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级酒店的顶楼，Ａ市南面最高的一座建筑。大凡来Ａ市视察的领导都会下榻此处，据说这里的总统套房连淋浴用的水龙头都是镀金的，一个要好几万。此时，张敏临窗而站，一只还能稍微活动的手里端着杯红酒，一仰头，大半杯的红酒倒入了嘴里。

身后轻轻响动开锁的声音，随后脚步声起。一分钟后，人走到了她的身后，伸出手将她手里的玻璃杯夺了过去：“都是个病号了，怎么还喝酒？”

张敏笑了笑，因为酒精刺激下红润的脸颊，笑起来竟特别美。

周伟志将高脚玻璃杯放在了一边，从身后环住了张敏的腰，头枕在了她的劲窝，轻声在她耳边问：“想什么啊？这么入神？”

“刚接到电话，按照程序明天去法院调解。”张敏说，“以前有个生意上的伙伴也起诉离婚，一个漫长的过程，跟二万五千里长征一般，整整上诉了两次，耗了一年半，终于离了婚。你猜，他离婚后跟我说什么？他说，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结婚了。”

周伟志一听，将她搂得更紧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回Ｌ市。”

张敏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去吧，我那朋友告诉我，离婚是要面对面给别人一刀，起码也得告诉别人是怎么个死法。我想，说不定我们好好谈谈，起诉离婚变成协议离婚了。”

“对不起。”周伟志低头吻了吻她的耳根。

“不关你的事，有些事是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我跟他已经质变了，回不去了。即使没有你，这个婚我还是会离。”张敏答。

周伟志点了点头：“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张敏的手机响了，是杨小三的电话，她问：“祖宗，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你现在在哪儿？”杨小三问。

“在哪儿？”张敏转头看了周伟志一眼，“能在哪儿，在家啊。”

“在家？你若是在家，这个牛皮糖就不会跪地上了。你是不是跟你的那个他在一起？”杨小三问。

张敏听了，点了点头答：“是。”

“你这刀是不是能够磨得锋利点啊？”杨小三叹了一声，“你是割一刀割不动，然后就喘口气休息一下，又来一刀，你这么搞，还让不让人活了？我看到宋林昆的样子了，他好歹也是个总经理啊，我今天见了他吓了一跳，一大好青年的，怎么就变一盲流了！？”

“你去Ｌ市了？”张敏问。

“是的，刚去你们公司那幢楼有点事，出来就撞见了，跟八百辈子冤情一样，把我当了包青天，一见面就跪下了。这哪里像个男人？你还是赶紧回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好聚好散。行不行了，祖宗？”杨小三问。

“正好，明天法院调解，你陪我行么？”张敏问。

杨小三应了。挂了电话，宋林昆凑了上来，一脸关切地问：“怎样？她愿意见我了么？”

“明天不是法院调解么？”杨小三答，“她明天回来，你们好好聊聊吧。宋哥，你那样对她的时候，她都没有提离婚，表明她心里有你。也许她使性子给你撒气，可表明了她在意你，有时候恨也是种爱。可当你又去找那女人时，她就死了心要离婚。我说句你不乐意听的，你跟敏敏的这段婚姻怕是挽不回来了，还是放手吧。起码到最后，你能给敏敏一点自由。”

“谁说的！”宋林昆说，“你乱说，敏敏离开我，根本就不是我的问题，她那么爱我肯定会原谅我的！都是那个男人惹的祸，都是那个男人！”

宋林昆说着，眼珠子红了，抓起杨小三开始摇。杨东一看不对劲，想冲过去时，已经有人奔过去挡在了宋林昆跟杨小三之间。

宋林昆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柳青松的脸上，柳青松捂着脸，这下好了，一天挨了两巴掌，一边一个，总算是平衡了。情绪失控的一巴掌打得柳青松耳膜轰鸣，他极力地站稳了脚跟，推开了宋林昆，拉着杨小三就往外走，杨东拦住了宋林昆。

几分钟后，杨东走出了写字楼，见柳青松扶着杨小三正站在台阶上，于是走了过去：“现在的人不知道都怎么了，毛躁！婚姻是能够毛躁的事么？”

