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刚叫住玫瑰的时候，我就有点后悔，但还没来得及冷静，我的身体就先于意识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当我看到她左手上的银色手链时，我就更后悔了，这是一种带着深深恐惧的后悔。
我犹豫了很长时间，也没说出一句话来。那双从海里伸出来的手实在太过惊悚，简直防不胜防，而现在，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她会不会杀了我？
刹那间，我脑子跟洪水决堤后冲击着大地，嗡嗡作响。
玫瑰眯起了狭长的眼睛，更像个狐狸，她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道：“松开。”
我触电一般松开了她的手。
后悔也晚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她能用这种奇诡的手段杀人，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而我现在知道了她的秘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此刻我第一个念头不是自救或者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而是下意识地探求真相。我深切的明白，就算我把这件事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因为没人看见。而我假装没看见，她也不会相信，我夹在两块铁板中间，无论哪一块铁板贴过来，我都得被夹地骨断筋折成为肉饼。
玫瑰不言不语，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的双手忍不住颤抖，握成了拳头，又道：“如果我现在杀了你，我是会被当场弄死还是会被送回去判刑呢？”
玫瑰忽然变了脸色。
她后退一步，我就上前一步，于是她没有后退，右手摸着左手上的手链，轻声道：“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个幽灵？”
我冷声道：“真像。”
她回头看了一眼船长室的方向，而后道：“我和你一样莫名其妙，我不是幽灵，也没有打算杀人。”
“那海马的鞋是怎么回事儿？”我道：“我在救海马的时候，看见了你手上的手链，你还不承认你把海马拉下水想要淹死他？”
“好，你既然看见了，那我问你，我如果想淹死海马，为什么要放手？”
我道：“你抓不住了。”
“呦，我就算是个女人，没你们大男人力气大，但也不至于抓不住一个没有着力点不知道反抗的人。”玫瑰就算瞪大了眼睛，也不会显得多大，她一字一顿的道：“那是因为，我根本没想到我的手会伸到别的地方。”
我冷冷地看着她，心里早就决定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会认为是鬼扯。所以，我根本没相信。
玫瑰的眼睛很毒，立刻看出我的意思，叹了口气，又道：“我当时还没起床，只是听见屋子里有滴水的声音，以为是船舱漏水了，起来之后才见到墙角有一滩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而且这潭水还有波纹，可是船并不摇晃。”说到这，她一副害怕的模样，手抱着双臂搓了搓，又道：“我感觉很奇怪，就伸手摸了摸，可是手直接穿过了铁板，好像那滩水是个无底洞。我头一次遇到这种奇怪的现象，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于是把双手都伸进去试图摸一摸里面是不是有东西，结果就抓住了东西。”
“我并没有觉察到抓到的是一双脚，用力往外拽，却拽出来一双脚。由于过度的惊吓我立刻放手了，但脱下了一只鞋。然后我再次把手伸进去摸，却什么都摸不到了。”玫瑰说到这，脖子上起了一层密集的鸡皮疙瘩，我明显看得见她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我承认我当时吓着了，拿着鞋跑出来准备告诉队长的时候，才发觉海马跳海。我问了下金枪大概情况，就明白自己抓到的是谁了。你也知道，我如果把那只鞋拿出来会是什么后果，我说出这种话会是什么后果，你觉得我能不把它扔了吗？老螺？让其他人，像你一样对待我？”
海风吹得我浑身发抖。
我道：“满嘴跑火车我也会。”
“如果是我干的，那我最起码会刚从海里出来，可我身上一点海水都没有。”玫瑰道：“等海马清醒，你再问问他为什么会跳下海，你就会发现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为什么你要抓着我不放呢？”
“不抓着你，我还能抓谁？”
