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路上，周伟志开着车，走神得厉害，好几次险些撞到了护栏。他意识到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决定将车停在了应急车道上，开了双闪灯，走到车尾，靠在车屁股上抬头看着天，将一整包烟抽没了，抽到舌头发麻，于是上了车，拿了瓶矿泉水，喝到了一半，一辆牧马人开过，在远处慢慢地停了下来。几秒钟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周伟志一看，竟是杨小三，抬眼看了看近一百万的车，轻轻的一声叹息。
“车坏了？”杨小三走上前问。
“没，是人坏了。”周伟志答。
“那是要我修理车还是修理你这个人？”杨小三继续问。
“你会修理哪个？”周伟志抬起了头问。
杨小三笑了笑，答：“走吧，带你一程。车就放路边吧，找个人待会儿来帮你开回Ａ市。”
周伟志跟着杨小三走到牧马人前。一路上挺安静的，一直没人开口说话，倒是杨小三不自在了，想着这车不是自己这种身份开得起的，于是找了个借口，圆了谎说：“朋友的车，借给我去Ｌ市办了些事。”
“哦。”周伟志点了头，他心中明明知道，却也没继续问。
快到Ａ市时，周伟志才突然开口问：“骗人的滋味好受么？”
杨小三一愣，方向盘一抖，车子轻微地晃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气，答：“这个你该问你父亲，他是专家。”
“现在，我就想问你。”周伟志很执著地问。
“我可以选择不答。”杨小三答。
周伟志笑了笑，问：“女人说的话，大概能有几分可以信？”
杨小三转了头，看了一眼周伟志，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看自己，而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于是笑了笑问：“有女朋友了？”
“一半。”周伟志笑了笑答。
“另外一半呢？”杨小三继续问。
“候着。”周伟志答得干脆。
“有没有想过放弃？”
周伟志轻笑，转过了头看着杨小三问：“那你呢，有没有想过放弃？”
这一问，杨小三愣住，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直直的路，许久，她转过了头，迎上了周伟志的眼神，没坚持到两秒，她立刻转了回来，眼睛看着前方。
到了公司，两人一起上了电梯，杨小三按了三十层，也替周伟志按了十层。电梯到了十层，周伟志没动，杨小三看了看他，他站在原地抬头看着电梯的显示屏，杨小三没多问，转了头。电梯门关上了，继续上行，到了三十层，电梯门一开，门外站了一个人。
“周总。”周伟志低下了头。
杨小三抬眼看了周友辉一眼，低着头，侧着身从他的身边溜走。周友辉眼角偷偷地看杨小三一眼，再转头盯着周伟志，问：“你找我？”
“是的。”周伟志毕恭毕敬地答。
“去我办公室谈吧。”
进了办公室，周友辉坐在了沙发上，周伟志默默地跟了过去，周友辉从包里掏了支烟，周伟志接了过来，点着，深深抽了一口，闷着不说话。
周友辉见了，问：“不是有事情讲么？怎么坐下了又不讲，有什么说吧。”
“爸，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该怎么办？”周伟志问了句。
“既然都说是如果了，为什么要考虑。”周友辉听了微微叹了一声，“我当你跟我谈工作上的事情，结果你跟我谈的是儿女情长。我不告诉了你吗？工作的地方谈公事，既然你没什么公事跟我谈的，那就这样了，我一会儿还有个会。”
“那，您就别当儿子在说如果，就是喜欢上了，该怎么办？”周伟志执著地问。
周友辉沉默了许久，反问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你觉得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有什么区别？”
周伟志一愣，想了想答：“一个是客观，一个是主观。”
“为什么这么说？”
周伟志答：“自然科学不会因为人的因素而改变，所以是客观的。”
周友辉笑了笑，答：“自然物质是客观的没错，一旦是人去研究，就形成了一整套的理论科学，那就是主观的了。你敢说，理论科学是真理么？”
“什么意思？”周伟志摇了摇头。
“世间的东西，分不了对错。”周友辉吸了口烟，看着眼前的烟圈笑了笑说，“对错都是由人来判断的，经过人大脑的东西，那就不是绝对的对错。”
