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如兮顿时气结。她就地一滚，又是那瓜子脸的女子模样。相比上次见面时，她不再那么狼狈，头发高高挽起，呈叠云拂柳髻。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眼神清澈，更衬得那双眸子飞扬入鬓。只见此时，她正紧抿着嘴唇，面带怒气地看着陌璃。
恢复人身的陌璃让她觉得胆寒，这是她极其不愿意承认的！
跟那颠倒众生的邪魅容颜无关，跟那俊逸出尘的清朗眉宇无关，也无关于那矛盾又相协的气质。只是那股不断从他身上外泄出来，凛然于天地间的霸气，让人只能俯首，臣服于他——
只有他才可以，站在那方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处，傲视苍生，驰骋天下！
“你选择别路，却没有做到！”碧如兮强迫自己直视着陌璃那探寻的目光，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你离开她，可是你却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见陌璃不语，女子更显得理直气壮，“你现在已经恢复人形了，应该马上离开才是…呃…”
脖颈处蓦地一紧，呼吸一窒，整个人就那样硬生生被提了起来。那铁钳般的手令她无法脱身，碧如兮在空中艰难地挣扎着，瞳孔因痛苦而睁得大大的，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说过的话，我不想再重复！事不过三，你好自为之！”陌璃手一松，碧如兮就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她辛苦地咳着，双手抚上自己那纤细的脖子。那里，五道深深地红色指痕触目惊心！
她低垂着头，坐在地上没有起身，眼珠不住转动着，那被遮住的眉眼间一片算计的神色。
“我还不是为你好！咳！咳！”碧如兮的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色，声音不再妩媚动人，变得沙哑难听！可是说出的话却成功地让男子停住了离开的脚步。
“什么意思？”没有回头，陌璃冷冷地问。
“她已经找到了那个人——这样，你还要留下吗？”狭长的眼眸不放过男子任何的表情，她刻意拖长了语气问。
陌璃当然知道碧如兮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他如同被雷击中般，怔仲在当地！
他就要失去她了？！才刚刚决定要一直停留在她身边。
怎么可以？
脑中忽然闪过很多片段，他却抓也抓不住。回忆，碎了一地，都是零星的片段，凑不成整。只是那心痛，分外熟悉，似曾相识。
“荨…”
他们相识一百二十二年，不曾分离。如今，当他终于恢复成了人的模样，成为无愧于天地的存在时；当他终于可以自信而坚定地站在那光华倾倒日月的女子面前，对她说永不相弃时——
他就要失去她了！
这怎么可以？！
“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一瞬间，陌璃的身影已掠到了碧如兮的面前。女子不由退后两步。
“说！”他紧紧拽着碧如兮的衣襟，面上一片肃杀之意，可眼中焦灼不安的情绪却泄露了他此刻的慌乱！
心中窃喜，面上却故意做出一副惊恐的神色来。碧如兮颤不成声地说道：“那件事情当年惊动紫乌上下。虽然被广浮仙尊极力地压制住，遮掩了过去，可还是有只言片语流传了出来——”
“你知道些什么，快说？”陌璃手中力道不减，竟像是要把碧如兮的衣襟撕碎一般！
“——禁地里有一副画轴，是关于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到的女子！我因为好奇，想去窥得那副画上的内容，却不曾想到那幅画在事发后被广浮仙尊销毁了！可是我听说，她竟跟那画中女子长得一模一样！”陌璃听到这里，好看的眉头深深地皱起。
这可是触犯天条的事情！私藏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到的女子的画像，师尊已经是犯了大忌！何况还收了长相跟那女子一样的荨为徒，师尊到底想要干什么？！难怪当年她千方百计的隐瞒着这件事情，连自己跟荨都一无所知——
“你还知道些什么？”陌璃的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自己必须知道这碧如兮对那件事了解多少；必要时，他不介意送她一程！
“你真笨！既然那幅画上的女子是那个人，那男子不就是——”碧如兮故意省略了后话，眼中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听说她当年对这画中男子一见钟情，而后宁愿背叛师门都要下山寻他。只是她肯定没想到，那个男子是她永远也够不到的存在！哈哈哈…”一想到她永远也得不到那感情，碧如兮心情大好。一时间也顾不得陌璃的威胁，癫狂地笑出声来！
“闭嘴！”陌璃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
“我偏要说！不仅是她，连你也变得可怜了，你怎么比得过那个世间最令人向往的男子呢！”陌璃眸色一暗，放开了碧如兮。她说的没错，自己是比不过那人。可是——
陌璃心事重重地返回客栈附近。天边已露出鱼肚白，慢慢地亮起来。没想到跟碧如兮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不知道那女子起床后找不到自己，会不会再让自己在外面过一夜？！
“陌璃，你去哪儿了？”
