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恶作剧的孩子打翻了红色的颜料，那刺目的红色染满了整只瞳孔，最亮丽的色彩也要被比下去。令人窒息的空气中，血的味道弥漫开来……

“老板……”

微弱的呼叫声将夏未语引过去，她慌忙把跪着的膝盖向前挪动，沾了血色的手指抚上小黑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变得惨白的脸，她轻轻拂开他额头上散乱的刘海：“不、不要说话……”靠过去的身体沾上了小黑腹部持续不断涌出的鲜血。

眼睛就好像再次见到了已经僵硬了的爷爷和奶奶的尸体，又要……又要让她去迎接重要的人的死亡吗？

“你看……你又不小心了……咳咳！”小黑捂着嘴咳嗽两声，从嘴角溢出几缕血丝。

“小黑，不要说话……你流了好多血……”夏未语试图伸手掩住他的嘴，却见他摇摇头。小黑对夏未语和赶过来的白夏都摇摇头，那是……拒绝的意思。

可是，这怎么可以……这么严重的伤势，不要说她了，就算是白夏也不会同意的。

“白夏？”看到了那个摇头的动作，白夏居然真的停下了要抱小黑起来的动作。你在干什么白夏，小黑受伤糊涂了，不会连你也分不清事情轻重吧？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是小黑抓住了自己的手，他摸索到她的手，抓的很紧，目光很急的锁定她：“你还是没有想起我吗？”

什么？想起……什么？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夏未语摇摇头：“我们先不说这个好吗小黑，你流了很多血，你现在必须……”

“不。”

“不要任性……”

“有些话我现在不说，怕以后没有机会了。”小黑出乎意料的固执，嘴角的鲜红衬着苍白的面容格外刺目。默不作声的白夏向前走了几步蹲下来，伸出右手拇指抹去那丝血迹，小黑静静的望进白夏的眼里：“白大哥……”

白夏狠狠的闭了一下眼睛，亮出一如既往朦胧的笑，似绵绵春雨，无端引出愁思：“好，我答应你。”然后站起身缓缓退至一边，又一挥手，阻断了那个女人崩溃的尖叫和不远处打斗的声音。

白夏无条件的妥协让小黑放松了身体，他仰面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声音近乎呢喃：“老板，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的你，开朗坚强，总是傻乎乎的笑着……而这样的笑容曾经多次给予了我你想象不了的力量……”他回忆起什么，原本空洞的金色眸子晕开成一片流淌着的怀念之光，但只是片刻，这抹些微的怀念就无迹可寻了，“老板，我希望……虽然我知道这很难，也知道这就像是无理取闹，但请你答应我。如果……如果我这次我不幸死了，请你不要责怪你的母亲，也不要去憎恨她，只有这样……你才能慢慢的摆脱从前的噩梦，慢慢的走出那个灰暗的世界……”

“不要胡说……”夏未语嘴角剧烈的抖动，反握住小黑的手，看他慢慢流逝力量，头上现出猫耳，“你不是妖怪吗……都说猫妖九命，不管是什么事，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总会有机会的……”她想要救小黑，但是在白夏都放任不管的情况下，她就是一个什么也做不到的，没用的人类罢了。

她只能等着别人来保护，眼睁睁的看着锋利的刀子刺进小黑的身体，眼睁睁的看着小黑的身体里潺潺流出的鲜血，眼睁睁的看他拒绝任何救治。她无能为力。

小黑说怀念以前的她，但是夏未语已然记不清以前的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了，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自私、仇恨、戒备、阴暗、不择手段……除了微小的没有完全泯灭的良知，一无可取。

小黑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停滞不前了呢？”又不等夏未语作答，径自说了下去，“看看这片天空，看看你脚下繁荣的城市，它们早就不是你祖父他们看到的模样了，大家都在和时间一起努力地向前，慢慢的改变自己，但是你呢？为什么要站在原地，任时间把你丢弃在狼狈的时光里。为什么不试着向前奔跑，即使追不到时间也可以创造新的生活。那是只有你才能办到的事，那是即使没有我们，你也能做到的事……”

