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见倾荨摇头，面上笑意不减，剑眉微微上挑。这女子，真是有趣！

见过他的女子，无一不是面色羞红。又想靠近他的身前，又是欲语还休遮遮掩掩，作深阁娇闺状。更有些大胆开放的女子，频送秋波，暗递花笺，也是有的。他还从未见过像她一样的女子。

不为他的外貌惊艳痴迷，不对他的身份投怀送抱。

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只是初见，他便下了定义。

还没有哪一个女子，让他感到如此好奇。当他走近华奎堂时，便听见她在用那分外清晰明媚的声音解说着辨别沉香和伽南香的方法。他对香料素来没有多少兴趣，可是听她所言，却入了迷去，仿佛世间只剩下那一个声音。

他知道，吸引他的，并不是那些长相千奇百怪的香材，也不是那神奇独特的辨香之法，而是她那如春风般清柔的声音。

那是他便在想，这该是怎样的一名女子？语气不骄不躁，她该是秉性内敛，不轻易显山露水的女子；语调自然轻缓，她该是落落大方，在人前不扭捏做作的女子。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都是对的。

当他走进堂中去，那女子就像是感应到般，比众人更早地转身回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那瞬间，他感到一种难言的欣喜开始在他的心中酝酿，并扩散开去，周身都洋溢着一种暖意。

他第一次，为自己拥有这样卓然的外貌而高兴。虽然自己对别人评价自己的外貌如何出色早就习惯到厌恶了，但是这外貌却成功地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只这一点，他就觉得，有着这样的外貌，也许，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倾荨见他望着自己，顿时觉得有些赧然。其实自己并不是想拒绝的，只是刚好被其他的事情占了心思。如果可以，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她想出声叫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想走过去，却不知道他身边是否还有自己的位置；

她想牵那双温暖的手，在他留有薄茧的掌心细细摩挲，一遍又一遍，却不知道他是否还愿意；

其实，她最想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可是现在，他和她是陌生人，是初次相见的人；看向她的那双眼眸中，甚至没能让她有熟悉的感觉。所以，她只能像平常一样做着淡漠的回应。

“呵呵，荨阳王怎么这时候才来？好戏都上演完了！”兰陵王眼见男子的请求被拒，怕他过于尴尬，连忙出来打着圆场。

“哦，是什么好戏？”男子的笑容更大了点，一时间，让人如沐春风。

“刚好错过倾姑娘那独特的辨香之法，真是可惜之极！”

原来他便是荨阳王！当今圣上皇甫茗泽一母同胞的兄弟，先皇敬德帝的第三子——皇甫茗琛！

对于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倾荨一点也不陌生。

当年先皇驾崩之时，共留下八位皇子。四皇子、八皇子因其母出身低微，没有资格继承大统，甚至连封王都往后推迟了数年。九皇子常年缠绵病榻，再除去年龄尚幼的十皇子皇甫茗翊和十四皇子皇甫茗岚外，就只剩下太子皇甫茗泽，荨阳王皇甫茗琛，宣扬王皇甫茗佑。

而三人之中，太子皇甫茗泽继承了先皇的脾性，擅长攻于心计，城府深谙。在治理国家上，常常凭借着铁血无情的手腕。但是他也先忧于天下，先治于天下。不可否认，他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太子殿下。

荨阳王皇甫茗琛自幼胆识过人，灵慧异常。他有着无人可及，惊为天人的样貌以及令人臣服的君王气度。他天赋异禀，过目不忘，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他从出生以来，世人便对他赞誉有加。名门闺秀，官家千金无一不对他流露向往之意，爱慕之心。虽他自懂事起，便懂得避其锋芒，韬光养晦；但如他这般出类拔萃之人，却怎么也无法内敛华光，置身芸芸。

宣扬王皇甫茗佑个性张扬，不受拘束，虽生在皇家，却一直向往着闲云野鹤的自由生活。他身手了得，精通武艺，自幼在军中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常年下来，随着大军南征北战也立下了许多赫赫战功。

三位皇子都是当世杰出之才。而之中，又以荨阳王为之佼佼。先皇过世没留下只字片语，朝中便自发分成三派来，分别支持三位皇子。其间，当数支持荨阳王登上帝位的呼声最高。以至于后来太子继位后，给朝廷来了一次大换血，各方势力重新洗牌。当时被倾轧，弹劾，罢免，流放，甚至于满门抄斩的大臣不在少数。

