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友辉慢慢地将车开出了彭家的老宅，十点半，距离婚礼的仪式还有近一个小时。作为父亲，没有什么比看着女儿步入婚姻殿堂更幸福的事了。他笑了笑，纵使如今钱能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而这种幸福，对于周友辉一个万贯家财的人来说，竟然会如此艰难。他一边开车，一边拨了熟悉的号码，拨了一半却没有拨出去，手机丢在了副座。他不介意站在婚礼的最后一排，只要女儿高兴。

两辆小破车一前一后驶入了正熙大酒店的停车场。一家人刚下车，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热闹的鞭炮声，杨小三上前扶着年迈的母亲，母亲从白色烟雾中看到热闹的人群，转身对身后的杨南说：“儿啊，咱们家就差你了。现在经济条件都好了，到时候妈做主，也给你搞个这么热闹的，怎样啊？”

杨南一听，不自然地低了头。杨小三看了他一眼，不经意地竟叹了一声。母亲耳尖听见了，于是疑惑地问杨小三：“三儿，你哥结婚，你怎么不乐意了？是不是怪妈当年给你办的婚礼简陋了？”

杨小三听了回了神，赶忙笑了笑答：“是啊，当然不乐意了，赶明儿让您再给我办一回得了？”

母亲一听脸一沉，答：“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正经的，这种事能有办第二回的说法？”

杨南心中微微叹气，当一种爱不被世人承认的时候，就像是在一个没有喝彩声的舞台上，高兴也好，悲伤也罢，无人知无人晓，这甚至比被别人骂几句打几拳更加难受。德国哲学家康德说过：既然我已经踏上这条道路，那么，任何东西都不应妨碍我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因为一家人出门早，所以到酒店时，离午饭的时间还有段距离，于是一家人也不急，跟着杨东慢悠悠地正往正熙酒店的大门走去，小孙子乐乐一个劲嚷着要看看新娘子，孙末俪答应小家伙的要求。

可没走几步，停车场边上一穿门童服的男人走了过来，冲着杨东点了点头：“今儿是结婚的大日子，我们酒店就有两对新人。如果你们不是参加婚礼的就走侧门吧，直接能上三楼的包间。”

母亲素来喜安静，于是就应了下来，乐乐不乐意了，哭着闹着要看新娘子，于是孙末俪抱起了乐乐奔了大门口。

十一点半，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差不多已经到齐了，正熙酒店只有一个礼堂，同时需要接待两个婚礼，只能抓阄决定先后。丁聪的婚礼排在了第二轮，亲朋好友到了，都坐在餐桌前等着前一对婚礼结束了，才能进礼堂。虽然这个安排让周娇娇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没法。

周友辉走下了车，豪华的酒店大堂外，除了一地红色的纸末，没剩下几个人。因为两个婚礼加起来上百桌人，绝大多数人相互都不认识。楼道里拥满了人群，也不管是哪对新人的亲朋好友，都聚在了一起聊天。不远处的礼堂，司仪正用着兴奋而高亢的声音，卖力调动着场内人的情绪。

周友辉挤了进去，此时礼堂里已拥满了人群，远处百合满天星装饰的台子上，一对新人正在相互凝视，含情脉脉地交换戒指，身后的背景是一幅沙画，灵巧双手正快速跳动，操作着流动的沙展现出一幅幅新人相识相恋的过程。

周友辉好不容易找了个角落，一脸幸福地看着，作为一个老总和父亲，他已经忘记了计较该有的位置。距离上次见周娇娇已经三年了，女大十八变，自己都不认识了。

周友辉一直看了十多分钟，直到婚礼快要结束时，司仪无意报出新郎和新娘的名字，周友辉这才知道，台上的新娘不是自己的女儿。那一刻，他全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脸上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后面的话一句也听不清楚了。

人群开始慢慢散去，有人有意无意撞到了周友辉，路过的每个人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呆立的人，周友辉心里已像是一只被人脱掉壳的乌龟溺在水中，水不断冲刷着他的伤口。

人群走光了，周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周友辉一个人站在角落。几分钟后，又有人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礼堂里又热闹了起来。结婚进行曲响起，新人在伴郎伴娘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雪白的落地长纱，空中飞舞的银色碎片，周友辉默默地抬起了头，竟没了刚才那般的心情，酸涩的味道像硫酸般一点点侵蚀着骨骼。

司仪的声音响起，挨着介绍着新人最重要的亲人。周友辉身旁不远处，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新娘子没有父亲？”

另外的一个女人答：“怕是已经去世了吧……”

后面的话，周友辉已经听不进去了，他逆着拥挤的人群，一步一步走出了礼堂……身后热闹的掌声又一次响起……周友辉人生之中听过无数次掌声，曾经很享受这种感觉的他，第一次觉得竟如此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