“还是爸看得通透。”周伟志低了头，“谢谢，爸。”
周友辉露出了笑容：“你就权当我这个不会做爸的人在为自己辩解吧。走吧，一起出门，我要去二十一楼会议室开会。”
周伟志看着父亲坚毅的背影，嘴边的话绕了很久，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傍晚，周友辉坐在沙发上，轻轻将杨小三揽入了怀里：“今天你遇见伟志了？”
杨小三轻轻嗅着他独有的味道：“高速路碰上的，车停路边，车没坏，人坏了。”
“怎么了？”周友辉问。
“恋爱了。”杨小三答。
周友辉听了，轻笑不答，眉头拧在了一起。
杨小三伸手摸着他拧在一起的眉头说：“这把年纪还没有皱纹，多好，却非得挤出几道褶子。上阵父子兵，他是你儿子，爱得竟然也这么像，定是也爱上了个不该爱的女人，伤得连车都开不了。”
周友辉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为什么她总能说进自己的心里去？话听起来分明是把刀，到自己这里却变成了情丝。
晚上八点，周友辉准时走出了门。上了车，手机一响：五一节早上十一点，娇娇的婚礼，正熙大酒店礼堂。
杨小三此时躺在沙发上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他走了，才发现屋子大了真的不好，空得有回音，是不是该买几只小狗小猫回来填充？手机响了，一条短信：五一节早上十点，海棠苑集合，新店开张做东，大家聚聚，杨东。
老黄历说今年的五一是个婚丧嫁娶诸事皆宜的好日子，所以结婚的人都扎堆在这一天。一早彭惠琴就起来，张罗着早餐。不仅如此，她还让周友辉将周伟志叫起来。昨夜，周伟志在ＱＱ上跟张敏聊到了半夜，一早被父亲叫了起床，问了半天，父亲只是说母亲有事。按照惯例，母亲吩咐就是头等大事。
周伟志穿着随意的家居服，半睁着眼就下了楼。彭惠琴一见就尖叫了起来：“你这样怎么行，赶紧回房间去，换一身精神的。”
“妈，这大过节的，公司又没事，你一大早的折腾我做什么？”周伟志满腹牢骚。
“今天妈总算是约到刘太太跟她女儿刘倩，上次她临时有事去了英国，所以推掉了，这次总算是约好了。”彭惠琴说起来一脸的兴奋。
周伟志一听，瞌睡立马醒了，答得相当干脆利落：“不去。”
“上次你不是答应了，两边约好的。”彭惠琴说，“这可不是你说了不去就不去了，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周伟志转头看了眼周友辉，周友辉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插了话：“这年代了，孩子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张罗吧。”
彭惠琴一听，眉一挑看着周友辉说：“上一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今天我看儿子比起上一次来回答得要干脆，怕是有了主儿了，对吧？”周友辉将话递到了周伟志的嘴边，周伟志却低了头不接话。
彭惠琴一听，有些激动，忙凑了上来问：“是不是真的，哪家的？什么背景？”
周伟志一听来了气，转身上楼：“我去换衣服。”
彭惠琴问：“儿子最近在公司是不是有什么异常了？我先说明了，我这里有原则的，公司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可不准入我们家的门。”
“儿子的事，由着他吧。找个他喜欢的，比什么都重要。”周友辉答。
“是啊，找个缺胳膊断腿的，或者站大街上卖笑的，带回家来，你敢接么？难怪儿子越来越难管了，原来都是你惯的……”彭惠琴数落了一通，见周友辉一句也没答，便问，“你跟我们一起去么？”
周友辉这才抬起了头，答：“昨夜跟你说起过，今天娇……”
彭惠琴满脸不悦地打断：“你去吧，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太上心，反正她也不领情，你对她贴心贴肺地好，她压根儿没把你当回事。”
周友辉挑了一套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穿上，站在镜子前直了直腰，露出了极具亲和力的笑容，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车刚开出了车库，电话响了。
毛琼芳支支吾吾绕了好几个大圈，总算把话说清楚了：女儿的意思，你还是不要去了，不然喜事变丧事了。
这么一个帽子扣到了周友辉的头上，他足足愣了十几分钟。
