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庭走后,天空开始下起了零星的小雨。
因为云庭出手大方,临走之前,交代过秋姨娘不许亏待我,所以我提出去花园里走,秋姨娘索性了顺水人情,爽快的应许了。几位姑娘向秋姨娘抱怨偏心,秋姨娘一味心思地偏袒我,甚至痛骂了抱怨的人,说要是她们也能有云庭那样的恩客,就是出京城走走懂行。
我笑笑,疾步下了楼。雨含着几丝的凉意,滴落在身上悄然无声的吸收身上散发出的微薄热气。小桃花追出来,为我撑伞,被我赶回去了。不知为何心里,乱乱的,理还乱,在这凉中倒也能清醒几分。
花子阁的花园虽不比王府的大,但也幽美。走了一会,见几位姑娘陪着几位公子哥在花丛中玩弄着迎雨绽放的花朵,我拐身向深处走去。花园深处竟有一座小湖,湖上架着一座大理石桥。我走到湖中央,趴在栏杆上俯视这一湾清水,湖水清澈见底。突然,水草中光影一闪,一条小鲤鱼猛然游出,渐游渐远……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鲤鱼消逝的影子,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离歌姑娘,好雅兴。”
我愣了下,方缓缓回头,那天的男子站在桥头,与我遥遥相望。我微抿着嘴角笑道“公子,不也如此吗?”
他含着笑道“我很喜欢这个地方的。”
“这么说,公子是花子阁的常客。”
“我只是来赏花,但不采花。”
“这很奇怪,难不成这里的花都入不得公子的法眼?”
他笑道:“你见过最好的花,还会在意别的花吗?”
“哦,竟有如此美妙的花,让公子如此刻骨铭心,不知是哪一朵?不妨告诉小女子,小女子可以向她讨教一二。”
他微微迟疑了下道:“好花不常在。”我心下有点说不清楚的感觉,默默的看着他,他却又补了句:“不过姑娘如今就是花子阁最好的花。”我低头抿着嘴没有说话。
“姑娘,似乎有心事?”
我垂目微微思量了会儿,道:“没什么,只不过是些琐碎之事。”
“是吗?”
我舒口气,笑道:“昨天见公子,对我似乎很漠然啊。”
“你很像我一位故人,我看见你,就好像看到她,所以不敢看你。”
我抿着嘴笑了下,“难不成就是公子口里的那朵最美的花?”他微颔了下首没有再说话,我犹豫了会儿,道:“原来公子才是心事忡忡。”
他笑了一下,“都是寂寞之人,何必点破呢?”
我笑笑,不禁想起早上的事,云庭吻着我,如痴如醉,都有些意乱情迷时,我的耳环猛的扎了下他的手,然后他愣愣的看着我,我也呆呆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然后他迅速跳下床,走到门口歉意的看了我一眼,便掩门离去。
我对他微笑着点点头,他的目光中骤然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放下酒杯转身往外走,背影说不出的萧瑟和悲凉,我不明白他全身何以突然散发出如此绝望的气息,令人感到窒息。
我怔怔的看着他的背景转过墙角,消息在苍茫的雨雾中……
“离歌,离歌。”身后的呼唤声渐大。我思量了一瞬,蓦然回头,是云毅,他看着我湿漉漉的样子,想笑却又目光一紧。
他脱下披风披在我身上:“你没事吧?”
“有。”
“怎么了?”他一脸焦急。
“被你叫的别扭。”
他哧哧的笑道:“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起这个名字?”
“不是说起个贱名能有福气吗?”
“那你怎么不叫阿猫、阿狗?”他笑嘻嘻道,我白了他一眼,没有吱声。他敛起笑容,盯了我一会问:“昨晚你、你和二哥--怎么度过的?”
“用你管。”
云毅怔怔地望着我,眼中有一丝不安,还有几分痛楚,“我是管不着……”
我淡淡一笑:“我们和衣躺了一晚。”
他一喜:“真的?”
“以后不要了,一点都不舒服,还不如和你吵架呢!”云毅的身子微微一颤,眼里突然闪出充满生机的光彩。我吸了口气,继续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因为,因为,今天晚上我要包你。”
“什么?”
“二哥还有别的事。”
我的心瞬时跌入谷底,呆愣了半响,推开云毅,他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定定地看着我,语气有些生硬:“离歌,你不愿意吗?”我回过头,看着他。他蹙眉看着我,眸子中带着惊异和不解!
我垂下眼睑,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然后茫然的伸出手去接渐大的雨滴,无论怎么并拢手指,雨水总能从指缝溜出。
我突然咯咯的笑起来,怎么这么傻呢?该失去的终究留不住,况且本来就没有得到过。我转身时,不想踩到裙摆,摇晃了一下还是无可避免的跌进水里。
云毅飞身扑过来,伸出右手欲拉我上岸,但只抓到我的裙带。云毅毫不犹豫的跳进湖里,捞起呛的直咳的我。上了岸,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被水一浸,薄薄的衣服全贴在了身上,我忙抱住自己道:“不许看。”
不说还好,一说他反倒注意起我的窘状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道:“挺诱人的。?”
