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傍晚时分，王振华一行十数人在绕过三家堡后，终于到达丰卫渔村。

一路上他们甚是小心，尽拣荒野小路而行，路过有人居住的村落时都是远远避开，所有兵器都藏在唯一的一辆骡马车中，衣着上也略微改变了一下，均长巾扎头，身着及地长衫，身上所有可能泄露他们起义军身份的东西已被他们全部丢弃，远远看去，像一伙运送货物的游商。

到达丰卫村后，他们没有进村歇息，而是在距离江边约一里处的一间破河神庙中暂歇了下来。

待所有人均避入庙中，王振华站在庙院门口，看了看天色道。

“阿卫，你带一个人出去摸摸情况，看能不能搞一条船，能搞到的话，我们今夜就过江。”

“哦，另外你将骡马给卸下来，带上吧，反正我们过江时也不能带辆大车，要骡马也没什么用，就拿它跟老乡们换一艘渔船，老乡们也不容易，我们不能干无故断人生计的缺德事。”陈彦卫刚欲出门，王振华急忙补充道。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你放心吧。”陈彦卫说完后，便牵上骡马，叫上原本是周边村民的左小成，二人匆匆出门。

陈彦卫走后，其余人都在庙中找了个角落，暂时歇息了起来。

王振华没有闭眼休息，只是半靠着庙门上，一直在留意着外面的情况。

当他目光扫过一路上跟自己形影不离的李宝柱时，见其情绪似是有些低落，遂忍不住问道：“宝柱老弟，你家在何处，当初为什么参加起义军啊？”

李宝柱闻言，凝视了王振华一眼后，旋即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

王振华见李宝柱没有回答，稍稍楞了一下，便没再追问，继续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他知道，自己问的，毕竟是别人的私事，既然其不想说，再追问就没什么意思了。

“王哥，既然你问了，那我便告诉你吧。”心情低落的李宝柱，在沉寂了片刻后，出声说道。

“呵呵。没事，你要不方便讲也没什么，我只是随意一问，没其它意思。”王振华歉然一笑。

“王哥，我原本是北边藤县独冲岭山民，自小一直跟随父辈靠打猎为生，去年成家后，本想安安分分过日子，却不料恶霸李大虎，在一次偶然之下见到拙荆后，便一直纠缠不休，所幸我们山中猎户手下均有几下把式，那厮虽然垂涎，却也没敢做什么过份的事。”李宝柱眼中浮起一抹痛苦之色，回忆着过去缓缓说道。

“唉……”听到这，一旁静静听着地王振华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毕竟在这个年代，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实在是太普遍了。

其余人见李宝柱说起自己的往事，也纷纷围了过来，个个神情专注地聆听着。

“一日老父亲进山打猎，在追一只受伤的狗獾子时，不慎丢落山涧，摔伤了腿，而且胸腹肋骨也断了二根，于是，我便急忙连夜背老父往大安镇找大夫医治，不料李大虎那混账恶霸竟趁我不在，摸夜潜入我家，欲欺辱拙荆，不料被闻讯发现地老母亲拼死阻拦，那厮情急之下，将老母亲踢倒在地，可怜我那六十岁的老母亲啊，不甚额头撞上床沿，当场死于非命…………”

“呜呜……呜呜……我恨啊！！”说到这，李宝柱忍不住失声痛哭，低沉着吼道。

“别难过，事情已经过去了。”王振华见状，一把搂过李宝柱肩膀，轻轻拍了拍，说道。

“狗日的李大虎，李老弟，快说，最后怎么了。”张建新得闻李宝柱遭遇，义愤填膺怒道。

李宝柱边抽噎着，边继续道：“那厮见出了人命，便也慌了，没顾上再欺辱拙荆，急忙逃下了山去，第二天，我背刚受重伤的老父回来后，才知晓家里昨夜出了惨祸，老父亲一时受不了老母亲惨遭毒手的噩耗，当场怒极攻心，吐血身亡，而我在连遭打击后，也被气得发疯了，便抄起猎刀，直奔李大虎家，欲寻那厮报仇雪恨。”

说到这，李宝柱脸庞狰狞，眼睛变得猩红，眼神中的冰冷杀意让人望之心寒。

“那厮当时正在家中跟几个地痞饮酒作乐，我破门而入后，与他们打了起来，他们人多，我终究不是对手，所幸在受了几刀后，我终于拼死将李大虎砍杀，最后逃了出来。”

说到将李大虎砍死当场，李宝柱脸上掠过一抹狠戾之色，眼神中弥漫着滔天恨意。

“痛快，就该如此，杀他娘的。”张建新听到李宝柱终于杀死了恶霸李大虎，兴奋说道。

“逃出来后，我没敢在家中等官府来抓，便带着妻子逃了出来，最后加入了洪天王的拜上帝会，谁知……谁知……呜呜……”