倾荨还记得，自己与陌璃说起这个荨阳王时，陌璃说他是个明白自己要什么的人。当时自己不置可否，现在却突然感伤起来。

那时的他，一定伤得累得，比常人想象得还重。帝王之家，本就没有亲情可讲。异地封王，说得好听点，是独占一方土地的王爷。不用殚精竭虑，就能一生衣食无忧。可实际上，他未被委予实权，不能过问朝政，甚至从今往后，若非诏令，不能踏入京城半步！然而即使这样，却还要时常小心谨慎，不能行错半步。不然便会引来身居高位者的揣测和忌讳。

如此这般，伤得是心，累得也是心。他到底承受了多少不能对外人言语的痛呢？

倾荨望着他，他依旧是那光风霁月的存在。

一身玄色窄袖长衫，袖口处用上好金线绣有飞龙流云图案。那龙绣得活灵活现，仿佛要腾空而起，直破云霄。对襟处是雪白贡缎滚边，再配以一条白玉腰带，上面仅系着一块上好羊脂玉雕刻而成的玉佩。一身凝然自成的气度光华不需要任何点缀，只是靠近，都觉得耀花了双眼。

他此时也望了过来，“如此，本王该向倾姑娘陪个不是咯？”说罢，还眨了眨眼，面露一番狡黠的笑意。

“王爷贵为皇胄，本就事务繁忙；有事耽搁，延误了一时半刻也无可厚非，无需这般客气向民女告罪赔不是。如此，反而让民女深感惶恐！”倾荨打着官腔，有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皇甫茗琛不禁蹙眉，她在刻意疏远自己！可是，为什么呢？

“倾姑娘所言差矣，荨阳王来晚了理应受罚，你无需替他说话！呵呵，来来来，荨阳王你快先自罚三杯，再向倾姑娘陪罪一杯。大伙都等着呢！”兰陵王边说着，边吩咐下人拿了酒水来。

“好！既是如此，那本王就先干为敬！”皇甫茗琛也爽快之极，从绿衣小厮刚刚端出的托盘上执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三杯水酒，一气呵成，连饮而尽。杯口向下，没有酒水流出，他向众人示意自己说到做到。三杯罚酒，一杯不少，一滴未留！

“现在，倾姑娘愿意跟本王喝上一杯吗？”再次斟了两杯水酒，皇甫茗琛眼眸深邃，一瞬不移地看着面前这个紫衣女子。

她以薄纱覆面，面部的轮廓若隐若现，却掩不尽那清丽无双的面容。那如画的眉眼间深思之色稍作停留——

倾荨只一瞬，便排除了兰陵王在酒水之中动手脚的可能。

她能辨得异香，却无法辨出无色无味的毒药。所以，不得不防！

一壶酒，五只杯，皆经皇甫茗琛之手。两人喝着一样的酒水，他先酌，她后饮，表示酒壶里的酒无碍。杯子都是他随意拿取，她并非百分之百能拿到有毒那杯。可是兰陵王没理由会对皇甫茗琛下毒手，所以杯上也定是没有做手脚的。

此外，还有一种可能！那皇甫茗琛，可能早就跟兰陵王有此预谋，安排这一出让自己入局。两人实为一丘之貉，还对自己虚以委蛇！

可是这个念头还没成形，就被倾荨推翻——

她信他！

没来由的，可是却无比肯定，他对她，没存一点加害之心。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爷，倾荨先干为敬，请！”

不再犹豫，执起盘中杯盏，在宽大衣袂的遮掩下，倾荨把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甫茗琛也举杯同饮。酒液入口，齿颊留香。这是极品女儿红。醇香浓厚，芳欲醉人，他不禁赞道：“好酒！”

对倾荨做了个请的姿势，他率先一步转身，向那三张主位走去，在兰陵王左侧坐定。以左为尊！他本就是这天朝皇室中，最耀眼瞩目之人。面容俊朗不凡，举止从容有度，那光华气势，竟生生把作为主人家的兰陵王给比了下去！

百年的寻觅有了结果，终于见到那人后才知道，自己与他已有云泥之别！

这时，才发现，人生往往需要一个顿悟。只可遇见，不可预见。

第三场比试即将开始，倾荨没有回到之前与倾闻倾涯置身的角落，她站在堂中，等待将要与她比香的对手出现。

须臾，那个早间与白絮子一道出现的布衣少年走了出来。只见他一身行头简单之极，市井之间常见的粗布短打显得他身材高大结实，头发仅用栗色丝绦挽起。他双目有神，眉如刀刻，整个给人以干净明朗的感觉。

虽是整洁干净的衣衫，但在此间的达官贵人，无一不是锦衣玉帽，他身处其间，还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