我刚要驳斥他,但转眼一想,边妩媚的笑着,边贴到他身上,“真的吗?”
“你想做什么?”
我笑而不答,胳膊像条蛇一样缠到他的脖子上,趁他诧异时,悄悄竖起肘子竭尽全力的对着他胸口砸下去。他被我这么一撞,身子猛的向后仰去,扑腾一声倒进湖里。
我调动全部面部神经,笑得楚楚动人:“我就想这样。”说完,匆匆回到屋子,小桃花看见我跟落汤鸡似的吓了一跳,我对给她一个安抚的笑“你帮我打点热水,我要洗澡。”
我舒服地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闭上了眼睛,真是惬意。小桃花边给我擦身子边道:“姑娘真是好命!”
“怎么说?”
“有那样一个有钱又英俊的公子肯为姑娘一掷千金。”小桃花羡慕的道,我略带讽刺的的笑了一下,她没有看到我表情,继续道:“就连佑怡姑娘活着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主。”
佑怡?那个被吊死的花魁。
我道:“你以前服侍过佑怡姑娘?”
“我从七岁就被后娘卖到妓院,当时佑怡也只是一个小丫鬟,后来秋姨娘看她越长越漂亮,就叫她接客。记得当时好多人为了买下佑怡初夜差点打破头,最后一个有钱的沈公子花四千两买下她。那公子与佑怡一见钟情,还说要娶她。后来,沈公子的家人找来,把公子带走了。公子临走前要佑怡等她,说会回来娶她。佑怡就真的等他,不再接客,秋姨娘很生气,说如果那公子三个月内再不回来,就拉也要把她拉到床上。”小桃花道:“佑怡一心觉得那公子会回来,可是两个月后,佑怡收到了沈公子的绝情信。”
又是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
“后来呢?”
“佑怡躲在房里哭了三天,然后出来对秋姨娘说她要接客,从那以后她就像了个人似的,虽然笑的比以前更欢了,可是我总是觉得那笑里藏着绝望。再后来,佑怡就被杀了,到现在还查不出凶手。”说到这,小桃花红了眼。
“她死前有没有特别的举动,或者接见过什么人?”
“没有,那天她早晨起来就头疼,说要休息一天,等中午我给她送饭时发现她就……”小桃花哽咽着说不出话,我对她挥挥手要她下去了。
小桃花出去后,我换了姿势,任全身散掉的骨头开始慢慢往一起收拢。
只听门吱的一声,然后云毅道:“就你身上的灰尘多是不是,我都洗完一个时辰了,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和你一起洗。”我听到此处,再顾不上享受什么热水,急匆匆地胡乱擦洗着,穿上衣服出去。云毅斜靠在矮塌上道:“出浴美人啊。”
“你有这戏弄我的兴致,去研究一下采花贼该有多好啊。”
“我要是去研究采花贼,就该别人调戏你了。”
我在他对面坐下道,“可是总得留点机会给采花贼啊。”
“你对自己还挺有自信的吗?”
“好歹我现在也是花子阁的第一红人啊。”
云毅“噗嗤”一声把口中的茶尽数喷出,一手扶着几案,一手端着茶盅,低着头全身轻颤,手中的茶盅摇摇欲坠,道:“这浓浓的胭脂非但没有遮住你容貌,还助长了你的脸皮。”
我瞪了他一眼,拿起点心吃起来。
过了一会,他道:“你哥哥知道你来青楼吗?”
“你都知道……了?”与其说疑问,不如说是肯定句。
“在京城这里没有权和钱做不了的事,也没有永远的秘密。”
游子吟每天出出进进那么多人,而安绵又姿色出众,难免引人注意。想来,宰相有八九也知道了。至于为何还没有采取行动,宰相可能是也想打草惊蛇,在等待时机。毕竟这事闹大了,传出去不仅丢他的人,也会拆穿先前的谎言,到时就算云庭不答应,王妃也不可能容忍一个与人私奔的女子做媳妇。如此得不偿失的事,宰相怎么能做。
我瞅了他一会道:“我现在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了。”
唉,真是白费了爹娘的一番苦心。娘说,八月出生女子聪明,我不足九个月就可以牙牙学语。而,爹更是煞费苦心,从小在别人家的女儿学女红画眉时,便教我读<史记>,<国策>背<诗经>,<汉书>……他说,女儿在体质上可以输给男儿,但是在脑袋上不能输,虽不坑蒙拐骗,起码也要保证不被人骗。可是,比起,这帮从小就在心机里滚打跌爬的具有丰厚实践能力的家伙比起,我这点头脑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摸摸我的头,“你不应该笨的。”
“怎么说?”
他目光一点,落在我胸上:“人家胸大无脑,而你……”
“闭嘴。”我拿起茶盅朝他嘴巴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