讲到最后，李宝柱痛苦地双手掩面，已然泣不成声。

最后的结果，根据李宝柱先前的讲叙，大家都已经猜到了，在那次撤退的战斗中，他自己重伤，妻子被抓，最后被清妖凌辱而死。

“唉，李老弟想哭就痛快哭吧，哭出来后心里会好受些。”王振华深叹口气，看着泪流满面，强忍着哭声的李宝柱道。

“呜呜……呜呜”闻言，一直压抑着心中巨大伤痛的李宝柱再也没能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一时间，李宝柱的哭声，让气氛顿时变得沉重无比，几人均一脸凄然之色，有二人还暗暗抹了把眼泪。

……………………

“李老弟，死者已逝，再伤心也不能挽回，我们活着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振作精神，为他们报仇雪恨。”王振华看着痛哭流涕的李宝柱，心情沉痛地宽慰道。

“对，李老弟，别哭了，我们以后同心协力，多杀清妖，为弟媳报仇。”张建新被这种气氛搞得心中十分气闷，瓮声劝道。

“是啊，李兄，嫂子已经不在了，你不要太难过啊……”

………………

渐渐，随着众人的劝慰，李宝柱悲愤的心情慢慢略好了一些，并止住了哭声，心情也逐渐平复了下来。

只见李宝柱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对众人深鞠了一躬，随即神色坚毅地说道：“众弟兄们放心吧，今天是我李宝柱最后一次流泪了，以后流的只有血，哪怕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我也要杀光清妖，告慰亲人们在天之灵。”

见李宝柱终于从伤痛中走了出来，王振华高兴道：“好样的，宝柱老弟，你能这样想确实很对，我们要化悲愤为力量，去讨回我们的血债，我们…………”

“砰……砰……砰！！”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阿华，开门，快开门……”

“是阿卫，快……”王振华闻声急忙道。

“唰……”

没待王振华说完，张建新一个箭步朝门口抢去。

王振华迅速卸下背上鸟铳，拿一支在手中，隐蔽在破门板后面，并朝其余诸人打了个眼色。

其他人顿时反应过来，均纷纷就近隐蔽了起来。

张建新三步并二步抢到院门后，刚拉开门栓，陈彦卫便旋风般撞了进来，其身后跟着一脸惊骇，跌跌撞撞的左小成。

“不好，阿华，我们被发现了。”刚冲进门的陈彦卫没来及喘口气，便急忙说道。

“别慌，究竟怎么回事，说清楚。”王振华上前几步，迎上陈彦卫，搀着他手臂说道。

“呼……”

陈彦卫深吸一口气，示意张建新赶紧关上门后，急忙道：“我们本来正跟一位渔民商量用骡马换渔船的事，不料却见到一艘载着一伙清兵模样的快船朝岸边驶来，我当时没敢细看，便丢下骡马往回飞奔。”

“谁知，没跑几步，快船上的清兵似是发现了我们不同寻常的举动，便朝岸边射箭，幸亏我们跑得快，不然差一点被被射中了。”

陈彦卫回想着刚才在耳边呼啸的箭矢声，脸色惨白，心有余悸的说道。

“难道是清妖的水兵，怎么可能呢，这一带应该没有啊。”王振华闻言，皱眉思索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清兵，但我可以确定，肯定是清妖错不了，我们在前头跑，他们上岸后还一直追着我俩，估计马上就该追到了。”陈彦卫见王振华似是不信，急忙语气肯定地继续说道。

王振华正待再说什么，突然……

“里边的人听着，我们是大头羊手下水军，你们赶紧投降吧，要不然我们便冲进来了。”庙院门外一个破锣般的沙哑声音，大吼道。

王振华听后，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门外的清兵，是不久前叛离起义军，投降清廷的匪首大头羊的人，顿时心中放心了不少。

大头羊这厮，王振华略为了解一些，这家伙彻头彻尾就是一个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小人，做匪时，见起义军势大，打得清兵及其余势力纷纷溃败，便立马投降在洪秀全麾下，待见到洪秀全部被清妖从金田赶出来，实力弍微时，又转而投靠清廷，做清妖的走狗，调转枪头对付起义军，江口突围，不少起义军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大头羊下人数虽不少，估摸着有五六百人左右，但其麾下的喽啰们，战斗力却很是一般，欺负起老百姓来，那是凶狠异常，残忍无比，一旦与稍稍训练过的军队战斗，便一个个成了拔了牙的老虎，除了打顺风仗时跟着吆喝吆喝还行，遇到硬仗，只要稍稍抵挡不住，便会转身逃跑，乌合之众这个词用之来形容他们是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