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和田秀赖心中暗叹。

倾涯接着道：“其实苏合香最适合装在铁质的小桶内，并灌以清水浸之，放置在阴凉处，以防止走失香气。和田先生取用苏合香时，定能发现其气味也有些许差别，其实这也能辨出苏合香的优劣来。”

“没想到倾涯先生对香材如此了解，真是让人刮目！”孙楚面含笑意，看来对倾涯很是赞赏，而对和田秀赖就不那么客气了，“既然和田先生自诩周游各国，有着丰富的见闻认识，那我这第三题，就请两位辨一辨这沉香和伽南香吧。”

孙楚说着，直接跳过众多还未揭开手帕的托盘，来到了最后的两个绿意小厮处。哼，区区远洋外的未开化民族，国力弱小暂且不论，就连历史都比不过我国，还敢在我天朝拿腔作势，耀武扬威！欺我天朝无能人吗？

他揭帕而起，霎时，幽幽香味，淡然绵长。

只见两个托盘之上放着取自树木本身未经修制的香材。走到近处，不管是气味，色泽，形状，大小，两盘香材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次，不只是和田秀赖无计可施，连倾涯也苦思良久。

作为账房的他理账珠算倒是一把能手。他从小熟读九章算术，因着与倾闻一同打理着拾香小榭，便也跟着倾荨习了诸多的香材香料香方。可毕竟隔行如隔山，这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领域。

倾涯无奈想着，怕是自己要输了这一试。

“中土产的沉香又名海南沉、白木香、莞香、女儿香、土沉香，为白木香的含有黑色脂状物的木材；而伽南香，又名奇南香、琪南、奇楠、伽南沉，为白木香近根部含油脂较多的木材。孙楚先生让我们辨识沉香和伽南香已是难事，然而此处不止有这两种香材，期间还含有盔沉香及他国的沉香，总共四味香材。其中，盔沉香又分三等，和田可有说错？”

孙楚笑道：“和田先生所言极是。那你有方法把这些香材区分出来吗？”

“让先生见笑了，和田才疏学浅，只能识得这呈盔帽形的盔沉香。”说着，他自两个盘中共取出三样形状异于其他香材的盔沉香，按品级排了顺序，“由甲等到丙等——先生请看，可是如此？”

孙楚见状，遂又转头看向倾涯，“倾涯先生，你可分辨得了这沉香和伽南香？”

倾涯略微沉思。蓦地，他伸手抓起一味香材，便往嘴里塞去。孙楚拦他不及，他已把每一种香材都尝了个遍。

众人见状大惊：这倾涯莫不是怕输给倭国人，而破罐破摔吧？

兰陵王本就对倾荨等人怀着敌意，眼见倾涯在比香之时这般不按章法，似是有意捣乱，不由冷了声音：“倾涯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技不如人认输便是，何必在此处捣乱？”

“左边盘中第一味为伽南香，第二味为来自他国的沉香，右边盘中为我国自产沉香及盔沉香。”倾涯未答非所问地说道。

付永兴连呼“神奇”，面露惊喜，孙楚连忙问道：“先生是如何分辨出来这些香材的，难道是真的是味道不同？”说着，他也学着倾涯的样子，拿起一块香材便往嘴里送。

“呸，呸，这味道…”真是不敢让人恭维！

倾涯笑，众人只觉得有如沐春风之感。紫袍回转，举止从容，他也像着倾闻的样子，远远对着倾荨一拜，“尊师教导，倾涯莫能忘。”

紫衣女子微微动容，她缓缓拾步走来，步步留香，身姿盛却群芳无数。她何德何能，受他们这样的对待？虚扶一把，倾荨让这个外表谦和儒雅的男子直起身来。她认真看他，忽得一笑：“倾涯，你是不是饿得急了？”

“倾姑娘不是常给我们讲神农尝百草——”倾涯被这样调侃着，有点不知所措。

“那典故是让你们懂得，什么事情都应该亲力亲为。虽说尝香未尝不是一种辨香的方法，但你用之过多——”

说到此处，倾荨望了望面前窘迫的男子和桌上所剩不多的香材，“浅尝辄止即可！你呀，牛嚼牡丹，白白浪费这么多珍贵的香材！我也教过你要勤俭持家啊，你怎么没学到一星半点呢？！”女子说着越笑越欢，最后连周围众人都感染了她的情绪，大家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倾涯赧然。倾闻走过来一把拉过他回到厅堂角落，“还愣在那里干嘛？没被笑够吗？”

