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进深海里去了?
我也想叫出声,却没敢,硬生生的憋着,第一时间把衣袖里的表针拿出来刺向自己的手指,直到感觉到一瞬间钻心的疼痛,我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顺手把出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再抬起头,那只幽灵还趴在潜艇上。
这回,应该不是幻觉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说我见过那只幽灵,或者不闻不问,任由那只幽灵胡来,反正我不在潜艇上。但我还没得到结论,就听见金枪的呼叫声:“天哪!海豚的尸体被暗流带过来了!”
我一愣,惊呼道:“啥?你说啥?他是海豚?”
由于任何人都处在极度的紧张中,根本没人注意到我的话,连队长也紧张起来了,赶紧说道:“把他带回来!”
那只幽灵一动不动,这时我才认清,他真的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脸颊可能是因为浸泡的时间太长有点囊肿,尤其是张开的嘴,看起来有几分别扭,跟个大嘴猴似得。我心惊胆战地凑到电子屏幕前,瞪着眼睛看他的衣服,皮肤等各处能看得见的细节,还真没有发现活着的痕迹。
我的脑海里始终都是金枪的声音轰隆作响,挥之不去。
他是海豚?
那个消失的海豚?
幽灵是死后的海豚?
我和海豚没碰过……应该说,我没见过海豚,唯一见过的只有他的眼睛,还是在摄像机里。所以我对他真的没有任何印象,他见没见过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游过来之后还在船舱里睡了一觉。
当从他们的行为中得知幽灵是海豚这个信息,我脑子快炸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幽灵竟然就是海豚。
珊瑚也死盯着屏幕,非但没害怕,反而显得很兴奋,声音小的近乎是在自言自语:“对,你没见过海豚,但他就是海豚。”
我又忍不住看向队长,海豚就是那个幽灵,但他跟我“开玩笑”时海豚可没死,难道队长真的是在开玩笑?
不能慌!
我用手掌用力挤压着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的时候。我应该庆幸才对,我发现了幽灵的来处!
“他妈的,死了也不消停,你吓唬谁呢。”鲨在潜艇里骂道,但声音听起来却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别吵!”金枪又道:“暗流里操作可是个精细活,弄跑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只能从电子屏幕中感受到暗流的涌动,当潜艇上携带的收集工具固定住海豚的尸体时,珊瑚立刻喊道:“拉上来!”
“我不是海马。”我一身冷汗,道:“告诉我怎么操作。”
“还是我来吧。”珊瑚估计也意识到把我当成海马完全行不通,凑过来摆弄那些按钮,我没离开,死死盯着,一一记下她按过的地方。那些按钮大概想象一下,也能猜得出来干什么用的,虽然我不会控制这玩意,但我擅长学习,光看珊瑚操作,我也掌握了一些简单的东西,比如把挂在潜艇上的绳索收起或者……放下。
该让海豚的尸体上来吗?
直觉告诉我不应该,但是在船上是无法控制潜艇上的设备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鲨他们陪葬。
我只要把珊瑚甩开,两秒钟就能完成。
看着珊瑚带着细密汗珠的侧脸,我这个念头瞬间放大到了极致,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忽然感觉到一道可怕的目光,像钢针一样戳在后背。
我把顺势抬起的手放在后脑勺,打着哈哈道:“你工作的样子挺有魅力嘛。”
珊瑚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事不关己一般继续她的工作。
真是个冷淡的人。
队长恐怕察觉到我的意图了,怕他找事儿拿我开刀,我索性离远点,一想起刚才冲动的决定,就有点后怕。
真这么干了,他们是得给海豚的尸体陪葬,估计我也得陪葬。
我应该在保证活着的情况下离开,而不是他妈的跟一个幽灵玉石俱焚。更何况就算海豚的尸体永远沉进海底,腐烂成一堆白骨,幽灵也还在这条船上。
于是我极不愿见到的场面出现了。
潜艇平安回来,没有一个人消失,反而带回来了海豚的尸体。
队长下船舱把尸体拖了出来。
这具尸体身上没有一点伤口,甚至连在暗流里被乱石冲刮的伤痕都没有。这种完好无损简直比皮开肉绽还要让我心生恐惧,看着那张和记忆中的幽灵一模一样的脸,我甚至无法想象他已经死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可相当的有个性。
我们在他的周围蹲成了一个圈。
在一阵难言的死寂中,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谁能告诉我,他是怎么跑出潜艇淹死在深海的?”
