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神牌窃案

作者：卡尼尔威尔斯

１９００年秋，八国联军已经攻占了北京城。慈禧、光绪带领王公大臣已经出逃西安，让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在北京收拾残局。

这晚，李鸿章又在凭案苦思，报更的梆声已敲了三下。忽听有人传报：“庆——王——爷驾到！”

李鸿章不由心中一惊，暗想：半夜三更，庆亲王来干什么？

庆亲王就是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奕劻，他是当今皇上的堂叔、慈禧太后的亲信。慈禧把他留在北京，名义上也是和议大臣，实际上是让他代表皇族，监视李鸿章的，慈禧从西安传来的懿旨，均由他代拆代宣，简直是位代理皇帝。这样一位大人物，半夜来找李鸿章，怎不叫他心惊肉跳！

原来，太庙遭劫，世祖皇帝的神牌被人盗走了。

世祖皇帝的神牌，就是开创大清基业的第一位皇帝顺治的灵位，他死后，立了块牌位，奉祀在太庙内，后代帝王都要随列朝拜。这块神牌，在皇族眼里是非常神圣的。如今太庙遭劫，神牌被盗，是皇族最大的耻辱，是对开国先皇最大的不敬！如果被慈禧知道，作为留守大臣的李鸿章、奕劻都得脑袋搬家，所以他们都十分紧张。

李鸿章与奕劻连夜商议，把追查神牌被盗案的差使，落实到了刑部谳司彭绍基身上。

彭绍基有丰富的办案经验，自己从小学过武功，又结识不少武林豪侠和帮会人士，曾破获了几十件疑难大案。再说，能破获神牌被盗大案，也是晋升的机会，机不可失。他虽然把这差使应承下来了，但这案子毕竟是个无头案：当时的北京已十分混乱，洋兵们肆无忌惮，还有一些不法之徒，也趁京师混乱，浑水摸鱼，所以这个案子非常棘手。

彭绍基思前想后，觉得这块神牌对中国人来说，是谁也不敢收留的，八成落在洋人手里了。但是，应从哪里着手呢？

彭绍基分析了多种可能，列出了几种侦破方案。这时，他猛然想起了他的英国朋友——旅居中国的著名律师“中国通”麦克。以前经办的一些涉及到洋人的案件，总是向他求教，两人过往甚密，到他那里，可能会得到一点线索，便驱车前去拜访。

彭绍基一进麦克的屋子，简直惊呆了，只见他案上摆的、架上放的，不是青铜古玩，就是景泰蓝制品，墙上挂满了中国古代字画。这些东西，不是来自宫中，又从何来？可是，彭绍基不动声色，只是半开玩笑说：“老朋友！几天不见，您也成了一位古董收藏家了！”

麦克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是朋友送来让我鉴别的。”

彭绍基觉得这条线索决不能放掉，就对麦克说：“今天我来，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助。”

“什么事？”麦克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你如果知道它的下落，我们可以用最高的价钱把它赎回，决不让你的朋友吃亏！”

“究竟是什么东西，会在这种时候，惊动了你们刑部衙门？”

“我们大清国开国皇帝——世祖皇帝的神牌，就是供奉在太庙的牌位被偷了！”

麦克闭目沉思了一会说：“盗窃珍宝的事，多是军人干的。比如这些青铜玉器，是驻在天坛的日本兵卖给我朋友的；而这张古画，却来自一位德军少尉。”

彭绍基眼睛一亮，因为他知道天安门一带，正是德军的防区，所以他马上对麦克说：“麦克，让我认识一下这位少尉行吗？”

“他叫梅达哥德。”麦克说，“凭我一张名片你就可以见到他。不过，这个梅达哥德，心冷得像冰，拳头却硬得像铁，如果他知道你是清政府的密探，准会用拳头欢迎你。”

彭绍基说：“你就介绍说我是一位古董商好了。”

麦克同意了，把名片交给了彭绍基。

彭绍基换了一身便衣，来到天安门，在一所临时营房里见到了梅达哥德。梅达哥德一见到麦克介绍的古董商，表现得特别热情。少尉正在为房里的一大堆东西发愁呢。彭绍基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少尉的房里简直成了一个文物仓库，书画、字帖、甲骨、铜器、珍宝、陶瓷、绚烂多彩的刺绣、雕饰铭刻的砚石……彭绍基像一位古董鉴赏家，认真观赏起来。梅达哥德特意从铜器中取出一个香炉让彭绍基看。彭绍基接过一看，心中怦怦直跳，这正是太庙正殿里陈设的香炉，香炉底部还有“大明宣德年制”的字样。彭绍基马上说：“少尉，这能卖给我吗？”

“可惜，”少尉说，“我已经答应卖给一个人了，只给５０两银子。”

彭绍基连忙说：“还有别的东西吗？比如说，从太庙搞到的。”

“蜡台……噢，还有一块木牌，真见鬼，居然有人出一千两买那无用的东西，已经出手了。”

