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浣花宫巧遇奴儿知真相心碎神伤
我把那一缕头发随意塞进发髻中，对念露道：“走，去天勤殿！”
往常天帝上朝议政，通常在天勤殿正殿，而后殿则是各仙官与天帝或他们三位殿下个别处理政事之处，自从天帝病后，瑾渊便成了这天勤殿后殿之主，虽不至把持朝政，但一些日常已基本交予他处理，曾有仙官私下议论天帝有意让瑾渊继位，但其实这样的名位我并不是非常在意，瑾渊能力自是超然，若是他有幸继位，我自然高兴，若否，我亦高兴，高处不胜寒。
天勤殿外几名天兵把守，见我后下拜行礼，我匆匆点了头，念露搀着我便要向殿里去，只是在殿外守候的一个小仙侍急急下拜在我前面，我记得他叫甫善，人如其名，长的也很是善良，他弯腰俯身道：“娘娘，殿下此刻正在里面同李天王议事，还请娘娘稍等片刻。”
我点了点头，仰首看了看太阳，今日怕是卯日星君早餐吃的多了些，将日头托的这样高，日晖尽数洒满，甫善道：“娘娘进去等罢，我去知会殿下一声，这样大的日头娘娘别中暑了才好。”
我心知瑾渊一向办起公事来认真谨慎，我不欲此时扰了他，再者这事并不急于一时半刻，便挥挥手对甫善道：“那我先回去了，若是他忙完了，你再告诉他便好。”
甫善点点头，我转身，后面传来“恭送娘娘”的敬音。
我在云上漫无目的的飘着，念露在一旁提醒我道：“娘娘，咱们回宫罢，你早膳还没用呢！”
我默许，掉了个方向，却突然在眼角间瞥到一行小仙娥捧着各种花枝与花篮从一处缓缓行出，我有些好奇，念露道前方是叫“浣花宫”，是天界掌管各宫花草与庆典宴会时负责花饰装点的地方。
我蓦然想起芸芷曾道她娘亲死后便沦为浣花宫中仙娥，我与她现在既是一体，突然很想去看看，我的前世，她到底是如何成长的。
浣花宫内从宫门内几丈远外便是一条小溪淙淙，映着碎金子般洒下的阳光，窈然深碧，纤秀长曲流向深处，他处皆是各色花草，紧挨溪边一水儿种的是桃树，阵阵微风吹过，桃花瓣瓣落于溪中，如花雨一般飘洒，漫天飞舞轻扬复落，脚下的绿草如长绒丝毯一般柔软，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
桃树后又种了些低矮鲜花，牡丹芍药一应鲜红嫩粉晃人眼，百合茉莉朵朵清幽贞纯尽典雅。我置身在这令人心神荡漾的花溪绿柳中，觉得芸芷在这样涤荡人心的地方长大，是件很有福气的事。
我不自觉地往花溪深处去，周围的小仙娥恭谨的福礼，我看看这姹紫嫣红中的小人儿们穿的却不如这花班艳丽，一个个皆是清雅的艾绿的素色宫衣，大概是取了这“浣花”的本意，即使身处万般瑰丽，也要永葆纯洁。
我向里寻着，突然在繁复的花丛中“噌”的窜出来一人，险些撞到我的身上，我往后一个踉跄，念露稳稳的扶住了我，那小丫头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花盆洒出来些土，她连头都来不及抬便俯身下去道：“栀子以为身后没人想快些换土，谁知冲撞了仙子，栀子知错了，不是有意冒犯，还请仙子赎罪！”
我扶了扶胸口，还好没有摔进溪中，否则瑾渊又要担心了。
她口中还在不断絮叨着道歉，旁边跑来了个年纪稍长些的仙娥，一见她便上去掐了她一把怒道：“小丫头片子！看仔细了那是雪青娘娘！你眼睛长哪儿去了！”说着朝我屈膝行礼补谄笑道：“娘娘赎罪，这丫头脑袋本来就不好使，原是在后面翻土浇水的，今儿人手不够，才让她到前面来补个空儿，谁知就这样毛手毛脚的……”
我忙摆手道：“无碍无碍，她也并非故意，你不要苛责她了。”她怯怯抬头望了我一眼，这一眼却登时如糟了雷劈一般的表情，半张着嘴愣在原地，而她这一抬头，连我都倒吸了一口气，心中像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奴儿……她是在幻境中求了佛祖救芸芷的奴儿……
旁边那仙娥见我俩久久不动，以为奴儿被吓傻了，忙往前推了她一把道：“脑子怎么又不转了？！还不跪下向娘娘认错！”
她被推的一个趔趄，顿时也反应了过来，忙下跪道：“栀子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娘娘，娘娘大人有大量，栀子不是故意的……”
旁边那仙娥又想开口，我手一挥止住了她的话头，俯身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她把头垂的很低，声音却比头还要低，半晌道：“栀……栀子……”
我轻轻一蹙眉，直起腰来对念露使了个眼色，念露登时领会，对那仙娥道：“娘娘适才看上了几朵花儿，想拼个花篮子回去，姐姐能否随我一道去，顺便指点一二？”
那仙娥看看我，虽有疑惑却也“哦哦”地应了下去。
待她二人走远后，我扶起还在地上跪着的奴儿，不，应是栀子，她一双眼睛自打适才看过我之后便再没抬起来过，我轻轻与她道：“栀子，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她身体不经意颤动一下，我续道：“能否去个安静些的地方？”