说完，径直往前走去，杨小三忙跟了上去。柳青松想了想，毕竟是杨家的家事，自己跟上去不妥。

走了十多分钟后，杨东到了一幢楼下，径直上了十楼，在一间出租屋前停住，伸手按了好一会儿门铃后，门开了，意料之外的是，开门的竟然是杨南。

“二哥！”杨小三站在杨东身后一惊，叫出了声。

“进来吧。”杨南神情淡定，像是早为这个可能会出现的情景做好了演练。

很简陋的一个出租屋，一室一厅约有三十多平方，屋内的家具很简单，也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唯一的一个装饰品是墙上的一副照片，杨南和方林虎在海边照的，两人靠在一起笑得灿烂。而此时杨东看来，却分外刺眼。照片已经证明了一切，他刚刚来前心里还带着侥幸，现在都不用问了。

杨东一脸阴沉，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呢？”

“有什么要说的直接问我好了。”杨南直着腰，抬着头，眼神看着杨东身后的白墙，竟有种视死如归的表情。

“断了。”杨东很严厉地说。

“不。”杨南回答得很果断。

“那就断了兄弟情分。”杨东说。

两个人一见面就似乎有深仇大恨的样子，杨小三也急了，赶忙站在了两人中央，叫了一声：“哥！”

杨东对着杨小三说：“你可想清楚了，你叫的是哪个哥？”

杨家人说话都一个德行，心里有什么说什么，没考虑过一丝后果，没留半点的余地。

“大哥，记得小时候二哥成绩不好，嚷着要休学，爸一怒之下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你怎么做的？”杨小三问。

“三儿，你别说了。”杨南答，“我很早前就知道会有今天。所以，很多事我都已经看得很开。你也别怪大哥，这种事不容于世的。”杨南说。

“二哥不是在爸的面前跟我说，有一天你有什么事时，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么？这一次是因为我起的，如果你因此跟杨家脱离了关系，那我也要跟大哥当年一样，跟着你。”杨小三答。

“傻瓜！”杨南说。

杨东听着，用严厉的口气说：“妈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冠心病住了院，她心脏一直就不好。我一直哄着她说，那个人不是个东西，见不得人好，所以来骗她的，你们俩既然都这么决定了，明天跟我到妈面前去说清楚，然后再去爸的坟前说一遍。”

杨南脸色有些泛白，没有了刚才的坚毅，许久才轻声问了一句：“妈怎样？身体没问题吧？”

杨东答：“身体好不好，你不知道自己回去看看？现在走还来得及。”

杨南低着头，不语。几分钟后，门轻轻响了，方林虎推门走了进来。

杨东用鄙夷的态度从头到脚将他看了一遍，方林虎像是习惯了这种眼神，对着杨东笑了笑：“杨哥，你好。”

“我不想多说了。你家里也有高堂兄妹，也轮不到我这个外人跟你讲了。不是我反对这事，而是这个世界都反对。你觉得你们有信心偷偷摸摸一辈子么？就连两夫妻都扛不过七年之痒，你们一没凭证，二没孩子血脉，三没世俗的包容，如果你们要执著，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无可奈何，但我希望你们好好想想你们的将来和给双方家庭带来的影响、后果。”说完，杨东叹了一声走出门，又转头对杨南说，“过几天妈身体好出院了，你自己掂量回不回家。”

杨小三走上前，说：“哥，对不起。”

杨南笑了笑答：“大哥迟早会知道我的事情。倒是那种男人竟然变成了这样，你离开了是件好事，可你咽得下这口气，哥咽不下，我收拾他的时候，你可别插手。”

“二哥，都这样了，你还替妹子考虑。”杨小三说完，看了看方林虎，“你怎么打算的？”

杨南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从包里摸出烟抽上，这种事在谁身上都是个没有解的公案。

“二哥，我不逼你了。”杨小三说，“你慢慢想想，大哥和妈那边我会尽量去说服的。可你知道，这是原则性的问题，我没有能把黑说成白的口才。”

杨南闷着头继续抽烟。他抽得很快，几口就抽完了一支，又从包里摸了一支。杨小三见了，知道自己不走就是给他压力，于是出了门。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方林虎跟上来，替她按了电梯。

“谢谢你。”方林虎对着她笑了笑，满口的白牙即使在幽暗的楼梯间，也让杨小三突然间感到了一缕夏日的阳光。她挤了点笑容说：“二哥就拜托你了。他是个闷葫芦，平日里都是他关心我多，而自己的事都憋在心里。我看得出你在他心里的位置。大哥是他最钦佩也是最怕的人，他今天竟然敢为了你顶撞大哥，心里肯定不好受。”

方林虎用力点了点头：“我可以像南一样叫你么？”

杨小三点了点头。

“三儿，谢谢你。”

杨小三心里一酸，仿佛突然间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方林虎看出了三儿的心事，怕是也有心结在，于是又挤了个笑容：“你也可以跟着南叫我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