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级台阶

作者：约翰伯肯

１９１４年５月的一个晚上，汉奈正独自在伦敦的一所公寓里看报，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汉奈打开门，门口站着住在顶层套间的斯卡德。斯卡德个子瘦小，神色有些慌张。进门之后，他说：“对不起，我的处境很危险，想请您帮个忙。”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汉奈随手给他倒了一杯酒，让他镇静下来。

“我是个美国人。”斯卡德说，“几年前我到欧洲来为一家美国报纸工作。在工作中，我了解到不少有关欧洲的政治情况，还发现了德国人的战争计划。现在，有一帮德国间谍正在搜捕我。先生，您如果了解欧洲政治动态就会明白，欧洲正处于大战前夕，只有一个人能阻止这场战争的爆发。”

“谁？”汉奈有点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希腊总理卡洛莱兹，他应邀在下月１５日来英国外交部。那帮德国间谍已决定在那天干掉他，只有我可以救他。”

汉奈说：“你应该立刻去报告外交部，他们会帮助你，还能搭救卡洛莱兹。”

斯卡德说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那帮德国间谍正在这幢楼外面等着抓他。他希望能在汉奈家里躲一躲。为了证实斯卡德的话，汉奈机警地出楼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他说：“斯卡德，你就住在这儿吧。楼外站着个很可疑的家伙，你的死对头可能就在街对面的房子里，我看见窗户里有张面孔，一转眼就不见了。”

斯卡德在汉奈屋里呆了几天。他时常在一个小黑本子上记着什么，有时还跟汉奈提起那帮间谍。他说那帮家伙中最主要的人物是个老头子，眼睛又小又亮，活像鸟儿的眼睛，让人看过就再也忘不了。

这天晚上，汉奈和一个朋友出去吃晚饭，半夜回到家里，见斯卡德仰面躺在墙角落里，胸口插了一把长长的刀子。这个可怜的人已经死了，眼睛却还睁得老大。

汉奈从惊慌中醒过神来，他想，那帮杀害了斯卡德的家伙会猜到斯卡德已把事情告诉了他，他们下一步就会来杀他了！事已至此，富有正义感的汉奈决定继续斯卡德的工作。

汉奈打算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再说。在他拿钱的时候，发现了斯卡德的小黑本子，就把它揣进衣袋。为了摆脱楼外的监视者，汉奈借了送奶人的衣服和牛奶罐，装做送奶人的样子上了大街。拐过另一条街后，他迅速奔跑起来，直奔火车站，并跳上了一列已经启动的火车。

汉奈在南来北往的铁路线上换了几次车。第二天，关于“伦敦公寓里的凶杀案”的报道登上了报纸的第一版。不出所料，汉奈被当成了凶杀犯。当火车在一个小站上停下来时，汉奈看到有几个警察正在站台上，显然他们已经受命要搜寻他。

火车继续前行。说来也巧，列车开出一小时后，不知什么原因忽然临时停车，汉奈当机立断，打开车窗，跳了下去。他在荒郊野岭里走了一程，只见一架小型飞机向他飞来。汉奈立刻明白飞机里有斯卡德的对头，因为英国警察从来不用飞机搜寻人。汉奈赶紧躲到一块大岩石后面，看到那架飞机飞得低低的，在这一带上空兜了几个圈子，才升高飞走。

天黑前，汉奈来到了一所小旅店。旅店的老板是个小伙子，汉奈半真半假地讲述了自己的惊险经历，小伙子十分高兴地表示愿意帮助他。

汉奈住下后，就打开斯卡德的小黑本子看。本子上尽是些数字，还有一些奇怪的名字，显然是某种密码，让人难以捉摸。第二天，汉奈几乎用了一天的时间，才琢磨出破译密码的关键词，读懂了小黑本子上记的内容。本子上除了记着战争即将爆发、德国间谍计划杀害希腊总理卡洛莱兹之外，还提到一位法国军官将在６月１５日来英国访问，同一天，“黑石头”也将到伦敦，他们将窃取机密情报送往德国。此外，小黑本子里多次出现了“三十九级台阶”几个字，还记着“那里涨潮的时间是１０点１７分”。但这“三十九级台阶”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这个地方那么重要，汉奈却怎么也弄不明白。

