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茗…”昏迷中的女子也不知道走入了什么样的梦镜，口中不停喃喃着那个名字。
连睡着都不老实！恢复黑猫模样的陌璃，小心翼翼地把女子翻身时从她身上滑落的冰蓝色衣衫又给搭了上去。他用潮湿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女子的脸颊，“荨，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是陌璃啊！”细长的尾巴在女子紧紧阖着的眼睑前晃了晃。
“茗…”陷入梦魇的女子听不到他的声音，好看的眉头焦灼地皱在了一起。
茗，茗，茗！这个人到底是谁啊？陌璃有些心烦意乱地甩动着尾巴。明明自己跟她在一起的一百二十二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号人物！自己从没听她提过这个名字，他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是那幅画中男子的名字——
思绪如电光火石般闪过，快得让他抓不住。
“不！不要！茗——”倾荨突然惊叫一声，从梦境中挣扎了出来。她胸口因喘气而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还有许多晶莹的汗珠。
“荨，你做噩梦了吧？”眼前突然出现的紫眸，一如既往的清亮透彻，能映出人的影像来。此时，那里面全是自己惊梦后的狼狈模样！她直直地坐在那里，目光有些涣散。
“荨，梦见什么了？”陌璃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倾荨还有些失血过多的晕眩，她用手扶着额头，努力回想了一下，“梦醒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还好！这个念头一出，连陌璃自己都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里…是什么地方？”整理了下自己满是血迹的紫色外衫，倾荨打量着四周。
这里好像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小木屋，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床一桌一椅，连多余的摆设也没有。屋顶也许是因为大雨的缘故，坍塌了一角，有月光从那缺口处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斑块。
他们现在正坐在那张床榻上，因为处于角落的位置，所以月光照不过来，显得有些昏暗。
“这里是窦头山，距离长安城南面有上百里远。这片树林隐秘幽静，鸟兽甚多，大概山下的农户和猎户经常进山来打猎，就修葺了这样一个歇脚的地方。这里有些简陋，只能将就一点；好在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你安心在这里养伤…”
“陌璃——”
“怎么了？伤口疼了吗？”突然被打断了话头，陌璃紧张地看着倾荨。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女子认真地说，可脸上那揶揄的神色却出卖了她。
陌璃差点噎住。他这是关心她好不好？
看着陌璃那张臭脸，倾荨只觉得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连带着身上的伤都没有那么疼了。
她知道，自己这次能够获救，都是他的功劳。就跟以往不计其数的际遇一样，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当她遇到危险时，他总能及时出现。
“我昏迷了多久？”这次受得伤前所未有的重，陌璃肯定花费了不少心思才保住她的性命吧。
“五天。”
“倾闻倾涯呢？”
“荨，倾闻被兰陵王活捉了。倾涯可能已经…”陌璃想到那漫天的箭雨，他就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十分艰难地，才吐出两个字来，“死了。”
“是吗？”女子神色有些黯然，脸色更显苍白，“倾涯他…他的尸身在哪里？”
多年的相处，陌璃哪能不知道倾荨此刻的心情，“荨，你别难过…我之后有去找过，可是没有找到——想必是被毁尸灭迹了吧。你别着急，我会再去乱葬岗…”陌璃后面的话就像是蚊虫嗡鸣的声音，倾荨已听不真切了。她的注意力全在“乱葬岗”三个字上——
那个安静恬淡，与世无争的男子，已经再也没有了吗？
倾荨轻轻阖上眼睑。
无所求，所以死后连容身的地方都可以随便了去吗？乱葬岗，怎么能容下这样这样一个不求名利，不求富贵，只愿活得心安理得，只愿活得自由洒脱的男子？
很多年前，她就从茶楼酒肆中听说过他的名字。大名鼎鼎的苏州‘金指神算’岳斌涯，拥有一身记账通算的好本事。他手执一柄金算盘，能左右手同时清算两家不同商铺的账，并且能够做到没有一丝错误。
她想开拾香小榭时，找到他，笑着对他说，“我看上了你的能力，来帮我忙可以吗？”
他一愣，随即也笑了，“能请得动我的人，只有让我真心佩服的人。”
拾香小榭开张，他找上门来，“你这什么都挺好的，只是缺了一个账房，所以我来了。”
于是他改名换姓，长住下去。