“也对。”玫瑰凑近了我，伸出白腻的手摸着我的脸，像一个贞洁圣女对面她的信徒，道：“不抓着我，你就要去抓虚无缥缈的幽灵，那东西比我恐怖多了。所以你宁愿相信是我干的，你非抓着我不可。是么？”
这一次我无言以对了。
这种杀人方式平常人是没有办法做出来的，这首先需要让海马跳海，其次要在海里把他拖下去，无论是哪种情况，正常人都办不到。
如果她要扔鞋的话，把鞋里灌点东西让它沉入海底会更安全。她太慌张，于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开始有点相信她的话了。
我抓着她抚摸我脸庞的手，从我的脸上拿开，道：“我要亲眼看见那滩水，才可能去相信。”
玫瑰转过身，回眸说道：“跟我来。”
我跟着她下船舱，走进了她的房间。
刚进来，就看到了墙角的水。
我是特意看向那个方向的，因为我们的房间构造都一样，那个角落上方，有一个通气孔。
这滩水有半米宽，也就三五公分的深度，我小心翼翼地试着把手伸进去，但摸到地板就停下了，没有穿透。
真无法想象，如果我的手穿过去了，我会惊悚到什么地步。
我把沾了水的手指放在嘴里舔了舔，有股海水的味道。
在船上想弄到海水，除了下海之外，只有去蒸馏房，那个地方我巡查船的时候看过一眼，是海军的地方，用海水蒸馏提炼淡水供船上的人使用，有海军站岗，我没进去过。
通气孔没有往下滴水，但却是湿的。
玫瑰唉声叹气：“我此刻是多么希望你能体会下我的感觉，你把手一伸，就透过地面伸到海里了，这样你才会相信我是吧？”
我无视了她的话，道：“你看过通气孔么？”
玫瑰摇了摇头。
船舱都很矮，跳起来就能够到通气孔，但没法把通气孔盖拿下来。我找了个椅子搬过来站在上面，小心翼翼的卸下通气孔盖，又叫玫瑰拿来一个手电，缓缓把头探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
我又把手电伸进去，往通风孔四周摸，忽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触感冰凉，但不大，能够握住，给我的第一感觉像是门把手一类的东西。
我抽出来，手就是一抖，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这竟然是一把刀，刀刃两边还有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我亏得是抓的刀把，要抓在刀刃上首先就得受伤。
谁的刀？谁的血？
玫瑰惊呼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我摇了摇头，通风孔盖上面全是锈迹，在近期、最起码一个月以内没有被打开过，刀不会是玫瑰放的，或许一开始就在这艘船上。
这把带血的刀出现的太突兀了。
我开始心惊胆战地琢磨起凌晨的梦境，和这件事有关系吗？如果那时候我没有醒来，会不会变成玫瑰？事情又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那个藏在通风管道里的，到底是人吗？
“老螺？”
我又一个哆嗦，忍不住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把刀放回通风孔，拧上通风孔盖，道：“这事儿不能说，谁都不会相信，咱暂时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别动，好吧？”
玫瑰勾着嘴角，轻轻点了下头。
我又道：“咱们去看看海马醒过来没。”
“你真糊涂。”玫瑰忽然说道。
我猛地站住，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什么意思？”
“海马会醒过来吗？”
“为什么不会？”我道：“我救他上来的时候，他可没咽气儿。”
玫瑰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我忽然觉得她的表现很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于是更加坐立不安，也顾不上她，立刻跑向甲板去看海马的情况。
“等等我！”
我们俩一前一后冲上甲板，金枪几人之前蹲着的地方已经不见了人影。我站在原地四处观望，但还是没找到他们的人，除了海军之外，队员似乎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本能地冲进船长室，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了。
果然，队员都在船长室，他们围成一个圈，人挨着人水泄不通，以至于我看不清他们围着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是海马。
我听到一个声音：“海马，你为什么要跳海？”
说话的人是队长，但我看不到他的脸，他们围着的有点太近了。
我觉得哪里很别扭，想喊一声队长，就看见站在旁边的金枪身侧有人撩了一下齐肩的短发，那头发飘散起来迅速落下，乌黑发亮，格外显眼。