小旅店并不太平。下午的时候，有两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装模作样地来打听汉奈的去处，被聪明的小伙子老板打发走了。第二天一大早，开来了一辆车，车上跳下３个警察。汉奈乘小伙子老板与警察周旋的当儿，悄悄钻进车内，以每小时５０英里的速度疾驶而去。

一路上，汉奈冲过了警察的拦截，躲过了飞机的搜寻。可是当他开着快车向山下飞驶的时候，为了让过一辆从侧面开来的车，他的车向右边一倾，竟失去了控制，直往深谷里坠去。机警的汉奈在坠车的刹那间，不顾一切地跳出车。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侧面开来那辆车的主人是个叫哈里的年轻人。哈里救起汉奈，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两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在交谈中，汉奈得到了一个激动人心的信息，原来哈里的叔叔沃尔特是外交部的首席秘书。汉条请求哈里给他的叔叔写封信，让沃尔特先生与他在６月１５日之前会面，然后设法与外交部取得联系。哈里乐于帮汉奈这个忙，还热情地告诉了汉奈比较安全的路线和与沃尔特先生接头的办法。

汉奈骑着一辆旧自行车告别哈里，到了山里后又改为步行。他爬上一座山头，那架老是盯着他的飞机又出现了。飞机在山顶上空兜着圈子，汉奈清楚地看到了飞机里的两个人，他们都看着汉奈，可以肯定已经认出他来了。汉奈赶快从那里逃走，绕过一个小山头，飞快地跑着。但他发现，远处已经有人在搜山了。

汉奈在公路的一个拐弯处，遇到了一个正没精打采地干着活儿的修路工。他灵机一动，对这位呵欠连天的修路工说：“今天让我替你干活吧，你回去好好睡一觉。”修路工对这天上掉下来的美事十分高兴，就同汉奈换了衣服，还把他的眼镜和旧帽子也给了汉奈，转身回去了。汉奈装成修路工，像模像样地干着活儿，不仅骗过了新来的公路检查员，连两个“黑石头”手下的爪牙经过时也没认出他来。

傍晚，汉奈搭上一辆车，到了另一个山坡。他在一片深草地里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野外袭人的寒气使他醒来，他感到又饿又累，但心里还记挂着搁在修路工那儿的上衣，因为斯卡德的小黑本子还在那上衣口袋里。这时候，他发现有人正在山谷里搜索，这一回不是“黑石头”的人，而是警察，他们一定是来抓“杀人凶手”的。汉奈离开山坡，下山到了一条小河边，又穿过树林，闯进了一家农舍。出乎意料的是，这农舍里面仿佛是一个博物馆的展览室，书架上放满了书，还有很多古老的石器和瓶瓶罐罐。一个戴着大眼镜的秃顶老头正坐在书桌边读书。

老头似乎早有预料，抬起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啊，你在逃避警察的追捕。好吧，你到隔壁屋子里去，把门关上，就会平安无事了。”

汉奈进了隔壁屋子，心里却不免疑惑起来，那个老头和他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帮他？

过了一阵，门开了。老头对他说：“警察走了，你是幸运的，汉奈先生。”汉奈看着老头那双又小又亮、像鸟儿似的眼睛，突然想起斯卡德的话：“你要是看过他的眼睛就再也忘不掉了。”他一下子明白了，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斯卡德的死对头！他已经落到了敌人手里了，身边还有两个握着枪的人正对着他。

汉奈耸了耸肩，说：“你说什么？我叫安斯里，不叫汉奈。我只是偷了那辆车子上的钱，想买点吃的填填肚子。谁知道警察一个劲地追来，可把我累坏了！”说着，汉奈掏出４个金币扔在桌上。

“尽管你装得很像，却骗不了我。”老头命令手下的人搜汉奈的身，而汉奈穿着修路工的衣服，他们一无所获。汉奈乘机喊叫起来：“真见鬼，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人叫过我汉奈。早知这样，我还不如让警察抓去了呢！”

老头那双眼睛又冷酷又凶狠，这时他有些拿不准了。他从来没见过汉奈，顶多只是见过相片。可是现在汉奈的衣服又脏又破，神情憔悴，蓬头垢面，和在伦敦时相片上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老头说：“我不能让你走。我很快就会查明一切的。如果你是汉奈，我要亲手宰了你！”说完，他示意旁边的人把汉奈关进地下室。