彭绍基一听，几乎跳了起来，线索找到了，他正想继续追问神牌的去向，就听外面有人叫少尉的名字。

来人是个矮胖子，身穿藏青夹袍，外罩一件棕红色黄花坎肩，腰系一条黄带子，这人与少尉打过招呼之后，猛地看见了彭绍基，两人几乎都惊呆了。

这人叫杨四，原是毅王府管家，因为偷盗王府文物，被送到刑部下狱。八国联军进入北京，他又趁乱跑了出来。现在，他是到少尉这里来收购文物的。彭绍基认识他，他也认识彭绍基。

这会儿，他想说：“彭大人，您也在这儿？”彭绍基担心的就是怕他在梅达哥德少尉面前暴露身份，所以当他只喊出一个“彭”字的时候，彭绍基就厉声打断他：“是你呀！杨四。我是梅达哥德少尉的朋友，也是来看货的。我劝你做事要凭良心，不要损害中国人的人格。”

杨四嘴上说“喳！”心里想：这刑部衙门的彭大人怎么也会在这里？难道他与洋人也有勾搭？

彭绍基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杨四，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万一被他揭穿了身份，麻烦就大了。他想到这里，赶快对少尉说：“今天还有事，要先走一步，明天再来拜访。”说着大步流星地走了。

待彭绍基一走，杨四马上对少尉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刑部衙门的官员，八成是为了追查太庙盗窃案来的！他叫彭绍基，是刑部专门管破案的。”

梅达哥德听了，顿时发起急来：“密探？我决不放过他！”他抓起挂在墙上的手枪，匆匆追了出去。

彭绍基一路走一路想，是不是马上逮捕梅达哥德呢？可他是占领军的军官，即使逮捕了他也无权审问，实在气人。只有先把杨四捉拿归案，也许他知道神牌的下落。不过，万一神牌落在洋人手里怎么办？他正在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用德语大喊：“站住！”

原来梅达哥德追上来了，彭绍基见躲已经来不及了，就停下脚步，准备应付。

梅达哥德气喘吁吁地问：“你这狗，到我这里来，究竟想干什么？说实话！”

彭绍基冷静地说：“奉旨查办神牌被盗一案！”

“你没有这个权力，北京城是我们占领军的天下！”说着，梅达哥德竟挥起拳头扑了上来。

彭绍基边躲边说：“少尉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政府还存在，我有责任行使职权！”

梅达哥德猛地一拳向彭绍基的脑袋击来，可是没有击中。彭绍基也不是等闲之辈，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也毫不客气，仅几个回合，就把梅达哥德摔倒在地。梅达哥德气得眼睛冒火，竟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了彭绍基。

正在这危急的时刻，只听得路旁房上叫喊一声：“住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黄光，直射梅达哥德的右手。梅达哥德顿觉右臂一麻，手中的枪“叭”地落在地上。原来，一枚铜钱，直端端钉在了他右手的虎口穴上。

这时，一个年轻姑娘从房上飘然而下，叫了一声“彭大人！”

彭绍基一看，这姑娘正是艾娟，是他的朋友大刀王五收养的义女。艾娟的生父在甲午之战中死于日本人手下，江湖好汉王五收养了她，自小学了一身武艺。前不久，王五与联军搏斗中，不幸在洋人的枪林弹雨中献身。艾娟悲恸万分，一心寻找江湖好汉，想为师傅报仇。看到洋人为非作歹，她便暗中跟踪，趁机袭击洋人。今天也算梅达哥德“走运”，正巧碰上了艾娟。艾娟用一枚铜钱击中了他的麻穴，制服了他。

此刻，彭绍基猛见远处一个黑影一闪，寻思别是少尉的同党回去报信，忙叫艾娟：“快，有人跑了，抓住他！”

艾娟舍下少尉，赶忙追去。

彭绍基这才过来，对梅达哥德说：“少尉先生，这全是误会，我和你都是麦克律师的朋友，无怨无仇。我只是要追捕逃犯杨四，查访世祖皇帝的神牌，如果神牌在你手上，我们可以重价赎回，对你有利无害，你又何必动武，苦苦相逼呢？”说着替少尉解开麻穴，把铜钱从他虎口上取下来，才使他恢复了自由。

梅达哥德听了彭绍基的一席话，觉得也有道理。再说，一个占领军的军官，竞败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说出去也不太光彩。光棍不吃眼前亏，他说：“那块神牌，原来的确在我手里，后来通过杨四，转卖给瑞士人柏海音了。”

柏海音是德国弗里德里希克虏伯公司一家军工厂驻华总经理，现在到上海去了。

彭绍基一心想追神牌，无心与梅达哥德纠缠，对他软硬兼施说了一通，准备放他回去。少尉垂头丧气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说：“我们还是朋友，看在麦克律师的份上，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不再向外人声张。”

