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莫夫（美）

随着飞机的降落，格兰特长出了一口气。宽敞的客舱里还有另一名乘客：叛逃的科学家宾恩斯。他掌握着当今世界最关键的科学技术，是格兰特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从敌人那里弄过来的。

庞大的摩托车队护送宾恩斯前往“联合微缩部队总部”。长期以来，美国和它的对手在微缩技术方面难分高下，宾恩斯的到来将意味着打破这种平衡，因为他知道无限期维持微缩的奥秘。还差一点就到总部了，突然从胡同里冲出一辆汽车，人们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就发生连锁碰撞。宾恩斯被撞成脑震荡，危在旦夕。

总部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挽救宾恩斯的生命，这次救护行动的总指挥是卡特将军。为了防止敌人再做手脚，卡特决定派才能出众的特工格兰特参加手术组。格兰特在甜蜜的梦乡中被人唤醒，对于上司的决定感到莫名其妙。他被带到一张专为宾恩斯绘制的血液循环图面前，这就是手术组活动的区域。冲撞造成的血凝块就在颅腔的正中央，只能从内部去处理掉。由欧因斯舰长、血液循环专家迈克尔斯、脑外科专家杜瓦尔和助手科拉小姐加上格兰特组成的手术组将同“海神”号核潜艇一起被微缩，然后注射进宾恩斯的颈动脉血管，从那里驶向血块，用激光切割掉血块后，返航回到颈部的静脉血管撤出。这一切都必须在６０分钟内完成，过了这个极限，微缩将自动解除。

微缩开始了，一个几何图形构成的巨大圆盘朝“海神”号移过来，大家全都紧张得满头汗珠，脾气古怪的杜瓦尔大夫却兴奋异常，因为这是首次运用微缩技术来抢救人的生命。船好像被猛烈投进一个无底深渊，在一片死寂中不断往下掉，变得越来越小。高度精确的机械手将“海神”号轻轻提起，放入一只盛满生理盐溶液的安瓿，直至继续被微缩成一个细菌大小。卡特头部上方的表盘出现了黑色的数字６０。一只针筒轻柔地将“海神”号抽出。进入闪闪发光的动脉深渊后，计时器读数是５６。杜瓦尔建议把艇内灯关掉，以便好好看看上帝的手艺。大家伏在舷窗口，几乎一下子就被那奇妙而令人惊诧的景象吸引住了。远处是动脉血管壁，看起来有半英里之遥，它发出闪射的红光，时而被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漂流物遮掩住。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巨大而奇特的水族馆，充塞视野的不是鱼，而是比鱼远为怪异的物体，它们是一些橘色的大轮胎，有如钻石刻面似的闪耀着强光。杜瓦尔说，这些东西是红细胞，刚从心脏出来，携带氧气输送到大脑。那些庞大的白细胞是人体的清洁工，专门对付细菌。他们又看到了时而膨胀、时而收缩的病毒和说不上来的什么东西，杜瓦尔大夫甚至想去弄一个到船里来。潜艇突然向动脉壁靠拢，欧因斯拼命扳住操纵杆，也无法摆脱一个大漩涡。船毫无办法地撞在墙壁上，格兰特命令大家捆上安全带，但为时已晚。“海神”号猛烈颠簸着，没系住安全带的人全被掀到甲板上。杜瓦尔喊道：“是个瘘管——一个动静脉瘘。”格兰特吃力地向窗外看去，一个粗糙发黑的缺口就在前方，将“海神”号连同红细胞和可怕的白细胞统统吸了进去，然后一切归于平静。格兰特因使劲去拽科拉，将左臂碰青肿了，迈克尔斯告诉他，动脉和一根小静脉不正常地连结起来了，由于准备得仓促，在循环图上没有发现它。现在船已驶进颈静脉，无法顶着逆流回去。另外一条到达头部的路线，是沿静脉通过心脏，那等于是自杀，心脏瓣膜鼓动的血流对于被缩小的“海神”号无异于海啸。

手术室的指挥塔内，头头们也发现了那个动静脉瘘管，他们担心“海神”号在那汹涌的逆流中毁掉了。但随即接到了格兰特拍来的电报：“海神”号决定冒险通过心脏。卡特平静地向部下发出准备使宾恩斯的心脏停止跳动的命令。人脑在心脏停跳６０秒钟内不会受到损伤，“海神”号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冲过心脏。