今天是杨家兄妹团聚的日子，大哥做东，说要请大家下馆子。因为知道杨南和杨小三的性子，于是杨东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下了命令，十点前必须准时到达海棠苑。
杨小三已经到了海棠苑的楼下，她特意低调地开了那辆破熊猫，刚停好车，就见到杨南走了过来。这是自从杨小三知道杨南的秘密后第一次见面，竟有些尴尬。杨南一改往日的态度，站在杨小三面前，低头沉默着。
“哥，”杨小三说，“我这关能过，大哥跟妈那里，你得掂量掂量了。”
杨南点了点头，双手抄在裤袋里，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说了两字：“谢谢。”
“哥，我一直在想，我们一家幸好还有大哥在，天天想着法子让妈高兴。如果只有我们俩，从来就没有做一件让妈高兴的事，这样下去非得活活地气死妈不可了。”杨小三说的时候，眼睛没有一丝的光。
杨南见了，有些心疼地拍了拍杨小三的头：“妹子，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妈听了会不高兴的。走吧，赶紧上楼。”
大哥开的门，一身光鲜，一看就知道刻意拾掇过。母亲走了过来，笑着说：“你们兄妹倒是好啊，每次都像约好的，快快进来，小丁呢？”
杨小三听着，嘴唇蠕动了半天，想着这事迟早要说，也该告诉母亲了，于是说：“我跟他……”
刚开口，却被杨东打断，接着杨小三的话说：“丁聪他忙啊，今儿早还跟我打了电话，说在外地出差，怕妹子解释您不信，特别打了电话让我来说。”
母亲听了，一脸的疑惑，说：“算来已经半年没见着小丁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杨东听了，赶忙递了个眼神给老婆孙末俪，于是孙末俪赶忙扶着母亲说：“妈，您看您，就喜欢这么疑神疑鬼的，小丁那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问题啊。您放心，过些日子忙完了，他准来看您老人家。”
母亲点了点头，一家人这才算松了口气。
坐了下来，杨小三才听大哥杨东说起今日他破费庆祝的原因。原来杨东干了多年的健身教练，也有了不少的熟客，就有了自己当老板的念头，于是就在凤凰路上租了个二楼的店铺，办了家健身中心。现在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就等五一节后正式开张。
“哥，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也不早点说，我跟妹妹说不定也能帮上点忙了，多少也入点股什么的。”杨南说。
杨东一贯地老成严肃：“你们俩张罗好自己的事，别给添乱就好了。”
杨南和杨小三两人心里都有鬼，忙闭口不敢再答话。
“你啊，每次都这个口气，一家人都怕你了。”孙末俪笑了笑打了圆场。一家人聊了会儿下了楼，杨东想着这次新店开张是好事，于是破费了一番，在一个大酒楼定了个小包间。于是，一家人热热闹闹地上了车奔向酒店。
五一节这一天，几乎有近一半的中国人选择在这一天结婚、再婚或者离婚。究其原因，因为中国人的闲日子真的不多，好不容易抓了空闲，索性趁这个日子赶紧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再加上今年这老黄历，几乎全Ａ市的人都奔酒店来了。
周娇娇凌晨四点就起来了，化妆做头发一直忙到了七点还没有完。丁聪见她脸色发白，一脸疲倦，有些担心，可当着众人的面却不敢吭气。按照婚庆公司的安排，周娇娇八点钟去了母亲毛琼芳的家，丁聪九点去接人，一直磨蹭到了十点，总算把人接了，往正熙酒店赶去。
一辆租来的马六轿车，新郎和新娘，加上伴郎和伴娘挤了四人，娇娇宽大的婚纱令狭窄的空间密得跟罐头一般，涂着厚重唇彩的嘴唇有些微微泛青，丁聪看到更担心了，关切地问：“娇，没事吧？”
周娇娇此时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太好，可想着这是自己一辈子的大事，不想落下遗憾，于是打起了精神答：“没事，挺好的。”
到了酒店，两人须站在门口接待客人。没站几分钟，周娇娇就有些气喘，她伸手挽住了身旁的丁聪，整个人压了上来。丁聪感觉到了，忙转头问：“娇，不行咱就休息会儿？”
周娇娇摇了摇头，这是她人生中最美的时刻，她需要享受。于是，她吸了口气，努力地挤出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