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的灵猫在这里，他们就不需要再担心那个找茬的兰陵王爷了。当下两人很有默契的平复了心绪，恢复平日的淡然模样。

兰陵王把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看着那只紫瞳黑猫若有所思，微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陌璃此时眸中升起一片煞气。瞳孔的颜色渐渐转浓，像诡谲的夜空，化不开的浓墨深色，其间紫光乍现。

身边的倾闻与倾涯感觉到陌璃身边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住了，让人心脏骤停，透不过气来。他像来自地狱的恶鬼罗刹一般，周身透着一股死亡之气。

两人心里暗暗吃惊，刚刚看那兰陵王矛头直指倾姑娘，已然对她动了杀机。而陌璃，定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

“不知兰陵王大驾，民女倾荨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只见青色纱帐撩起，青衣婉约，薄纱轻盈，额下目上，黛眉如月，女子仅以一支含翠碧玉簪松松挽起青丝，几缕鬓发垂下，别有一番风姿韵味。她缓缓拾步走来，步步留香，身形娉婷，盛却群芳无数。

轻柔的声音是那人独有的。陌璃望着向他们走来的倾荨，眼中杀气慢慢沉淀，逐渐淡了开去。她总有这样安定人心的力量，只需看见那份宁静淡然，心便跟着，变得很平静很平静。

倾闻望着那青衣女子，初见时，她也是这般走来。

以前他性子孤傲，以自己对香料的了解无人可及而沾沾自喜。向来看不起其他调香师和评香之人，随不屑与他们交流。固步自封，终成井底之蛙。

直到盲目自大时遇到了这个年纪尚轻的青衣女子。

本也是瞧她不起，觉得女子皆是无才无识之辈。即使偶有略读诗书的女子，也是目光短浅，终日以夫为天，愚昧矫作。

可她却那般与众不同。其对香料的喜爱执着之深情，专研探寻之勤奋，见识认知之广博，第一次让他明白，什么叫作“人外人，天外天”。

与她比试香料，他输得心服口服，甘愿拜她为师，改姓为倾。舍弃“识香大师”的名声和“独香茗坊”的生意，千里苦苦追寻她来到这拾香小榭，甘愿屈身做个小小掌柜。别人无法理解，自己却是甘之如饴。

在这十尺见方的天地，他学到的比以往更多。制香之法及调香秘方，他看到了另一个更为广博的世界。

想必倾涯也是如此吧。虽对他并无诸多了解，但在店里一起共事之时，他也是怡然自得的样子。看倾涯刚才对白絮子不假思索地出手，就不难想到，在他看来，保住她与拾香小榭名声此事的重要性可远胜于得罪兰陵王。

自倾荨出现，兰陵王冰冷的目光便如影随形地跟着她。突然，他那轮廓分明的脸上浮起一丝未到深处的笑意。

“久闻倾姑娘‘长安第一调香师’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仙姿卓绝，非常人可比啊！”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倾荨怎得听不出来。只是，她不知自己是何时与这个兰陵王结怨的。她甚至，根本不认识此人！

倾荨如一朵镜湖幽莲般亭亭玉立，青纱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她静静地望着兰陵王，淡淡开口：“这些名号都是大家看得起民女随便给的，王爷谬赞了。”

倾荨嘴上对兰陵王虚意逢迎，心里却忍不住冷笑。早在里间，她就感受到了兰陵王的来者不善。此番这般惺惺作态，定是另有所图。

果然，只听得兰陵王朗声说道：“本王欲在八月十五于听枫苑的华奎堂举行大型品香会。到时候，不止长安，来自全国各地的知名调香师将汇聚一堂，于静夜朗月之下，相互切磋交流香道。如此盛况怎能少了倾姑娘呢？现在本王特意邀请拾香小榭参加八月十五的品香会，倾姑娘可否给本王这个面子呢？”笑不到眼底，兰陵王的语气咄咄逼人道。

“如此，民女先在这里拜谢王爷的盛情。八月十五，定当准时参加王爷的品香会。”倾荨爽快地应下，没有片刻思量，令陌璃等人纷纷蹙眉，都不知她心里到底在作何打算。

“荨，距离八月十五只剩十天，你真的打算去参加兰陵王的品香会吗？”待兰陵王领着众人离开后，陌璃终于忍不住出声问出自己的疑惑，“你明明知道那是一场鸿门宴…”

“陌璃，你没听到兰陵王刚刚的话么？”倾荨的话中听不出她是何情绪，“‘不止长安，来自全国各地的知名调香师将汇聚一堂，’这不比我们拿着‘大梦三生’在这里无止境地等快多了吗？”

