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朱蘅随着人流一起下了楼，一起到了停车坪，看人家都急匆匆地钻进车里，打方向盘，然后一溜烟地离开了。她坐到驾驶位上却不知道方向盘该往哪打。她不想回家。家是个空壳，老公在外地做生意，儿子住校，偌大的三室两厅没有一个人，那种冷清让她窒息，让她压抑，简直就要她的命。停车坪上的车很快就只剩很少的几辆，有一辆的引擎盖还打开着，主人焦急地在查看着什么，显然是车出了毛病一时走不了。朱蘅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太引人注目了，急切之中她一拍方向盘想到了一个地方，她决定到那里去看看，或许在那里能找到“空谷”的踪迹。尽管她知道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反正中午她也没地方去，找人也算是一种消磨时光吧。

朱蘅把方向盘向左打死，然后很快地也把车开出了停车坪。她要去的是一家名叫“非主流的外遇”的酒吧，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吃的饭，她看得出他和那里的服务生很熟，也许某个服务生会知道他。

这家酒吧在这个城市的东边，从办公楼到酒吧，要经过朱蘅家的小区。朱蘅却下意识地绕开了这条道，她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做。一直以来她内心深处对家就有一种恐惧感，站在空旷的房间里总觉得身边有什么动静，要么是后脊梁冷冷的，要么就嗅到了一种接近腐朽的气味，像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朱蘅从来不是下班就积极的那一类人，她经常很晚还泡在办公室里，东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想回家。回到家，她也是早早的上了床，睡不着也要上床，依着被窝似乎就有了个伴，那种恐惧感就少了许多。她把两条腿放在被窝里，披散着头发，懒懒地靠在床头，腿上架着个笔记本电脑，随意地点击着，要么看看多愁善感的韩剧，要么看看一些关于女性健康的知识，当然也不时地翻翻那些花边新闻，偶尔还看看那些不雅照之类的东西。一直到看疲惫，睡意蒙眬了，才靠着床头随手把衣服扯掉。有时候扯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挂，把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当个人暖着；有时候就索性穿着毛衣，身子往下一缩，缩进被窝里了事，只要能安稳睡到天亮就谢天谢地了。

朱蘅对网络上的东西不是很懂，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学会在ＱＱ上聊天的。为了和打印室联系方便，单位的小张给她申请了个ＱＱ号，并且教她使用。申请ＱＱ号时，小张说：“朱主席，起个网名吧，随便什么都可以。”

朱蘅想起一些政府网站的栏目，就说：“叫综合治理吧。”小张笑了，说：“这……这……也太正儿八经了吧……没这样取网名的。这是个人的东西，要个性化，领导也不这样起网名，咱统战部长还叫‘今夜星空灿烂’呢，生活化一点吧，尤其是您，女性化一点，譬如春风啊明月啊，花好月圆啊。ＱＱ不仅仅是传文件用，还可以玩游戏，可以聊天，可以和朋友倾诉……”朱蘅想到了自己窗台上的那盆墨兰，说：“就叫幽兰吧。”

后来朱蘅也加了几个老同学的号，可是她并没和老同学们说什么，这些老同学都在本市的一些政府部门工作，知道朱蘅副县了，在他们中间算混得不错的，所以一般都很巴结，见面就说汇报工作，或者说思念仰慕之类的话，都是场面上的那些话。搞得朱蘅也不好和他们说私房话了。当然朱蘅也有自己的顾虑，她知道不是什么话都可以和这些人说的，没准什么时候就传到单位了，会对她进步有影响的。女人都有倾诉欲，成功的女人也一样是女人，朱蘅当然也一样愿意面对着一个静静的聆听者一吐为快啊。她真正开始倾诉，是在认识一个网名叫“空谷”的男人后。

“空谷”的头像是一个圣诞老人，白髯飘飘，在亮起来的时候，那长长的白髯仿佛会飘动。首先吸引朱蘅的倒不是那个头像，而是他的网名“空谷”，和“幽兰”合到一起，正好是空谷幽兰，这是个让朱蘅眼睛一亮的名字，再就是“空谷”的ＱＱ个性签名，那真的很个性，是这样一句话：“我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这几个字一进入朱蘅的眼睛，就让朱蘅的心颤了一下，她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到现在朱蘅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朱蘅就点击进入到他的空间，说实话他的日志并不精彩，大多是转的，相册也空空如也，可朱蘅还是在他的空间里徜徉了许久。朱蘅是被他空间里的音乐吸引了，那是许巍的慢摇，带着几分忧郁，几分颓废，一首接着一首——蓝莲花那一年曾经的你……都是朱蘅爱听的，朱蘅车上的ＤＶＤ片几乎全是许巍的。许巍是朱蘅喜欢的歌手，她喜欢那略显沙哑的嗓音，喜欢沉浸在那忧郁旋律中的感觉。朱蘅觉得“空谷”肯定跟她有着某种相同的情怀，她先问“空谷”：“你喜欢许巍吗？”

“空谷”说：“是啊，喜欢他的忧郁和青春的躁动。他的那种孤独和无助让我感动，让我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

他的回答引起了朱蘅的共鸣，朱蘅说：“哈，我们同好，连名字都很巧。”

对方很快就打出四个字：“空谷幽兰”。看到那几个字朱蘅产生了一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

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在聊天的过程中朱蘅感觉对方成熟，善解人意，说话很有修养，他也从来不问朱蘅的工作单位，也不要求视频。朱蘅觉得他应该是个老实人，是个可以说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