欧因斯计算出潜艇通过心脏要５５秒到５７秒钟，他让潜艇随着血流漂向心脏。周围的世界完全变了样，仍旧是血的世界，但又不同，这里是来自头部的主要静脉，红细胞里的氧被耗尽了，血液的海洋变得黯淡无光。驶近三尖瓣时，格兰特传达了手术室发来的电报，还有最后一次心跳。两个电极降到宾恩斯的胸脯上，示波器上的心电光束消失了。卡特严峻地按下跑表。

五双眼睛瞧着心室继续舒张，三尖瓣扑动着掀开了。“快！”迈克尔斯叫道。“快！快！”他的话被心跳最后的轰鸣和引警的增大了的响声淹没了。“海神”号向前挺进，冲入右心室，大家没有忘记看这里无比神奇的建筑。这个对于“海神”号是死亡陷阱的心脏阴森而又美丽。这块肌肉在人出生前就得开始跳动，以不间断的节奏，不辞辛劳地、有力地跳动，直到临终前最后一刻。在动物界中，这是最伟大的心脏。大家不由得对造物主的精巧手艺发出赞叹。

手术室的报警器响了，恢复心跳的电位流涌在荧光屏上显示出来，这时“海神”号已进入出口处的中央裂缝。这条裂缝看来像一对硕大无比的嘴唇。船身擦刮着粗糙的壁膜，终于从那黏糊糊的拥抱中解脱出来，进入了肺动脉。心脏收缩的巨响“巴——噜姆——姆——姆”在追逐着他们。血液的潮浪赶上了“海神”号，以危险的速度驱赶着它前进。

船回到动脉系统，这并不是原计划驶向脑部的那条航线，而是通向肺部。这意味着延迟。

在肺壁狭窄的毛细血管中，“海神”号的空气柜压力突然下降，全体乘员面临窒息而死的厄运，除非马上撤出。肺壁外面就是空气的汪洋大海，问题在于这空气是未经微缩的，他们无法呼吸那些大个儿的氧分子。欧因斯的船本来是为进行深水研究设计的，带有一个小型微缩器，用于对水下标本进行微缩。格兰特建议用一根通气管穿通肺壁——这不致伤害宾恩斯——管子这一头接到微缩器上，再把空气通到空气储存柜。格兰特来到工作间，一眼瞧见激光器散了架，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科拉。科拉小姐脸色刷白，发誓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格兰特开始发潜水服，他让欧因斯操纵潜艇，其余人从紧急出口走出船外。一把刀子在肺膜上划开一道裂缝，格兰特钻到肺泡内，拽进管子，利用宾恩斯的吸气灌足了空气。但是呼气开始了，它有如飓风，粉尘的圆石从脚下滚走，救生索突然连同他一起被狂暴地向上吸去。“海神”号发现了这一情况，开到裂口前，在船头灯照射下，格兰特拼命扑向缺口，几只手合力把他拉回毛细血管。

格兰特决定拆除无线电，用上面的零件维修激光器。最后的电报发出：“海神”号将不再同手术室通话。

船艰难地进入淋巴管，这儿的围墙同他们才离开的毛细血管一样薄。灯闭了，迈克尔斯开始向大家讲解那奇异的世界。他们看到了抗体分子攻击细菌的真实景象，一个细菌被抗体分子包起来，一下一下地活活挤死。

通过颈部的淋巴结后，格兰特看了一下计时器，读数是２８，时间过去了一半还多，而他们又回到了原来动身的地方。杜瓦尔大夫建议走一条捷径，避开所有的淋巴结，径直驶向内耳，可这要冒极大的危险。外部哪怕是最微弱的声音，都会在内耳产生强烈的振动，按照现在微缩的比例，这种振动会要他们的命。手术室里必须保持绝对肃静。“海神”号现在已无法同外界联络，格兰特坚信卡特将军他们会通过监视仪上“海神”号的核放射线发现它的行踪。

