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半夜，高速路上，车速一直控制在八十公里。张敏已经安静睡在了车座上，疲倦的她几乎是一挨着车座就睡着。周伟志不时回头看一下，每看一次，心里就跟那猫爪子抓过一般。
一个多小时后，Ａ市唯一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周伟志开了一个房间后回到车上。张敏已经醒了，正打算起身，被周伟志拦住。他弯下腰，将她抱出了车，用腿关上了车门。
“我能……走，伤的不是腿。”张敏轻声说。
“我看你伤的该是脑子，他都成那样了，你还跟他走？”周伟志答，“离婚的事进展得怎样了？”
“等通知，按照流程先要做一次调解。”张敏答。
“公司的事就别管了，在Ａ市先住下。”周伟志说，“既然都已经闹开了，也不怕什么影响了。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那个人已经没什么理好讲了。”
周伟志不顾众人的目光，一直将张敏抱上了楼。顶楼的顶级套间，观景玻璃窗能够看到整个Ａ市的全貌。周伟志将张敏轻轻放在了躺椅上，手指轻轻抚摸着她手臂上厚厚的石膏：“疼么？”
张敏摇了摇头。
“那就好。”周伟志笑了笑，“我这个人打小就没有什么脾气，同学说我是橡皮泥，长大了后，说好听的，我是可塑性好，说不好听的，我是缺乏主见。无论读书工作都是父母一手帮我安排，一开始我抵触，日子久了成了惰性。父母不安排的事，我压根儿没心思去做。如今，认识你，爱上你，是我做的第一件不是由父母安排的事……”
张敏打断了他，说：“你父母有什么反应，不用想都知道，我跟你之间的距离，连个白痴都看得出来，若是明说了，你父母能同意么？”
“那你就当我是白痴吧。”周伟志笑了笑，头枕在了张敏的膝盖上。回国好几月了，他的中文依旧不怎么好，脑海里华丽的中文词语没几个，就连说点情话也没什么水准，但此时的张敏却感动得想哭。征服一个女人最好的机会就是在她受伤的时候，时机对了，一句简单的话，也胜过搜肠刮肚的一堆甜言蜜语。
夜里十二点，周伟志依依不舍地离去。这家五星级酒店一半的股份是巨人公司的，他如果住在这里，这个敏感的信息一定会传到父亲耳朵中。张敏如今还没有恢复自由身，他们这段感情还没有到可以公开的地步，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离去。
“我得回去了，找个人来照顾你。今天晚上有什么事记得给我电话。”周伟志低头吻了吻张敏，正想走，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去了卫生间，几分钟后，他折了回来说，“你的手不方便，我放了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洗澡。”
张敏没有拒绝，她太喜欢在周伟志怀里的感觉了。女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依靠，很快就会丧失一切防御能力。看着水雾中的周伟志，张敏低下了头，爱不是来得太快，而是自己跟不上节奏。
雨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急，呼啸的风带着冰冷的雨丝吹进了客厅里。没过多久，杨小三赤裸的身上已经被淋上了一层细密的雨滴。她突然一个激灵，不停地颤抖，发现四肢像不是自己的，不受自己的控制。即使冷得哆嗦，她都不想起身关窗。
突然间，手机响了一声，显示器亮了，几秒钟后又暗了下来。杨小三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继续发呆。
几分钟后，短信又来了。杨小三手撑着沙发垫起身，手竟有些发抖，手腕处的瘀伤已经乌得有些发紫。站了起来，刚走一步，身体里有液体从大腿根部一直流到脚踝。杨小三突然间觉得有些恶心，于是扶着沙发，干呕了好一阵子。
手机提示声音又响了，第三条短信来了。杨小三撑起了腰，走了两步拿起了手机。果然，是他发来的。第一条：“我马上就到家了，雨下得很大，记得你没有关窗，睡前记得关上。”第二条：“已经睡了么？但愿是一个好梦。”第三条：“真的睡了么？希望梦里有我。”
看完，杨小三竟放声哭了出来，眼泪决堤，就像是这二十八年亏待了她一般，压抑到了今天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一边哭，一边干呕，到后来，趴在了桌子上不停地干呕。
临近午夜，周家父子在同一时间回家，周伟志先停下了车，让父亲的车先进了院子。
