问:“务弥山高,先生怕是走累了罢?就快到了,请先生再坚持片刻。走过这段回风廊,再上半边山路,便能见到我家主人了。”

小童的鼻头和脸颊都冻得通红,精神头却足得很,声音也是洪亮的。

作为客人的他开口说“好”,但中气实在不足,话出口便被风吹得稀碎,只好点点头,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勉强打起精神,加紧步伐跟了上去。

终于到达回风廊的隘口,抬头可见一块牌匾,上书“安斟”二字。踏上干燥的石阶,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视野也陡然开阔了——山里下着鹅毛大雪,目之所及皆是刺目银白,此处却窝藏一片低洼之地,植满火红枫树与金桂。

这深山中竟有这样好的风光,可知住在此处的人多有情趣。

他深呼一口气,脱下几乎已经湿透的大氅与长靴。

枫林一路延伸到半山腰,拨开枝叶,但见更开阔的一处盆地,一排楼阁靠山而筑,气势恢宏,屋旁流水潺潺,花草满蹊。盆地最深处却有一棵枯树,与这片勃勃生机全然相反。树下立着一个穿一身蓝衣的身影,背着手,像在等人。

引路小童道:“我家主人身子虚弱,平日常在山里修养身体,不常出门。先生周游四方见识广阔,主人好生敬仰,早已恭候多时。先生请罢。”

说完便退下了。

他一路向那枯树走过去。听见脚步声,树下的人回过头来,一张欣喜的脸上,眸子晃晃荡荡,光影流转。

这人面容秀气如女子,肤色虽透露着月光一般的莹白,但也绝不是病秧子。一见他,便行大礼道:“小生长乔,偶然拜读过先生的游记,实在是心悦诚服。后派遣家仆递上名帖,想与先生见面,本不报希望,哪知先生真的会来。素闻先生‘磊落如长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路山长水远,劳烦先生受苦,在下因身体抱恙未曾亲自远迎,实在惭愧。”

这一番套话,被长乔讲得分外真诚。寒暄片刻后,二人入房中就坐,引路的小童换过装束,前来倒茶。

茶水清澈,撞进杯中蒸腾起浓厚雾气。

二人相谈甚欢。

过得许久,想到时辰已晚,他欲起身告辞。长乔水眸一闪,按住他道:

“山路本就难走,下了雪更折磨人。往后只会越来越冷,或许还有封山的可能。我挑剔得很,能遇到先生这个知音,实在是舍不得放手。在下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在这住到开春再下山罢。先生您看如何?”

他也没拒绝。

长乔安排他住在山脚枫林里的一处院落。二人时常一同围炉夜话,谈史论今。他淡薄中庸,长乔总有偏颇,二人常有细小龃龉,却也未曾有过大的争吵,相处十分和睦。

冬天很快便过去,春桃接替金桂与腊梅,继续装点山中楼阙。

整整一个冬天,他都未问过长乔的来处,但也隐隐觉出长乔并非常人。

他觉得长乔或许是个落第的富家公子,或许是个不得道的妖精,不问世事,只窝在山中,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但他始终未问。

按长乔的话来说,能觅一知音,足以慰寂寥。

春意渐暖时,那株枯树终于长新芽了。

“这是株合欢,现今看着虽然不打眼,等到了夏天开花时节便好看得不得了。”长乔半卧在榻上,眼睛斜斜挑着,“虽说开春了雪也化了,你也别着急走,和我一起赏花罢。”

务弥山的夏夜,山泉清凉,云雾环绕。酒过三巡,夜风裹走云彩,露出一轮皎洁圆月来。

一盅桂花酒下肚,香气还未盈满喉咙,忽如其来一阵心痛,让他久久缓不过神。内心深处那个被自己按捺了一整个冬天又一整个春天的名字突然苏醒,泪水决堤而出,吓坏了原本喝醉了酒,卧在榻上打盹的长乔。

他对惊惶的长乔道:“我要走了。”

“走去哪?为什么要走?”长乔不明所以。

“下山。为了……一个人。”

长乔忽然屏住了呼吸。再次开口,却是一句让他不明所以的话。

“那个人,比我重要吗?”