“倾姑娘可否替令徒给我们讲讲这此中缘由。”付永兴抓住机会，向倾荨问道。

“付先生客气了。其实很简单，沉香与伽南香本是同出一体，分不清两者异处的大有人在。从国外引进的沉香又叫沉水香、燕口香、蓬莱香、密香、芝兰香、青桂香等，是瑞香植物，本就具有药性，可行气止痛、温中止呕、纳气平喘，味道更为苦辛。伽南香取自白香木根部，油脂更多，表面虽干涩且有风化现象，但切开后几乎全是油脂。因着这些油脂，伽南香质地偏软，咀嚼后会粘牙。沉香则更为坚硬，咀嚼后满口木渣。尝香辨香之法，非倾荨所创，古已有之。只是个别香材中含有毒素，不宜通用此法。”

“付老，那这一场比试的结果也是毫无疑问吧？”孙楚面上含笑，询问付永兴的意见。

“毋庸置疑。”付永兴笑道。

“当是如此。”孙楚也赞同。

“啪，啪，啪！”不远处有人在用力地鼓掌。

倾荨一瞬间愣在原地，那味道——

是他！

此时，在长安西郊的萸介林里，陌璃正往一处地方赶去。

萸介林。这是位于长安西郊的小树林，背面有个天然形成的土坡。土坡另一面宽阔无垠，没有植被覆盖，据说是因为土质缘故。后来便成为了随意弃尸的地方，形成了乱葬岗。与别处的乱葬岗不同，这里宽阔得连一个坟冢都没有，也没有挖坑掩埋，尸骨都是直接扔在那里，被野狗啃食，残缺不全。一眼望去，皆是森然白骨，层层叠叠，场面可怖。

而此处，就是那人约定的见面地点。

真是有够恶心的喜好！风中传来的阵阵腐臭熏着陌璃，他差点就失态得大吐特吐了。

明明是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此时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类似动物爬行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界上显得突兀之极。陌璃只觉得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好像正在快速地接近自己，而且来者体型甚巨。

那物体的气息渐渐近了，这时候，陌璃只觉得自己站立的地面都在不停地晃动，让人站立不稳。在自身野性直觉的牵引下，他身上的毛全部乍起，浑身僵硬着，紧绷着，呈攻防一体的姿势。

“小子，你就是这样欢迎我的吗？”一个妩媚的声音没有预兆地在陌璃耳边响起，着实骇了他一大跳。

那声音，令人浮想翩翩；

那声音，该是属于一个妖娆祸人的女子，一转身一回眸，都魅乱了众生；

那声音，在这尸横遍野的乱葬岗上，却端是诡异。

陌璃骇怕的是，这个女子离得自己这么近了，自己都还未发现她的存在。若是敌人，存着害他之心，他根本就躲不开她的攻击。不！是在还没察觉之时，就魂归忘川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碧如兮，你约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陌璃缓和了下情绪，转身望着这个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侧的女子，尽量镇定地发问。

女子长着一张好看的瓜子脸，但却过于尖削了点。长发未认真打理过，以至于在身后纠结成一片。她的面色有着淡淡的苍白，鼻梁高挺，樱唇浅薄。

最美丽的该是那眸子，本该是极美的丹凤眼眉，狭长而在尾端微微翘起。说是本该，那是因为现在她的双眼让人不忍目睹。瞳孔黯淡无光，眼白处带着血丝，整个眼睛都是肿着的，像是哭了很久很久后又一夜未眠的结果。

“看够了吗？不知礼数的臭小子！”这个叫碧如兮的女子嗔怒道。

“你叫我来若不是为了让我看你这个鬼样子，就快点说出你的目的来，我好回去洗洗睡了。”

“你…”女子气结，却奈何不了他。

要说修为，她是寒潭万年蟒蛇精，真身可与南海蛟龙媲美。而他只是在紫乌修练仙道的凡人，甚至这百年来，他只能以紫瞳黑猫的形态存活于世；

要说能力，她回身摆尾间，崩石裂山，百兽皆俯首听命，青魇铜铃，摄魂噬魄，人神将听她调遣。而他只能兽化，成为一只没有思想感情野兽，连当年修行的一半功力都不及。

要说美貌，啧啧，这个有眼睛有思想的生物都看得出来，她一风华正茂祸国倾城的妖界尤物怎么也比这只雌雄莫辩阴阳怪气的不祥黑猫强！

在心里好好安抚了下自己，碧如兮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跟陌璃说话。

却不曾料到，此猫已在自己身前整理出一片平整的地面，优哉游哉地卧下，阖起眼睑准备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