“海神”号在耳朵的螺旋形蜗管中行驶，淋巴液中的网状纤维把引擎进气管堵住了，格兰特、科拉及迈克尔斯穿起潜水服，游到船外去拔那些纤维。与此同时，手术室里的卡特已明白了“海神”号的意图。他在一张纸上写下用棉花塞住宾恩斯耳朵的命令，让卫兵在医务人员间传递。全体人员都敛声屏息地忙碌着。这时，一个护士因扯脱脂棉用力过猛，突然碰掉了桌上的一把剪刀，一声刺耳的巨响，就像从天而降的天使发出的打呃声一样。那护士吓得要死，卡特把雪茄一扔，颓然倒在椅子上。

欧因斯舰长开动引擎，故障已经排除。格兰特等人正准备回船，不料整个宇宙都翻腾起来。科拉被骤起的狂涛向听觉基本中心——螺旋器卷去。她的潜水器被毛细血管丛挂住，抗体像一大群果蝇似的纷纷落到她身上。格兰特在头盔的耳机中听到了科拉的呼救声，他吩咐游到身旁的迈克尔斯回到潜艇。如果自己不能救出科拉，那他和杜瓦尔一定要把不管是什么样的遗骸弄回船去，这些遗骸如果在这儿解除微缩就会把宾恩斯撑死。

格兰特向科拉猛冲过去，抓住她的氧气瓶拼命往外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格兰特终于拖带着几乎被抗体窒息的科拉逃回潜艇。

“海神”号又在移动了，手术室里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荧光屏上，“海神”号迅速驶向血块。但时间已剩下不多，“海神”号施行手术后，必须尽快驶到一个能被人们取出的地方，否则将前功尽弃。

“海神”号关了灯光在大脑内部航行。上帝造物美仑美奂的顶峰使他们甚至把使命高潮已到的事实都置诸脑后。细胞伸出的树突有如荆棘，每一个枝丫上都起伏着火花的波浪。杜瓦尔告诉大家那些火花其实代表着思想，是大脑物质成分受到刺激的反应。神经在血块周围停止了活动。杜瓦尔和科拉双双穿好潜水服，抱起修复的激光器走出舱口。这时，迈克尔斯拼命阻挠他们这样做，说激光器一定会毁坏脑组织。格兰特把他拎起来，迈克尔斯立刻老实了。格兰特让欧因斯在这里看住迈克尔斯并等几分钟，他要帮帮杜瓦尔他们，到时如不回来，欧因斯就用剩下的最后两分钟离开这个地方，保住自己的命并使迈克尔斯受到惩处。

杜瓦尔成功地击碎了血块。迈克尔斯却用扳手击昏了欧因斯，他不愿意亲手杀死舰长，而是给他套上了潜水服，然后抛出船外，让白细胞来收拾他。迈克尔斯驾驶着“海神”号向刚刚修复的神经冲来，以图造成伤害，好把白细胞引到现场，吞噬掉杜瓦尔他们。格兰特见势不妙，从杜瓦尔手中夺过激光器，对准俯冲过来的潜艇扣动扳机，“海神”号摇晃着栽进那片树突森林，陷在那里不动了。他们救起了欧因斯，杜瓦尔带着大家沿视神经向眼球逃去。身后，一个硕大的白细胞包住了“海神”号，然后和其它白细胞一起向四个游泳者追来。他们疲惫已极地游到眼球中，格兰特奋勇踢开拦在面前的膜壁，四个人鱼贯而出，到了眼球表面。那个包裹着“海神”号的白细胞也从缺口处挤了过来。

手术室里的计时器已经走到０，“潜艇到了眼球表面！”大家不由得欢呼起来。一位技师把玻璃片放在宾恩斯的右眼前，用一个包着毡子的钳子拉下眼睑，一滴眼泪带着像一粒灰尘似的东西掉在片上。护士们迅速把手术台推出门外，大家都向后闪开——解除微缩的物体会在瞬间恢复原状。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堆挤压碎了的金属在原来空无一人的地方出现了。

当卡特听说迈克尔斯是暗藏的破坏者时，大为吃惊。但“海神”号上的一系列事件是否同迈克尔斯有牵连将永远是个谜。卡特认为他的目的是想使这个技术永远保持秘密，而这里的大多数人却是主张和平利用微缩技术的。这次利用微缩技术把一个垂危的病人救活了，人们可以借此一起来反对军方对这个技术的控制，把它变成为人类谋利益的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