“嗯。”来不及思考这问句的意义,回答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长乔缓缓站起。

“她是谁?”

他不愿告诉长乔那个名字。那个名字的意义太过深重,除了他自己,无人可以理解。

“因为她,我才来到这个世上。”他低声道,“她是我存在的理由。你很重要,但她于我而言更重要。意义是不一样的。”

他的坚持终于激怒了长乔。那个温润中带着些许嬉笑怒骂、对许多事情都毫不在乎的人,猛然攥紧了双拳,额前青筋根根暴起,嘴唇失去血色。

而月亮却似被鲜血浸染,变成一抹刺目蔻丹。苍穹猩红,黑鸦群飞,猿猴长啸,山中一片慑人喧哗。

“先生可知道我是谁?”长乔冷笑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你是因为她来到这世上……难道我就不是因为她才来到这个狗/日的世上的吗?”

他那时才知道,他远远低估了长乔的身份。

长乔原本的名字,是广寒。

长乔原本正是那只每夜从硕川行至冥煌的广寒鸟,每个黎明与黄昏,都与金乌隔着整个天地遥遥呼应。金乌属阳,而它属阴,天地的平衡正在日夜阴阳轮转中得以实现。

金乌从天上掉下来后,广寒亦无以为继,从夜空的最深处坠落在七荒大陆最偏僻的旷野。漫漫长夜笼罩下的无际荒原,唯有无穷野兽与广寒作伴。每日太阳升起时,在夜里被撕咬的躯干都会复原,又在第二个夜里继续落入獠牙之中。

痛苦无穷无尽。

广寒由夜晚的主宰者,变成了一个恐惧黑夜的懦夫。

这份恐惧原本随着从风雪中踏来的那人略有消弭,但它迅速地在这个满月的夜晚卷土重来,张开血盆大口,妄图吞掉一切。

他尽力反驳,告诉长乔,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但长乔拒绝相信。

“我不愿听你再替她说话,是真是假都不想听。”长乔嗓音痉挛,笑声嘶哑,“好一个‘磊落如长风’,其实也不过是替别人牵红线的窝囊痴情种。我笃定你一辈子都被人踩在脚下。堂堂深渊之主,活得真像个笑话。”

该知道的,长乔都知道。他清风霁月的外表下浓厚的不安,盛名下的不实,都被长乔看得一清二楚。

他决定要走的那天,时节已过小暑,山间一片翠绿,唯有那株合欢粉得像幻梦。长乔脊背瘦削,身影掩在树荫里,衣摆长长,像一弯初升的新月。

他站在安斟门的牌匾下远远地望着这弯新月,似有无数话想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你这便去了?也好,也好。”一反不久前的失态,长乔的语气出奇地温柔。一声轻叹从齿间缓缓逸出,紧接着便被南风吹散。“好好记住这一路景色罢,走出那安斟门,就再也回不来了。此去山长水远,你多珍重。”

就再也回不来了。

录渊从梦里醒来,神色恍惚地看着窗外晃动的树影。

还记得务弥山外朔风常啸,山中却极少有风。深冬夜半起身时,庭前枫叶静默安宁,借月色在素窗上投下斑驳暗影,连最细微的震颤也无。

他十分喜欢这幅小景,日后总想复制,却再也遇不到那样澄澈的月光,也再遇不到那样繁茂的红枫。

这是他对告别务弥唯一的遗憾。

披上外袍走出房外,他才要迈下台阶,脚步倏然顿住。

寂静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衣着华丽,微微颔首,背手立在那棵光秃秃的桃树下,嘴里哼着不知名的短歌。

听见身后的动静,那人徐徐转过身来,脸上浮起一个陌生的笑。

“小生闺冉乔,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按“键盘左键←”返回上一章   按“键盘右键→”进入下一章   按“空格键”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