汉奈在黑乎乎的地下室里到处摸索。他摸到了一个壁橱，橱里有许多奇怪的东西。令他又惊又喜的是，他找到了一盒带导火索的雷管，还有一大箱威力巨大的烈性炸药。汉奈决定冒着自己可能被炸死的危险，进行一次爆炸，这是他唯一有逃跑可能的机会。他取出一小管烈性炸药，安上雷管和导火索，塞进门上的一条裂缝里，然后自己躲进墙角，看着火苗沿着引线向前移动。

一阵可怕的爆炸之后，汉奈看见了一个大洞，他想也没想就向洞外冲去。在弥漫的浓烟和嘈杂的人声中，他机敏地躲藏在不易为人注意的鸽棚里。他看见秃顶老头和４、５个人出了屋子，有的驾车，有的骑马，向远处的一片空地走去。原来那里是一个秘密机场，那架曾经几次搜寻汉奈的飞机正停在那里。

汉奈一直等到天黑才出了鸽棚。他猛跑着，远远地离开了那座可怕的房子。经过艰苦的跋涉，他终于找到了那位修路工的家，并在修路工家里调养了好几天。

日子已经到了６月１２日。汉奈必须在１５日之前找到外交部首席秘书沃尔特，于是他搭上了去伦敦的火车。

第一天，汉奈按照哈里事先教他的方法，与沃尔特爵士接上了头。沃尔特让汉奈住在自己家里，很友好地招待了他。汉奈把斯卡德的被害以及此后他自己的种种曲折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沃尔特，沃尔特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再害怕警察了，因为警察局已经知道你不是凶手了。”他说斯卡德曾为英国做过一些工作，是一个勇敢、能干的特工人员。

汉奈取出了斯卡德的小黑本子，开始向沃尔特解释密码。沃尔特很快就领会到小黑本子内容的重要性。这时候，管家请沃尔特接一个从办公室打来的电话。沃尔特先生听完电话，脸色苍白地对汉奈说：“斯卡德说的都是真的。３小时前，希腊总理卡洛莱兹被人用枪打死了！”

“黑石头”一伙确实耳目灵通，心狠手辣，原先认为是绝对保密的事看来也并不保险了。沃尔特马上想到斯卡德小黑本子上提到的，６月１５日（也就是后天），法国军官罗伊将来伦敦商讨备战计划，而“黑石头”将窃取有关这次活动的机密材料送往德国。沃尔特不敢大意，忙了整整一夜。他和外交大臣、陆军大臣谈了话，和海军大臣通了电话，决定提前一天把法国军官罗伊请到伦敦来。

第二天早饭后，沃尔特和伦敦警察厅的警察专员麦吉利夫雷把汉奈送回了他原来住的公寓。沃尔特对汉奈说：“现在没事了，你在伦敦会很安全的。不过这几天你最好少露面，要是‘黑石头’的人看见你，会要你的命的。”

这一天里，汉奈总是心神不宁。他总是觉得，虽然沃尔特改变了会谈的时间，也加强了戒备，但那些混进了外交部或陆军部的德国间谍并不会就此罢休。汉奈的耳边总响起一个声音：快，你必须行动起来！

汉奈知道，此刻大臣们正在沃尔特家里会晤罗伊，他奔跑如飞地赶到了那里。管家让汉奈在客厅里等候，说沃尔特先生要等会议结束后才能见他。汉奈便在靠近电话机的一个角落里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门铃又响了。管家开了门，进来一位身材魁梧的绅士。汉奈经常在报纸上看到这张人所熟知的脸——长着一个大鼻子和一双锐利的蓝眼睛，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海军大臣阿洛厄勋爵。阿洛厄勋爵走过汉奈身边，警卫人员为他打开了房门。

汉奈又在大厅里等了２０多分钟。他一次又一次地抬腕看表，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不要走开，他们很快就会需要你。

终于响起一阵铃声，管家马上走进大厅。海军大臣从屋里出来了，从汉奈身边走过时，目光在汉奈身上停留了一下……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汉奈的心忽然突突地跳起来，因为汉奈注意到那人的眼睛一闪。虽然汉奈以前从未见过海军大臣，但他那一刹那流露出的眼神，意味着他认得汉奈。那人迅速移开视线向门外走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汉奈心头。

汉奈立刻拿起电话号码本，找到阿洛厄勋爵家的电话号码。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管家。