品香会那一夜，他隔着众人远远对她一拜，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他说：“尊师教导，倾涯莫能忘。”
一声“师父”，她受之有愧。
倾涯，再见。再见不到了，是真的再见了。
陌璃静静地靠在倾荨的身侧，似乎能够感觉到她的悲伤。那么浓，化不开，消不散。
“死者已矣，别难过了。”陌璃轻声地安慰着，说出的话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其实最难受的是自己，当时明明自己还在那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当时光顾着和那个黑衣女子打斗，没有留意上方带着杀机而来的箭雨。听见倾涯那焦急地提醒，他只来得及带着倾荨险险躲过，从高空中离开，却再分身无术去救他。
“陌璃，我们去救倾闻吧。”女子语气认真地对他说，“他不会武功，受不住兰陵王的严刑拷打——”
“荨，你先养好了身体，我们再去吧。”
“我现在很好，真的！”倾荨试着就要下床去，可疲软的身子不听使唤。陌璃在一旁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努力，脸上的神色表示我才不相信你很好。倾荨瞪了他一眼，竟生生站了起来。可那虚弱的身子哪里经得住她这般折腾，一阵轻晃后，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陌璃一急，跟着跳下床去。他不禁对碧如兮有些怨愤。那该死的万年蟒蛇精！当时哄骗自己吃下的毒药差点烧穿了肺腑，化开了骨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效才刚刚开始起作用的缘故，自己只有在月下才能恢复人形，其余的时候还是只能以猫身行动，真是不方便！
女子没像想象中那样跌倒，而是稳了稳身子，向前面走去。没走几步，黑影闪过，她就被一股力道扑倒在地。松软的地面没有带来意料之中的疼痛，反而是身体被人压制着。倾荨伸出双手，不由自主想要推开身上的人。
“荨，你可不可以别那么任性。”男子悦耳的嗓音充满磁性，仿佛有着一股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听他的话。他双手撑在女子两侧，微微提起身子，依然保持着他上她下的姿势，把女子困在属于自己的领域里。
这一刻，时间忘记了流逝，停在那里不再继续向前。月光下，地上的两人都静静地凝视着对方，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有的只是深深浅浅的呼吸，交织在了一起。
倾荨的手掌还停留在想要推开他的那一刻。她蓦地移开了右手，微凉的指尖轻轻触及他的脸颊，却不敢再继续贴上那细腻的肌肤半分。男子抬起左手用力握住她那颤抖着的右手，将她温热的掌心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荨，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原来千言万语都抵不上这四个字带来的感动和幸福。
回来了，我的身边又有你了。
倾荨扬起嘴角，美目流转间，眼泪断了线，
“陌璃…”
“嗯，我在。”
“陌璃…”
“我在。”
“陌璃，陌璃，陌璃…”
“我在，我在，我在！”
她一遍又一遍叫着他的名字。他邪魅俊逸的脸上，始终挂着宠溺地笑，不厌其烦地应着。
这一天的到来，让倾荨等了太久了。她情不自禁搂住陌璃的脖子，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哭得惊天动地！
陌璃向侧面一个翻滚，长臂一揽，便成为了他在下，她在上的姿势。女子有些赧然地伏在他的身上，因为她发现男子竟然未着寸缕！
“陌璃…你可不可以…先把衣服穿上？”
男子挑眉，“荨，这可不像你啊！以前是谁强行把我扒光的？嗯？”
受不了男子那眉眼间的戏谑之色，倾荨偏过头去，不服气地说：“是你先装女人骗我的！而且，都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你还提，真小气！”
陌璃苦笑。真是霸道啊！
倾荨见他不说话，回过头来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深邃的眼眸不再是紫色，却带着同样的温情，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愫。
脸颊微烫，倾荨知道她一定是脸红了，于是忙着转移话题，
“陌璃，你是什么时候恢复原样的？”
“不久前——”想到这个，陌璃不禁恨得咬牙切齿。碧如兮居然就那样，把他一个人留在了乱葬岗！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光溜溜地躺在荒郊野外时，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他表情有些扭曲，似乎在生气？！是错觉吗？倾荨有些不得其解。
“荨，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从来没有分开过，对不对？”陌璃突然问道。
“嗯。”
陌璃莫离，莫要与我再次分离！倾荨还记得自己这样对他说的时候的心情。
“那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