周友辉下了车，站在车库门口，耐心地等着周伟志下车。
“你怎么也这么迟回家。”周友辉问。
“如果我说是工作，肯定骗不过您，但同样的理由说给妈听，她定然不会多问什么。”
“这回答蹊跷。”周友辉笑了笑，递了根烟过去，“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爸说？”
周伟志抬起了头，问：“爸，您不是也这么晚回家么？若是换成我问您，您该怎么回答？”
周友辉一愣，没有回答，用力地吸着烟。
“这个家，让你很累吗？”周伟志继续问。
“你是不是想对我说，让你也很累？”周友辉反问。他最擅长的说话方式，就是把别人丢过来的包袱原封不动地丢回去。
“我今天顶撞妈了。”周伟志答。
周友辉明白儿子的心思，掐灭了手中的烟头，搭在了周伟志的肩膀上：“走吧，爸替你解释。不过你得答应爸，时机成熟了，让爸见见你这位朋友。”
周伟志点了点头，跟着父亲一起向大门走去。彭家的老宅对于两人来说，越来越像个牢笼，他们开了话头，虽然谁也没给出答案，却心照不宣。
第二天一早，杨小三睁开眼就发现全身像被卡车碾压过一般，她揉着太阳穴起了身，一阵眩晕后，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冲进了卫生间，一阵接一阵地干呕。呕完，看着镜子里煞白的脸庞，她扳着手指算起了自己的生理期，反复算了好几次，她属于天生不拘小节的人，生理期从来就没有记住过，思来想去，也就该这段时间来。于是她下了判断，就算迟了两天，那也是情绪影响所致。昨日不堪回首的情景，也许让她心理负担太重，所以肠胃出了毛病。
这么一想，杨小三简单地收拾后出了门。即使天塌下来，还是得活着，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无论是丁聪还是周友辉，无论是过去，还是那无法预测的未来。
到了公司，脚一落地，杨小三觉得下腹一阵胀痛，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她坐回了车里休息了好几分钟才缓过劲。下了车慢慢走了几步，斜靠在电梯墙上，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电梯缓缓上升，杨小三感觉到了一阵阵晕眩，狭窄的电梯空间开始高速旋转，她揉了揉太阳穴，这一揉，头顶的灯明转得更快了。突然间，她眼前一黑。
隐约间，杨小三听到了电梯门开了，似乎有人进来了，是个男人，声音很轻很温柔，不停叫着自己的名字。紧接着，身体又飘了起来，剧烈地摇晃……周围的一切刹那间安静下来。
杨小三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病床上，身边放满了监控的仪器，眼前有一个人凑了上来，激动地看着自己：“你终于醒了？”
“你送我来医院的？”杨小三问。
柳青松点了点头：“我在电梯里发现你的，你晕过去了。”
“几点了？”
柳青松答：“下午三点了，你睡了整整六个小时，我已经替你跟公司请假了，况且你是晕倒在公司的电梯里，好几个同事见了，所以也没人说什么。”
杨小三听了也没说话，柳青松微微地叹了一声，这些事情，怕是已经知道了。她于是想起身，可一动，晕眩的感觉又来了，柳青松赶忙扶住她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应该好好休息。”
杨小三一愣，问：“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恭喜你，你有孩子了，一个月了。医生说，这是最危险的时期，你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柳青松一字一句地说。
“孩子？一个月？”杨小三表情僵住了。
医生走了进来，看了看一脸呆滞的杨小三说：“你醒了啊，你还是别太紧张，第一次做妈妈？放心，孩子没有事。你们小两口也要注意，有了孩子，头三个月夫妻生活就必须停止。你这个当爸爸的，以后要记住了。”
医生走后，柳青松折了回来，见杨小三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发呆，于是上前轻声问：“是他的，对么？刚才为了方便，我擅自做主说是孩子的父亲，你千万别介意。”
杨小三听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你别想太多了，操心多了会对孩子不好……”柳青松说。
“别说了，让我一个人……静静。”杨小三打断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