Ｌ市的医院，这一夜张敏睡得很熟。她已经忘记了多久没有这么优质的睡眠了，周伟志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让她觉得世界格外地宁静。一睁眼，发现天已经亮了，清晨清澈的阳光落了下来，他正趴在床头睡得正熟。张敏伸出了没受伤的左手，刚接触到他柔软的发尖，周伟志的手机响了，他从梦中惊醒，第一眼看见了张敏，笑了笑，上前轻轻吻了吻她的前额：“醒了？”

张敏幸福地点了点头。周伟志低头看是彭惠琴的电话，本想着挂断的，张敏说道：“接吧，别因为我把家里的事给耽误了。”

“妈。”周伟志睡得不好，嗓子有些发哑。

“在哪儿？”彭惠琴厉声问。

“Ｌ市。”

“马上给我回来。你爸病了，现在还没有清醒。”彭惠琴说。

“爸病了？”周伟志一听急了，“什么时候的事？昨日电话里还好好的。”

“回来再说。”彭惠琴下了命令。

周伟志一脸的担忧，张敏知道他在担心自己，于是关切地说：“你回去吧，我没事，你放心。等出院了，我就去Ａ市找你，好不好？”

周伟志勉强点了点头，嘱托了几句，才出了病房，仍旧放心不下，嘱托了护士几句，这才离去。

丁聪走到了公交站，才有了些心思细细想着这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事，杨小三为什么会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娇娇为什么会在她面前昏倒？为什么那个自称周娇娇父亲的男人也在场？为什么娇娇醒来第一件事情会把杯子扔向这个她不肯承认的父亲？还有最重要的，以他对周娇娇的性格了解，为什么事后，她对昨日的事只字未提？这样想着，丁聪心中的疑惑越想越大，于是不等公交车，招了辆出租车直奔正熙大酒店，找到了那日负责礼堂的领班。

“我想问问，昨日是否见到阳台发生了什么事？我老婆昏迷了，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领班一听笑了，答：“今天一早就已经有人来问过我了。”

丁聪一听，更加疑惑：“你怎么回答的？”

“昨天婚礼刚结束，走廊上人很多，天热，压根儿就没人会去阳台，我路过时好像见两人在，好像是一男一女，应该是对情侣，挺亲热的。后来就听见有人在喊出事了，等我从礼堂走出来时，阳台上已经挤满了人。”

丁聪听了，点了点头：“你看清楚那两人长什么样子吗？”

“这我就没有留意了，你知道的，那一天两对新人婚礼，哪记得住这么多面孔。”

“对了，你今儿早不是说有人来找过你么，那人长什么样子，问了些什么？”

“哦，一个男人，身材瘦小，只是问昨日婚礼发生了什么事。”领班答。

丁聪走出了酒店，疑惑又深了几分。情侣，一男一女？周友辉跟杨小三认识？想到这里，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车一路走着，丁聪看见街角一个巨大广告牌，外国男人戴着一块手表，背景同样是一块缀满钻石的手表。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一闪，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到了家，他敲开了门：“妈，你见过娇娇的爸吧？”

丁母一脸疑惑，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说过，他是哪个公司的老总？公司叫什么名字？”丁聪问。

丁母抓了抓头皮：“哦，想起来了，名字很怪，对了，好像叫巨人。”

丁聪心里一紧。他早该想到的，难怪那天母亲提起的时候，他会觉得名字特别的熟悉。巨人公司，杨小三的公司。难道他们真有一腿？那一刻，丁聪觉得要癫狂了，不会是真的，她不是这样的人，更不会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他一定要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距离五一劳动节已经过去了三天。杨小三的电话没有因为周友辉响起过一次。一大早从车库里开出熊猫车后，杨小三停了车，看着蔚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发了好一会儿呆。她给了二哥承诺，一个星期的时间离开他。眨眼过去了三天，他没有一个电话，杨小三也舍不得给他打一个电话。离开两个字，即使她头脑酝酿了千百次，但终究说不出口，于是她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借口，他不打电话，她就不说。离开不需要轰轰烈烈说出来，就这么默默淡了，挺好！

直到杨小三前脚踏入了办公室，后脚听到了消息，才明白了为什么他没有一个电话。刘秘书说，他病了，历史上第一次因为身体而没能来上班。二十多年兢兢业业的他，说倒下就倒下了，随即公司因为他的倒下乱成了一锅粥。

彭董亲自来公司主持工作，一窍不通的她，几乎把所有的副总折磨得几近崩溃。就因为这样，秘书们都忙碌了起来，每个人几乎都没有时间聊天。如今才知道，巨人可以没有任何人，包括彭董，但不能没有周友辉。

忙碌的空隙，周伟志进了办公室。此时只剩下杨小三低头打印着资料，听见了脚步声，礼貌地点了点头，周伟志觉得仿佛刹那间与她的关系疏远了不少。

周伟志将资料递给了杨小三，吩咐了一项任务。抬脚要走，却被杨小三叫住。可当他回头时，却发现杨小三低了头，欲言又止。

周伟志笑了笑：“周总没事，只是酒喝太多伤了胃。当天晚上就清醒了，身体恢复得不错，今天一早就出院了，再养几天应该就能上班了。”

杨小三一听，一句话不经意就溜了出来：“你这是什么心态？”

