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前尘往事无奈悲情
虽隔世，却未改，夜莲岛中，月桂树下，听雨回澜；聚窟凡间，碧光天寒，生死与共；碧穹天庭，龙凤红烛，情结一生；宿世姻缘，锁仙负重，魂飘魄散……
我记得，三十年前，我睁开眼时，周遭静谧无声，唯夜明珠散出淡黄幽光。而那时爷爷正叼着水烟袋子，流着哈喇子，在我榻边打盹儿，满面皱纹却是鹤发童颜，我那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为何来此，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
我的记忆似是被生生截断在三十年前，在那之前我毫无印象。爷爷告诉我，我是凡界山中的一尾雪狐，因父母双双在山中遇难，而我亦是被重伤，好在他那日去山中拜访，瞧见了我，便把我带回妖界将养着，养了这长时间，我总算是睁了眼，但大约伤及了脑袋，故而前事全部如垃圾一般被倒空，连个头发丝儿都没剩下。
而我记得那日爷爷抚着我的脑袋道：“你名为忘离，这名字委实不错，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罢，省了好多事，呵呵……小离啊！从今日起，你便与爷爷一块儿过日子罢！爷爷就你爹一个儿子，你真真儿是我们的一根儿独苗了！”
我那时听着爷爷对我道出的那般凄惨身世，只觉当听成故事一般的哀叹，那时很愧疚，觉得作为女儿，竟然对自己爹娘的西去毫无锥心刺骨的痛楚实在是不孝，但今日，我才明了，我为何会失忆，我为何会对天界之物如此熟悉，那样的梦境并非偶然！
这副身子虽不知是哪里来的，但……前尘往事如潮水一般汹涌灌入头脑中，似是要爆裂地让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一桩桩，一幕幕！
妖界雪狐忘离，前生，乃天界神兽……漓雪青……！
我抱着膝坐在榻上，心中犹如结了万层霜冰，我委实不能接受这样的转折，柳暗花谢，这样的回忆于我来说诚然不如忘记，但……
“忘离？！你醒了？！！”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曾于我耳边低语，曾许我生生世世，曾冷冷对我道：“你……亦是她……”
我没有抬头，因为我不敢看见他的目光，生怕自己会再次陷在其中而不可自拔。
“忘离？……你该叫我，雪青，或是，芸芷罢……”我淡淡说着，心口的那个大洞被撕扯地生疼，但自己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痛苦的样子了，更休说眼泪。我前一世怕是已经流干了，这一世，只剩痛楚。
“你想起来了……？！”他疾步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语气中满满的欣悦。
我从他手中抽回，依旧没有抬头看他，抱着膝的双臂紧了紧，“呵呵，灌了那多的宿世池水，自然想了起来。”
“雪青！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找回你了，我终于把你找回了！”他一把扳过我的身子，我被迫看向他，那双眼我曾多么的熟悉，我曾多么的沉醉，直到现下，我依旧会眷恋这双凤目，但我亦是能想到，阿寅走时的那场飘雪！阿寅那双眼睛再没能睁开，再没能喊我一声“二姐”……！
“雪青，我以为今生再见不到你了……雪青……我好想你……”他把我紧紧抱在胸中，那股力道恨不得要将我与他融为一体。
眼眶中的泪水不自觉流下，我原以为自己已是放下了这段情，但时至今日，才发觉，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依旧如同从前一般，会让我心动如同初识。
“瑾渊……好久不见……”我怔怔说道，他勒紧我的手臂一震，看着我，艰难开口道：“雪青……你可是，还在怪我？”
我凝视着他觉得他，怪？！是，我委实怪过他，甚至恨过他，但如今已是风平浪静，前尘往事随流水落花，阿寅已是仙逝，我怪他又有何用，恨他又能怎样，况且，我此时已是不愿再纠结自己究竟是何人，前世他虽伤我之深，但今生……我却只觉得，自己能黯然渡过便好，故而……
“瑾渊，怪与不怪，已是无意义。你我前生无缘，但诸事已过，我们都放下，可好？……”
他蹙眉望着我，“雪青……我，不解你何意？”他带着颤声，有些惊惧道。
“送我回妖界罢……”
我话音刚落，他双眼如炬地盯着我，突然握紧我的手腕，“送你回妖界？！可是要你再从新嫁与琪凛？！”
“琪凛因我失了一魄，我不能如此忘恩负义……！我已是没有什么能报答他，唯有……”
“不行！”我还未说完，他便开口高喝着打断，眸底已是深红。“他若是当真失了一魄，我自有办法替他疗伤！但你不能回去！”