人未至，声先到。倾荨推开窗户，疑惑地看着尘土满面的陌璃。清新的晨风拂过女子尚未梳理的长发，女子的面容在那一瞬间，散发出了比晨曦更动人的光彩。
“没去哪里，就在附近。”男子抚齐她的鬓发，神色有些疲倦。竟像是一夜未眠！倾荨不禁有些自责。昨天夜里自己任性地让他离开，他一定没有休息好！
“对了，荨，我们还要继续找那个人吗？”碧如兮的话，他还不能尽信！
那时他刚听蟒蛇精所说时，不禁出声反驳道——
“你说她找到那人了，这怎么可能？”那个男子即使再好，也只是传说而已。
“这我可不知道！众所周知，两百年前，吴牙山的仙神之战，他葬身于九重荒火，连魂魄都已湮灭，根本无法进入轮回道转生于世！可是世间偏偏就有这样的巧合！当今世间，那个受上天眷顾于一身的男子——荨阳王皇甫茗琛，他就跟那人如同孪生一般。而那天的品香会，刚好皇甫茗琛也在被邀之列…”
碧如兮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陌璃使劲摇了摇头。不！不可能，荨不会只凭长相就对一个人心有所属，何况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陌璃，我都忘记告诉你了。你知道吗？我找到那个人了！”陌璃从窗口跃进屋里时，倾荨突然回过头来对他说，“就是当今荨阳王——皇甫茗琛！”
她笑靥如花，眼眸之中一片明媚，那份喜悦溢于言表。
陌璃不由苦笑，这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的事情？
她对他，终究只是一份依赖。
竹马青梅，两小无猜，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久，所以连感情都变得模糊不清。她对他，可以像亲人一样相濡以沫，可以像朋友一样患难与共，可以像不可或缺的人一样相互思念；可唯独没有爱！
他注定要离开她吗？
自己也曾下定决心，想要陪着她一起面对危险。可是，她已经如愿以偿地找到了那人。那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力引开黎楚邪，即使同归于尽也要杀掉他，永绝后患！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跟她分开——哪怕，她爱的不是自己；哪怕，终有一天他会把她交到别人手里。
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现在，若他不能狠下心来离开她，只会把危险和伤害带给她。倾荨当年年龄尚幼，已经记不得太多的事情。她忘记了上古阎魔黎楚邪的可怕，只记得自己为了救她变成那人心猫身的恩情！而她，一心只在那个人的身上…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还好好地生活下去——
即使陪着她的那人不是自己，我也一定心甘情愿！
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并不那么在意，陌璃缓缓地开口：“荨，我们——”后面的话他说得艰难。
“嗯？”女子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要离开了。”男子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他的嘴角依然扬起，只是多了些淡淡的忧伤。
“你说什么？”倾荨愣愣地，只是反复问着，“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陌璃闭上眼睛，努力压下心中强涌起的心疼，“我说，我要离开了。”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陌璃淡淡地开口，话变得冷漠又疏远。
“那…如果我说…如果我说留下来，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女子脸上出现从未见过的惊惶神色，她的话都要说不清楚了。她一向淡泊，在人世漂泊百年，见多了缘聚缘散，觉得一切都是定数，不能强求。生平第一次，却想要挽留住一个人，可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要说些什么才能把他留在身边。
“你别这样。”陌璃的眉间有些不耐。他也不想，所以不要再动摇他的决心！
可是女子却被那语气，那神色，伤了心。他已经不想再跟自己多说什么了，那不耐烦的样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只是他只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只想跟他在一起！
“我想跟你在一起——”
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子那生硬的语气打断，“可是，我并不想跟你在一起！”
倾荨闻言，身形有些不稳；堪堪后退几步，扶住了桌子。是吗？原来一直是自己，勉强地把他留在了身边；擅自为他取了那样的名字，就以为一辈子不会失去？！哈！她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她直直地望着陌璃的眼睛，眸子都失去了神采，脸色在一瞬间苍白如纸。
那难过的神情深深刺痛了陌璃的眼，指甲刺进了肉里都没有察觉，只是继续紧紧地，紧紧地握成拳头！
“忘了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