“我也不知道。”周伟志笑得很苦涩，“爸说过，针不扎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于是我就试了下，果然很疼。我刚学会一句古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国学博大精深，无论厚度还是深度都不是西方几百年文明能够比拟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杨小三问。

“这句话该我问你，你怎么打算的？那天我爸为什么喝成那样？”周伟志问。

“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不痛快的时候吧？”杨小三笑了笑，“人都很奇怪，喜欢自寻烦恼。”

周伟志笑了笑答：“既然这样，三千烦恼丝，有空应该理一理，顺一顺，藏在心里太多了，总有一天会理不出个头绪来，反而把自己埋了，比如我爸。”

“你在劝我放弃？”

“西方人看人是二维的，对一个人的评判，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绝不会因为感情出了问题，而影响了对他事业的看法。比如克林顿。而中国人不同，对一个人的评判是一维，感情事业夹杂在一起下判断。实践证明，我是个典型的西方人。对于父亲来说，他是个好父亲，对于公司来说，他是个好总裁。其他的，轮不到我去判断，你自己掂量。”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观点？”杨小三问。

周伟志笑了笑，一脸的幸福却又不答。

今天是周娇娇出院的日子，丁聪去接时，毛琼芳已经到了，以娇娇身体不好为缘由，直接将她接回了自己家。丁聪见娇娇没有反对，也就顺了她的意思。去结账的时候，被告知已经付款了，一直担心钱不够，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毛琼芳刚一到家，就一头扎进了厨房，给娇娇熬上了炖品。丁聪一眼看见了毛琼芳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犹豫着拿了起来，联系人里上下找了好几遍，也没见着周友辉的名字。他不死心，又看了一遍，找到了一个写着“老周”的号码，翻开通话记录，结婚那天，有过两次通话，于是，在心里默默将号码记住了，将手机放回了原处。

几分钟后，毛琼芳走了出来，看着表情有些不自在的丁聪问：“有事？”

“没。”丁聪搓了搓手，低着头。

“娇娇呢？”

“睡下了。”丁聪答。

“娇娇有我照顾，你还是赶紧回学校吧。别误了正事。”毛琼芳说。

丁聪出了毛琼芳的家，明晃晃的阳光，眼前突然一黑。这种黑暗持续了几秒钟后，一个激灵，又回过了神。

杨小三回到家已经是八点多。自从得知周友辉病了，她就一直恍惚，恍惚着上完了一天的班，恍惚着下班。因为不敢开车，又恍惚着坐了地铁，恍惚坐过了一站又一站。

推开门，精疲力竭地躺在了沙发上，许久拿起了手机，给他跟自己单用的手机号码发了条短信：“病了？”

短信回了过来，也只有两个字，可听起来却有些疏远：“好了。”

杨小三低头回了四个字，显得更加疏远：“注意休息。”

短信又回了过来，还是四个字，像是客气的陌生人：谢谢关心。杨小三笑了笑，或许真的可以这么继续。现在，她急切想要发短信的心情，因为他平静地回答而淡了几分。握着手机没有放下，过一秒他的短信又来了：我想你。

那一刻，杨小三心中的火苗又燃烧了起来，比刚才发短信时的冲动更烈。原来，月老的红绳是有弹性的，像一根任性十足的弹簧。她与周友辉明明努力地已经爬了很远，可绷直的弹簧又使两人回到了原点。

短信很快回了：我也是。

“明天，我来找你？”周友辉问。

“你的身体重要。”杨小三答。

“你不想我来，对么？”

“不想，但是你还是会来。我们什么时候都爱上说假话了？”杨小三问。

“对不起，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不想因为我的心情影响到你，所以一直没有来找你。”周友辉答。

“既然开了口，明天我等你。我也有话要告诉你。”

周友辉发了最后一条短信，他身体刚恢复，病来如山倒，何况这种号称满清十大酷刑之一的洗胃。直到现在，他浑身仍然疲倦得厉害。此时，彭惠琴走了进来，端着一碗温热的粥，她看了看周友辉苍白的脸，一脸心疼地说：“躺着吧，我喂你。”

周友辉笑了笑，摇了摇头答：“睡了好几天了，也该走动走动了。”

“你啊，工作重要还是身体重要？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连这点还没有看明白。”

“公司的事我清楚，好些细节上已经出了些问题了。”周友辉撑着力气，笑了笑说，“放心，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我也不想你这么辛苦，你才去了一天，都这么憔悴，多了条皱纹。”

女人很好哄，周友辉素来都明白。可在他心里却有一个例外，不是不会哄，而是不想哄。

彭惠琴听了周友辉的一番话，心里舒坦了许多，多了些女人的情怀，笑了笑答：“你啊，光知道体贴着我，却不知道关心自己。婚礼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儿女都大了，很多事由不得做父母的，别为了这些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彭惠琴的一番话，周友辉就明白她已经找人调查过婚礼上的事。周娇娇流产，她肯定已经知晓。她素来很在意自己与毛琼芳来往，所以也不想多争辩。

知道彭惠琴查过婚礼后，周友辉有些莫名地紧张。细细一想，才明白这种恐惧源于杨小三，于是，他慌忙拿起了电话，将一切关于杨小三的电话和短信核了一遍，这才放心地关了电话。他精疲力竭地倒在了沙发上，这才发现比刚才更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