“真的能找到那个人？那种香？”陌璃问着眉宇间满是疲惫的青衣女子。

也许吧。

倾荨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她满双九那年，自身修为已到破望，容貌不再更改，令所有人啧啧称奇。

有人说她是天降异能，毕竟修炼仙法，妄想飞升成仙的大有人在。可是修仙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每个阶段皆是一层考验，常人努力百年，可能都难以达到初识境界。她不过一个十余岁的少女，却连跃两级，精进到了破望阶段，怎能不让人羡慕！

可也有人说，这样不合常理的事端是诡异。若非身怀上古神物，常年吸收其灵气精华，断不会如此年少就到达如此境界。

为这不寻常之处，她闯入师门禁地，想从上古文献上获知缘由。却未想看到密室那一幅年代久远的画。

画中，一袭白衣的女子眼眸含情，螓首微斜，轻靠在一绝世清华，温润如玉的玄衣男子怀中。两人身处一片芊芊玉英，济美琼林里，俨然神仙美眷一般。可那画中女子模样姣姣，明眸皓齿，巧笑嫣兮，却分明是自己。

倾荨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如此动人的表情。她一向淡泊，静得像一幅画，一片湖，感情内敛而深沉，任何事情都激不起半点情绪。可那女子的眼角眉梢，无一不带上名曰幸福的痕迹，明媚得让自己都不经想贴近她的温暖快乐。

而那另一人——

倾荨回眸望去，只觉呼吸一窒，心跳顿乱。

碧落黄泉，红尘紫陌，他们，可曾有过交集？

明明只是初见，可连那衣袂飞扬的细枝末节，都分外熟悉。

他是谁？青葱手指缓缓抚过画像，指尖萦绕着余香，经久不散。

想必，不是属于这个尘世的人吧，所以才有那样的绝世风华。

他的眉眼间，都是望不尽的温柔眷念，整个人的光芒内敛而柔和，只感觉到无比的舒心，像风轻抚过脸颊。

她该是认识他的吧，曾几何时，该是认识他的吧？不经意间，泪已满襟。

自己是何种心情呢？记忆像是经过了很多很多个年头，画中两人似曾相识的幸福模样，画上似曾相识的味道，似曾相识的笔迹，就连身上，都像是有那似曾相识的温暖；却偏偏没有似曾相识的记忆来告诉自己，他是谁？

从那天起，她有了执念。想找到他，包括画上的味道。

那幅画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如果能找到那个人，那种香；这些疑惑，这些记忆，都会有个答案吧。

于是她这一找，就是历经浮世百年，却依旧什么都没能找到。

“可是不试试，怎能甘心呢？”倾荨轻笑道，她就是这样的人。认定什么事，就不会后悔，不会轻易放手。

微顿了下，她话锋一转，无奈地对众人说：“看来眼下，我们要开始忙了。兰陵王的品香会，不是那么简单呢。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要未雨绸缪才是！”

“要准备品香会上比试用的香吗？”倾涯问。

“现在还是先考虑下这个吧——”倾闻指指那两具正在逐渐僵硬的尸体，“这店里出了人命，官府必定会追究我们的责任。”

“这个兰陵王，好阴狠的一招！杀了楼兰王子，随水推舟栽赃嫁祸给我们。”陌璃愤愤说着，“倾荨，以前我们跟他有过过节吗？”

“我不认识此人。若说认识，我只与他的同胞兄弟，前任兰陵王爷杜封玥有过一面之缘。”

“是不是我去雾都寻那疏竹时发生了什么？”陌璃想到，二十五年前，他曾与她分别三个月，前往雾都为她找寻古文献上记作疏竹的一味香料。回来之后，虽她还是每日平淡怡然地过着日子，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她愈见沉默，常常一人在房内安静地坐着，眸中没有焦距，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那时也曾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就跟现在如出一辙地否认

“没有，你多想了。”

看出倾荨不愿在那个问题上多做停留，陌璃换了个问题：“那我们如今要怎么做？”

“静观则变。”

“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坐以待毙？”倾闻看着神色淡然地倾荨，有点着急。

“坐以待毙？”女子轻笑出声，“我只是见招拆招而已。与其担心未发生的事情，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情。”

“什么事情？”陌璃好奇。

“我们的客人还都在地上躺着呢…”

“哎呀！怎么把这茬忘记了——”倾闻惊呼，忙与倾涯开始调制石叶香，以供店里吸入过量迷香还晕倒在地的客人伙计使用。

哎，这是生意啊！生意啊！换言之，就是他们衣食住行、开销用度的来源，怎么能不紧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