汉奈问：“大臣在家吗？”

“在家，先生。但他身体不好，从下午起一直躺在床上。您有事就请留个话吧。”

汉奈挂上了电话。事态万分严重，１分钟也不能耽搁。他穿过大厅，没敲门就闯进了会议室。面对着几张吃惊的面孔，汉奈说：“先生们，别发火。我要告诉你们，刚刚离开这间屋子的人不是阿洛厄勋爵！”

“这不可能！”“怎么会呢？几分钟前阿洛厄就站在我的身边。”“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们可正忙着呢！”

“先生们！”汉奈几乎喊起来，“阿洛厄勋爵从下午起就一直躺在床上，我刚刚同他的管家通过电话！”

圆桌边的几位要人们顿时愣住了，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的神情。有人问道：“那么，刚才来的那人是谁？”

“黑石头！”

沃尔特听了这话，立刻冲出房间去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他的脸都变白了。他证实了汉奈的话是对的。

于是，屋子里的人马上研究起如何应付这意想不到的严重情形来。狡猾的德国间谍已经窃取了有特殊价值的军事情报，要改变制定好的军事计划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是迅速抓住这一伙人。根据推测，优秀的间谍一般都是亲自递送机密情报的，这样比较可靠，还可以直接拿到一大笔酬金，而且德国人喜欢按计划办事，这伙德国间谍一定会按他们原来的打算行事。经过这样的分析，汉奈突然想起了斯卡德小黑本子上写的“三十九级台阶”和“涨潮的时间是在１０点１７分”的话，很显然，“黑石头”是要从海上离开英国，那个地方一定有台阶，并且那里涨潮的时间是１０点１７分。

大家立刻紧张地行动起来。他们在海军的潮汛时刻表上查到了有４０５０个地方都是在１０点１７分涨潮。麦吉利夫雷又找来了熟悉东海岸情况的斯凯弗巡官，根据他提供的情况和一系列的分析判断，把目标集中到了拉弗的一片属于私人海滩的地方。

汉奈自告奋勇，和警官们驾车赶到了拉弗。那儿有６处台阶，通向６所不同的房子。斯凯弗巡官一处一处地查验，找到了三十九级台阶，而且查明房主是一位老年绅士。汉奈用望远镜观察那所房子，看见一个老头走出房子，一会儿坐下来看报，一会儿又用望远镜向海面瞭望。到了下午，海上开来了一条快艇，很显然那是来接应德国间谍们的。

汉奈决心到房子里去闯一下，逮捕那几个可恶的家伙。于是，斯凯弗巡官下达了命令，在房子四周撒下包围网。

一个女仆为汉奈开了门，汉奈进屋后单刀直入地说：“先生们，好戏该收场了，我是来逮捕你们的。”灯光下，屋里的三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逮捕我们？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们杀害了斯卡德，杀害了卡洛莱兹，又窃取了机密的军事情报！”

一个胖子站出来说：“这一定是个误会，这种事常有。先生，恐怕你搞错了。”其他两个人也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口口声声地说什么凶杀案、间谍案都与他们无关。

汉奈注意到了那个老头儿，没错，他的那双眼睛看过就再也不会忘掉了！那个胖子，这张脸真是千变万化，那天假扮阿洛厄勋爵的就是他了！还有那个年轻人，一直驾着飞机搜寻汉奈的家伙，杀斯卡德的也是他！

汉奈高喊一声：“斯凯弗！”刹那间，屋里的灯灭了，汉奈的胳膊被人抱住，那年轻的家伙跑出屋子，赶到了台阶上。说时迟，那时快，一群警察冲了进来，制服了抱住汉奈的胖子。可那老头冲到墙跟前，揿下一个小按钮。一阵巨响，台阶随着烈性炸药飞向了空中。老头喊了起来：“你们抓不到他了！他已经走了！”

两个警官抓住了老头儿，给他戴上手铐。汉奈最后说：“你只说对了一半，他的确会顺利到达那艘快艇的，但是，那艘快艇已经掌握在我们手中了。”

全世界都知道大战开始于１９１４年８月初。整个战争期间，汉奈都以军官身份在英国军队中服务。但是他最引以为骄傲的，还是在战争爆发前约６个星期的时候，帮助英国政府破获了一起德国间谍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