她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在前面引路。
我随她走到了这宫内的溪水尽头，此处花已是稀少，只剩些星辰花与金叶苔草，零零散散地点缀其中，寥落的很，难怪此处人烟也稀少起来。
我俩在一株凡陀罗树下站定，我抬头看了看枝杈上的叶子，凡陀罗同松柏有些相像，无花无果，只有银色的罗纹宽叶茂盛地长在其上。
栀子低垂着头，我抬手压低面前的一枝，瞧这上面淡淡银光，平静开口道：“奴儿……”
她听我这一叫，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半天才抬起头来，眼眶已经红了，却道：“娘娘……娘娘认错人了……”
我顺手折下枝桠，化成银剑，执着剑柄往前走了两步，道：“是我认错人了……还是你不愿认了呢？奴儿……”
她哆哆嗦嗦的接过银剑，那剑一到她手中登时又化作枝杈，静静躺在她手中，她一个寒战，眼中即刻如洪水般蓄满泪水，哽咽道：“你是？”我朝她淡淡一笑，觉得自己这个笑却无一丝开心可言，她终于蓄不住泪水，沿着眼眶直直留下来，“仙子？是芸芷仙子？”随后又摇摇头狐疑着似是自言自语道：“不……不对，佛祖说只有承接着芸芷仙子‘化刃术’的一魂能转世，并未会有前生记忆……”
果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搅的我心中很是难受，我扶起她，她紧紧抓住我的手一个劲儿的抽泣。我递给她一条帕子，她摇摇头，我叹了一口气，对她道：“奴儿……我并非芸芷仙子……”
她拭泪的动作一顿，又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那你如何知道我是奴儿？”我凄然一笑，连她都以为我就是芸芷，瑾渊又如何……
我轻轻道：“我不慎摔落宿世池……看见了而已。”她怔怔的不动，我接着道：“我今日偶遇了你，也算是我们主仆前生缘分未尽，我虽没有芸芷仙子前生那样的脾气秉性，也没有芸芷前生那般刻骨铭心的记忆，但是她的一魂毕竟与我是一体的，我见了你，也无半点生分。”
她仔细瞧着我，如回忆一般缓缓道：“当初我只是山间的一只乘黄，那日被猛兽所伤，半个身子血流不止，差点丢了性命，芸芷仙子下天界寻花时救我一命，并把我抱上天界修养，随后我便与她一同在浣花宫中。我喜佛经，芸芷仙子便极力引荐我，终能得些佛祖的指点，直到……三殿下后辟了一方宫苑给芸芷仙子居住，芸芷仙子便带我过了去……而，而芸芷仙子与那妖界熙少主暗生情愫，熙少主被妖神罚死后，三殿下又下落不明，芸芷仙子自觉愧对二人，便……仙子饮鸩而死后，我央求佛祖救仙子一命……”
她长喘一口气，望着天边续道：“佛祖说芸芷仙子心中仇恨太重，必不得善果，且以鸩羽入酒本就对仙根动摇颇大，芸芷仙子也仅剩一魂，所以……当初佛祖要在寻一仙家待产之人而降下芸芷仙子这一魂，恰逢白泽神兽一族中有待产之人……”
我不知该是有一个如何的心情来面对，“三殿下知道这事吗？”
“三殿下因上次的天妖之战而下落不明，归来后便找到我问芸芷仙子的下落。我……已是一一向他说明，殿下伤心不已，我想重回浣花宫，殿下换下了浣花宫中所有曾与我和芸芷仙子相识之人，也不许天界之人再提起芸芷仙子，而我亦是改名为栀子，从此后再未踏出浣花宫一步……”
我之前对瑾渊知道此事想的很简单，我总觉我既是已与芸芷为一体，他爱芸芷便是爱我，但此时奴儿的话已是将我这心如熊熊烈火一般浇了的只化成了死灰，冰冷的死灰……原来我没有那样大方，我亲耳听到他着实是知道芸芷转世到我的身上时，我心中的似乎砰然破出一个空洞，有冰冷的寒风从这个洞中毫不留情的凛冽着刮过，划出心上道道裂口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木然地转身，脚下有些虚飘，奴儿忙过来扶我，我瞧着她眸子中自己灰败的脸色，冷笑道：“奴儿，你对芸芷仙子如此忠心，我适才说我其实并非真正是芸芷仙子前世，你可是失望？”
她定定瞧着我，“当日芸芷仙子救了奴儿时，那般上善若水同娘娘如出一辙，奴儿与娘娘虽未相识长久，但即使娘娘并未是仙子转世，奴儿也相信娘娘为善人。”
我转头看着她，心中哑然，瑾渊是否也会只这样想，不，他不是，他禁了天界上下的口，怕是被我听见其中的传言罢了！他爱我，其实爱的是芸芷转世在我身上的那一魂！
我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了皮肉之间，走出浣花宫，我喉中如梗骨刺，我闭眼定了定神，睁眼时回望着鲜花遍野的浣花宫却如荆榛满目，我无力道，“走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