我苦苦一笑，淡淡开口，“若是这样，那我就去凡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补道：“我不知自己现下是仙根还是妖魂，但无论是什么，我都愿废去，入凡间……”
“雪青……！你还在恨我……”他涩然道。
“瑾渊，我说过了，我已不恨你，那些已是前尘往事……只是现下，你已是天帝，而我……我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仙我做过，妖我亦当过，我不愿再颠沛流离了，听闻凡人虽无半点仙力妖法，但，一生不会很长，若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亦会忘尽前缘。瑾渊……我不想再受苦了……”
“我很累了，真的很累了……我这一醒，皆是阿寅在我怀中的情形……瑾渊，我背负不起……”说着说着，我又是声泪俱下，前生的愧疚，今世的报恩，都让我恨不得能即刻结果了自己！
“雪青……你是我的妻子，你回来了，我们一切从新。阿寅……阿寅虽回不来了，但他亦是不愿看着你坠入凡间受劫。雪青，你不会再受苦，你无须再背负任何，一切都由我来！我唯求你一事……”他再次把我揽入怀中，“不要再离开我……我亦不能承受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阿寅已死，琪凛失魄，这些我都不能视而不见，我无法踩着他们的痛楚与瑾渊若无其事的回到从前，我做不到……！
半晌，他放开我，拂去我腮边泪水，低声道：“你才刚醒，再歇息一会儿，我去让人弄膳食过来……”
说罢起身慢慢走了出去，临关上门时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自己又躺了多久，直到那日头由我初醒来时的清亮逐渐转为赤色，我知道卯日星君恐怕这时该是赶着那日头入海，屋外不断飘进一波｜波菡萏香气，小池残阳，落霞明，水无情。
“小姐……？”有人在屋外轻唤，我已听出那声音是念露。
“念露？快进来……！”
“小姐……小姐你终于想起来了！”她扑到我榻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哽咽道。
我摸摸她的面颊，鼻尖一酸，“我想起来了……念露，苦了你了……”
“小姐既是能回来，念露怎样都不算苦！”她一抹泪水，认真道。
我无奈笑笑，念露跟了我这长的时间，我俩自小玩在一处，虽名义上是我的侍婢，但我俩却情如姐妹，“我离开了这么长时间，家中可好？”
她破涕为笑，安然道：“小姐放心，家中一切安好，君上与夫人已是离开昆仑隐居，漓暮仙上在陛下做下司协助凡间君王之职，漓曦上仙……有时在夜莲岛，有时会回昆仑，雪兰仙子与浩清仙上仍在南海，雪兰仙子已诞下了一个小仙君……！”
我拉着她的手，一时间觉得白驹过隙，原来我过的混混沌沌地三十年，大家都平安无事，这便好，纵使我当日被钉死，纵使我一直失忆下去，有了这些，亦值得了。
“你呢？为何还在这碧穹宫？那日我来，你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我？”
念露小脸一红，低下头懦懦道：“自从小姐仙逝，陛下闭门了三个月，那三个月天界阴雨连绵，要么就是风霜不断，直到先帝让位于陛下，陛下才迈出这碧穹宫。而念露自始至终都觉得，小姐一定会回来的，便求了陛下留在了天界，只是没在碧穹宫，而是去照理了那天池的荷花与夜莲。至于那日……”她抿抿嘴，续道：“那日天帝自妖界回来后便把我招了过去，告诉我小姐你真的还在，还能回来！于是我那几日便一直留在宫中，直到天帝对我说他要接你回来，但说小姐已是不记得前事了，对这宫中上下之人皆禁了口，说只当你为天界之客，万万不得泄露半点，唯恐会吓坏你，于是……那日念露不得以才要装作不认识小姐……”
我听她断断续续说完，叹了口气，笑笑道：“罢了罢了……若是你那日没有禁口，认了我出来，那时我还尚未想起你，也是没什么用的。”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念露这就去告诉仙君与夫人，还有漓暮漓曦上仙，雪兰仙子……”她说着急急往外走，我一把扯住她，她一个趔趄，不解回头看着我。
我干干道：“念露，先不要去……我……还不知要怎么见他们。”
念露返回身来，焦急道：“小姐不想见他们吗？”
“不……！不是……我已是三十年未露面，恐怕你们都当我已死，现在有些仓促，我还未准备好……”
念露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姐饿了吗？念露去把晚上端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