嗯？这船上除了玫瑰还有哪个女人是短发？难道是我没见过的队友？不对啊，海豚消失了，队伍只剩下六个人，算上我只有六个人！可是那人堆里似乎……多出来一个！
那一瞬间，我生出一种蜘蛛爬满身的感受，它们往我的鼻子眼睛嘴巴里钻，往我身上的每个毛孔里钻，以至于我整个人都恐惧地无法自已，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喊了一声：“玫瑰？”
金枪的侧肩，玫瑰狭长的眼睛探了过来，那披散的短发当背景，像极了美丽的女鬼画皮。
我整个皮肤泛起丝丝凉意，当意识到玫瑰应该在我身后时，我立刻侧过身子。
她真的还在我背后。
我又看向队伍，金枪和鲨都疑惑地把脑袋转过来，然后，在他们两人之间，露出一张狐狸脸来。
那是玫瑰的脸。
两个玫瑰，一个站在人群里，一个站在我身旁，她们俩都看着我，仿佛都看不到对方，她们就像站在镜子的两面，本来有个人是不该存在的，但是镜子没了，镜子里的玫瑰却没消失。
站在我旁边的玫瑰，犹如奸计得逞一般弯眉笑了起来。
我只觉得脑子充血，反应不过来，近乎呆滞地扫视着她，直到恐惧遍布全身，像被死神握住了心脏的那一刻，我眼前一黑，身体一晃——不由自主地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强烈的恐惧和害怕，可以导致人昏死过去，现在我知道了这是扯淡，至少在我身上行不通。我如果真那么昏死过去，然后不知不觉地死亡，可能这结局不算糟糕。但我没有。
在我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体失衡，仿佛从天堂向地狱坠去，“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我在水里挣扎了一会儿才找到方向感，把脑袋伸出水面，忍不住睁开眼，却看到刚升起的太阳，阳光并不强烈。
海里？我怎么忽然掉进海里了？
“老螺，看你这身板不能感冒吧？是吧？”
是鲨幸灾乐祸的声音。
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
我瞪着眼看船上的鲨，很长时间都有种我刚醒来的错觉，茫然无措，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我再次听到“噗通”地跳海声。
这一次，我忽然想起看日出时鲨偷袭我，把我掀进海的经过，顿时心里一抖，挣扎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团溅起的水花还没彻底落下。
这是……海马跳海的时候？
两张玫瑰的脸又交错在我的脑海里，导致我止不住颤抖，身子也越显得沉重。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回到被鲨推下海的时候了？难道是幻觉？这次不是在我睡觉的时候，而是清醒的时候产生了幻觉？
可是幻觉能和现实重叠吗？我在幻觉里看到海马跳海，现在他再跳一次？还没从玫瑰恐怖的脸中挣扎出来，就又陷入一个可怕的事件里，简直是老天在拿我开玩笑！
鲨听到声音就跑了过去。
看着他的动作，我无比肯定就是之前的那一幕，从听到跳海声，直到看到两个玫瑰，这期间应该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难道我产生的幻觉，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办？救海马，还是不救？
那样可怕的事情，我再经历一回？
我用了五秒钟的时间让身体停止颤抖，朝海马游去。
如果幻觉是真实的，那么无论我怎么办，都会发生。我不能因此而不救海马，什么都不做就会更加被动，到最后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感觉到比上次被推下海还深刻的寒冷，心里的状态是可以被身体表达出来的，最直观的就是感觉。但就算再恐惧，我也不能退缩，恐惧和死亡我宁愿选择前者。前者未必有死亡，而后者一定会有更深的恐惧。
我很顺利看到了海马，并且抓住了他，当意识到海马的身体格外沉重时，往水下一看，又见到了那双手。
真的出现了！
但这一眼我却没见到那条银色手链。
这一次我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把海马挣脱出去，按照原本的发展，我就算有心理准备，也得再次被吓到，而且查不出什么来。在玫瑰和玫瑰面对面后，我该怎么办？
我想起了她的话：“你真糊涂。”
是啊，我真糊涂，在真正的玫瑰印象中，我说不定是最清醒的一个。而跟在我身后的玫瑰，那是个幽灵！
我立刻松开海马，往下游去，抓住了那双手的手腕。那双手在我的手掌里，先是哆嗦了一下，然后立刻松开了海马，往黑暗里缩回去。我拉着她，也可以说是被她拉着，同样陷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