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之间变得有了距离？那年，八岁的她扎着两只羊角辫跟在爸爸身后进了他的家门，他看着这个小女孩的眼睛，细长而妩媚，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很是可爱，他当时正在做作业，便跑过去拉了女孩的手，“哟，你可真可爱！”

爸爸说：“沐春，她叫夏至，以后就是你妹妹了，你知道妹妹这个词的意思吗？”

他当然知道，就是一家人，他要疼她爱她保护她，当时，十四岁的少年拍了胸脯，“放心，交给我！”

爸爸要打理福利院的大小事情，而妈妈呢？那时的妈妈总是往外婆家去，他当时并不知道爸妈早已离婚，直到后来，妈妈很慈爱却又郑重地告诉他，她要去国外呆些日子，让他听话——听爸爸和陆阿姨的话，他漂亮的眼中立即蓄满了泪，但他握了握拳头，竟没有落下一滴来。

夏至成了他的小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他也很疼她，总是护惜着她，俨然一个保护神。

那年秋天，隔壁的叶家奶奶家来了个小人，叫沈安安，那女孩明朗大气，心灵手巧，很有大家闺秀的范儿，因为年纪相仿，三个人就耍上了只是这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

那时年纪轻，许多事情还来不及想个清楚明白，当爸爸把夏至交给他，说：“沐春，一个男人要有责任心，说到就要做到。”

懵懵懂懂的十八岁少年，顶着灿烂的阳光，咧着嘴，白色的牙齿映着光，周身上下说不出的明亮光鲜，他说：“放心！”

可是后来，他看着安安，心里怎么就会觉得愧疚不安呢？那种情愫如一撮火慢悠悠地燃烧着，直到他被烤得炙热无常，如同炮烙煎熬，实在想见她，又那么怕见到她，总觉得一颗心不上不下，而她就在那里，笑着看他。

那年毕了业留校，是他向爸爸说了自己的一些想法，父子俩不欢而散，后来，他便申请了出国留学，终是导师力荐，再加上平时成绩优异，便如了愿。

假期时，他去看了妈妈，四十几岁的女人，雍容华贵，保养得很富态，离开了爸爸，她生活得不错，看来那个美国男人也还不错，视她如明珠，虽说那男人高大壮硕，但心思却还细腻，照顾妈妈很是体贴细心，家里请了专门的中国保姆，专门做妈妈喜欢的湘菜，看到妈妈吃得不亦乐乎，他也就宽慰许多，对那个人的怨念也会少一些，毕竟是那人放了手，他的妈妈才会有这样的福气。

下午的时候，妈妈慵懒地窝在沙发里，翻着那本小小的《廊桥遗梦》，而他和Richard在下中国象棋，这个满脸胡渣的大老爷们像个小孩子似的欢呼雀跃，不停地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加英语：“Spring，你真棒！”他总是这样喊他“Spring”，他无奈地耸耸肩，和妈妈相视一笑，看到妈妈明媚的笑和一脸的满足，他想她一定是忘了那个男人吧。

而他却忽然就想到了家乡的那片山坡，满山遍野的映山红，他背着扭了脚的安安，应是快晌午的时候，风丝轻抚着脸颊，摇摆的枝叶，触目的红，妖娆而璀璨，而他和她的白衣黑裤，在这满目的红与绿的映射下，反倒更加惹眼。

到底是四五月的天气，热潮早已一波波袭来，他的额上早已是薄汗蒸腾，背上的安安拿出一方手帕为他擦汗，那是一方白色的丝绢，她阿婆收藏了好多，全是素白的，手巧的安安便在上面绣了些图案，密密匝匝的针线划过他的脸颊，有些微的摩钝的触感，同时，又是厚茸茸的贴着柔软。

“什么？安安，上面有什么？”

“哪有什么？疑神疑鬼！”她急抽了手，脸上的红晕掩在潮热之下，而到底有些慌乱，绢帕从手中飘然而落，堪堪平铺在一株盛开的映山红上，大朵的艳丽映衬了白白的绢子，绢子上的黑白色影子尽收眼底，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清瘦而挺拔，黑色的发，白色的衬衣，对比鲜明，在绢子的边角用红色的线圈了一个心形，里面是一个英文单词，绣得是“Spring”，尽管她着急地滑下背，也不顾脚底疼就上前抄了绢子，揉搓进手心，一只手仿佛不够用，两手便绞在一处，低了头，小脸红得可与那团映山红媲美，他背着光，定定看她，他伸手，坦然而平静地坚持：“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