说话的是金枪,直到现在他的脸色还是格外苍白,实际上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但他是最明显的。
配上那兴奋的眼神。
我是最不了解海豚的人,但我是最了解幽灵的人。金枪的话又让我绕回到之前的疑问上。幽灵是死后的海豚,那么在他死前,到底是怎么从潜艇进入到海里的?这显然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除非有我吓死海马时类似的“空间转移”现象。
空间转移现象是幽灵制造的,那么海豚死前,就不会出现这种现象,也就是说他不可能淹死。
这是个矛盾的死循环。
海豚死前,样子也很奇怪,尤其是那句:“你终于来了。”
没人回答金枪的话,他又道:“珊瑚,之前海豚下海时,忽然中断的信号是怎么回事儿?你别告诉我只是简单的机器故障而已。”
“我和海马……”珊瑚再一次忘记海马已经死亡,话到一半才打住,尴尬地笑了笑,道:“至今没查明白原因,机器没有发生故障。”
奇怪,太奇怪了,在海豚死前还有一个幽灵?一个正常人……起码一个活人是不会盯着摄像头说:“你终于来了”的,无论他是在和谁说。因为活人是看不到摄像头对面都有谁的。
或者说,海豚在说出那句话之前,就已经死了?
得确认一件事。
我用力搓了搓脸,好让手掌和脸皮发麻的感觉消失,随后站起来,双脚跨在海豚尸体两侧,再次蹲下,颤抖着手扒开他的眼皮。
我也不想颤抖,但摸活人摸惯了没什么,摸死人我可是头一次干,就算怎么压抑,我的手还是止不住颤抖。
触感像是在摸一块冰。
深海是很冷的,无论海面的温度有多高,海豚的尸体浸泡了整整一天,也非常的冷,甚至很僵,我用了几分力气才把他的眼皮扒开。
露出一双溃散的瞳孔。
我一边回想着海豚死前最后的眼神,一边盯着这双死人的眼睛,但因为瞳孔溃散,完全看不出任何神色,两者实在很难比较。不过海豚最后的眼神在我的印象里很深刻,我把手围城一个框,当做虚拟的电子屏幕定在海豚眼眶上,模拟出我看到最后的眼神时的场景,再次集中精神仔细审视。
虽然眼神看不出什么了,但我却察觉到,两双眼睛,似乎有点不一样。
不是眼神的问题,而是……感觉的问题。
两双眼睛不完全相同,可能是因为尸体长时间浸泡导致的,但更可能是因为……当时潜艇里,还有其他人。
海豚是在跟这个人说,“你终于来了”,而不是在跟我们!
他在跟另一个人说,而这个人,或者说是这个“幽灵”,他却是在看着我们!
海豚不是幽灵,幽灵是在海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出现的,他可以变成任何长相来迷惑我,当他变成海豚时,我才认为海豚变成了幽灵。
我炸着头皮道:“有之前海豚下海的录像没?最后那双眼睛录下来没?”
“没有这个准备。”珊瑚道。
“你们看。”我没有泄气,手还保持着框架,道:“你们和海豚认识的时间长,看这双眼睛和那时出现的眼睛一样么?仔细看,认准了。”
金枪皱着眉头,第一个凑过来,看了老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鲨就不耐烦,拽着金枪的衣领把他拉了回去,自己的大脑袋跟铁桩似得往前一捅,珊瑚和玫瑰从侧边俯下身子看。
只有队长一动不动。
他们又看了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一个个专心致志忘了时间,我撑地手酸腿酸,再保持着这个姿势估计就得坐在海豚的尸体上。这我可不敢,于是把手抽回来,退了两步,问道:“看出什么来没?”
“你这么说还真有点……”珊瑚操着口不确定的口气道:“真有点不一样。但海豚的眼神和当时在摄像机里出现的眼神是极其相似的,至于是不是完全一样我不敢说,眼神不是长相,依靠严谨的辨认没法区分。”
我在其他人身上扫了一眼。
金枪道:“玫瑰说的很对。就算有点不一样,也应该是海豚,这具尸体再怎么真实也在海里泡了一天,变了样很正常。”
“也可能正是因为咱们熟悉海豚的眼神,所以,咱们才无法像老螺一样区分开呢?”玫瑰忽然道:“老螺的意思是,潜艇里有别人,海豚当时是在跟他说话,而他在看着我们。”
我感动地热泪盈眶,就差抱着玫瑰把脸埋她胸前哭一场了,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金枪干笑了两声,道:“有点太扯淡了,潜艇刚拉上来的时候根本一个人都没有,按照你这种说法,比海豚自己消失还复杂。”
我几乎脱口而出那是个幽灵,却忽然被人踹了一脚,身子一耸,脑袋差点撞海豚的尸体上,幸亏用手撑住了,否则我就得抱着尸体哭了。
“别他妈瞎扯,老子最看不惯你这种人了。”鲨竟气急败坏了。
我回头扯出个讨好的笑容,道:“老哥,您说得对。”
鲨抱着膀子冷冷盯着我。
“不过你是看不惯所有人,不光我一个。”我握紧了拳头,对着鲨的老脸狠狠来了一拳,道:“还有老子今天就他妈和你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