这时，艾娟抓着一个人来到彭绍基面前，这人就是杨四。少尉走了，杨四被投入衙狱。

再说彭绍基要求艾娟一起赶赴上海，追查柏海音。

彭绍基一到上海，知道柏海音正想招聘一位中国厨师，准备带往德国。彭绍基抓住这个机会，通过上海一位官员的介绍，冒充厨师，混进了柏海音的公馆。

柏海音收留彭绍基是假，看中了和他一同来的艾娟姑娘是真。

眼下，柏海音正在他的寓所，举行归国前的告别宴会。因为用的是西餐，彭绍基派不上用场，就担任了使役的角色，端端菜，送送酒。

不料，在这种场合，又遇上了前来赴宴的英国人麦克，彭绍基不由得一惊。彭绍基不亏是个老资格侦探，怕麦克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彭大人，暴露了身份就前功尽弃了，所以连忙向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到外面去谈。

麦克也很会见风使舵，借口喝多了，出去吹吹风。麦克一到凉台上，彭绍基就跟了过来。麦克见旁边无人，就急着问彭绍基：“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彭绍基直截了当地说：“奉大清皇帝御旨，奉迎太祖神位回朝！”“难道是柏海音干的？”

彭绍基把情况如此这般地对麦克先生一说，老朋友马上心领神会。于是，两人又重新回到大厅。

麦克先生是柏海音的法律保护人，他要求只要不伤害他，愿意配合彭绍基行动。他佯装喝醉酒的样子，端着一杯酒，来到主人面前说；“祝贺你，我亲爱的朋友，听说你不仅发了大财，还得到一件稀世珍宝！”说着又用手比划了一下。

柏海音马上理解了，借着酒兴，哈哈大笑说：“老朋友，你不愧是位中国通，我的确得到了它。只怕在座朋友都不识货哩！请稍候！”便匆匆上楼去了。

几分钟后，柏海音返回客厅，后面紧跟着一个黑脸大汉，是他的保镖巴勒尔。巴勒尔捧着被黄缎遮盖的大托盘，里面有一块一米多高的木牌，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中央。木牌是一块刻得非常精致的檀香木做的，周围盘着金色的龙体，中间用墨笔和朱笔写着满汉两种文字：礼天隆运英睿钦文大德宏功至仁纯孝章皇帝大清世祖讳爱新觉罗福临之神位。

柏海音大声对宾客们说：“诸位，这就是大清帝国开国第一位皇帝的神牌，哈哈，我俘虏了他们的第一个皇帝！”

这些话像一枚枚毒针，刺伤了站在一旁的彭绍基的心。他感到民族的耻辱，恨不得一拳将柏海音击倒，夺回神牌，但是，他不能这样做，只好压制着心头怒火，悄悄去餐厅，找艾娟商量对策。

宴会终于结束了，柏海音吩咐艾娟，过半小时后，送一杯咖啡到他的卧室去。

艾娟送咖啡去的时候，柏海音正在洗澡，她机警地看了房内的陈设，发现了一只大手提箱，掀起枕头，下面有一支德制手枪。她刚摆弄了一下，就听到浴室的门在响，忙把手枪放回原处。

柏海音刚走到艾娟身边，艾娟就飞起一脚，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直逼床前。

柏海音惊问：“你是什么人？”

“中国人，我要捉拿盗窃神牌的要犯！”

“你敢！”柏海音忙从枕下取出手枪，对准了艾娟。艾娟笑着掂了几下手中的子弹。柏海音一扳枪机，不见子弹出膛，这才慌了手脚，扬起手枪向艾娟脸上摔去。艾娟用手中的匕首轻轻一拨，手枪落地。柏海音趁机想去按床头警铃，同时喊：“巴勒尔，快来！”艾娟纵身向前，用刀紧逼柏海音的喉头，同时用左手点了他的麻穴，柏海音顿时浑身麻木，动弹不得。

柏海音指望他的保镖来救他，可他迟迟不露面。原来，他已被彭绍基扎扎实实捆了起来，嘴里塞满了碎布。

彭绍基把巴勒尔带到柏海音的卧室。柏海音像泄了气的皮球，只好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彭绍基说；“快把大清皇帝的神牌交出来！”

“不！”柏海音自以为是外国人，趾高气扬地说，“你要知道，这里是公共租界，你们敢把我怎么样？难道你们不怕西方法律的制裁吗？”

“先生！”彭绍基笑着说，“我们只想在你身上留个小小的纪念，让你的亲友们知道，你在中国干了些什么！”说着，从腰间缠的包袱中，取出一个铁匣子，然后用火筷从壁炉里夹出一块燃烧着的炭块放在铁匣里，不一会儿，铁匣就烧红了。

柏海音吓得睁大了眼睛，恐惧地喊：“烙刑！你们要用这样野蛮的刑法？”

“放心吧，不会疼的，艾娟姑娘为你点了麻穴，比麻醉剂强多了！只是让你永远记住这罪恶的标记！”

彭绍基把烧红的铁匣，放在了柏海音赤裸的前胸。皮肤上明显地出现了两行黑字：盗窃大清国宝亵渎圣器罪犯。

一向神气活现的柏海音，现在用哀求的眼光，望着彭绍基说：“我答应你，神牌就在壁龛里，只要挪动一下床头柜。只是请你手下留情……”

奕劻、李鸿章带了几个心腹随从，捧着世祖皇帝神牌返回太庙去了。彭绍基为维护皇族荣誉立了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