手里握着的手在慢慢改变，细细的毛发破体而出，小黑的身体在渐渐缩小，变成小猫的样子。金色的眸子也变得不似人类，但是依然殷切期待的望着她。

夏未语的嗓子蓦地哑了，她从一堆染了血的衣服中抱起小黑温软的身体，哑声答应：“好，我答应你去看看大千世界，我答应你用自己的双脚向前迈步，我答应你重新找回开朗和坚强。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你也要答应我，”她用额头抵着小黑的额头，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你一定要好好的，毫发无伤的再次站在我面前。”打雪仗这样的事怎么能少了你？热闹吃饭这样的事怎么能少了你？贫嘴笑闹这样的事怎么能少了你？

“啊，如果可以，我们再一起玩吧。”

“好。”

夏未语把昏迷的小黑交给了面色不善等待中的白夏。战斗基本上已经一面倒，剩下的事情白夏统统交给了西顾，细细叮嘱过后就准备离开。很显然他听到了夏未语和小黑说的话，因为临走之前，他对夏未语说：“人生百态，活下去的人哪一个不是伤痕累累，但是因为这样而裹足不前的人是最愚蠢的，”他对夏未语担心的样子微微叹口气，“妮妮的事你不用太担心，即使用尽手段，我也不会让他有丝毫损伤。”

白夏抱着小黑消失在漫漫长路尽头，夏未语向着他离开的地方怔怔追了几步，又为这可笑的举动停了下来。西顾指挥着猫妖把那个巨大的水缸抬出来，里面金色的人鱼蜷缩成一团，正安然入睡，看来术法已经正确解除了。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昏迷的人群，西顾原本的意思是灌水泥沉海，但是在众猫的劝说下无奈作罢，打算把这群人找个远远的荒山野岭随手丢掉，任其自生自灭。清场完毕，剩下的只有缩在一角哀哀哭泣的那个女人。西顾为难的去询问夏未语的意思。

“没关系，交给我，”夏未语向那边一晃眼，继而坚定地告诉西顾，“没关系，把她交给我……”

“老板……”

夏未语迈开步子，慢慢朝她走过去。她手上还握着滴血的匕首，浑身抖如筛糠，眼泪自始至终就没有断过。当夏未语终于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她也没有注意到她，兀自哭泣。

“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夏未语低低的但是清晰的问道。等她恍惚的抬起头，夏未语又心平气和的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这让满脸泪水的女人双手一松，匕首“哐当”一声砸到了地面上。她倏地放下了所有戒备绽放笑颜，转瞬间脸色却变成焦急，她扑进夏未语的怀里扒拉着她的衣服下摆，急声追问：“半落，怎么回事……你怎么满身是血，是谁伤了你？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医疗箱……必须要尽快消毒才行……”她慌慌张张的站起来，以至于高跟鞋在地上打了一个滑，夏未语站起来伸手扶住她，温和道：“没关系，你不要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她抬起头傻傻的看着夏未语，一度停止的泪水急掉：“好，好、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她搂着夏未语的腰，靠进她怀里低声抽泣，“我会乖乖的不给你惹事，所以不要离开我了，半落……”凉凉的身体，就像陡然塞给了夏未语一个大冰块儿，寒冬的温度此时尽数被她抱在怀中。

夏未语摸着她的头发，抱着她才发现这个女人有多么瘦，瘦骨嶙峋，肩胛骨烙的手生疼。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如此亲近。仔细想想，守冬青这个母亲当的真不合格，连她的名字都一次没叫过，更谈不上笑容。

夏未语答应了她：“嗯，不离开你了。”

“真的？”

“真的。”

“半落，你再叫叫我的名字。”

“……冬青。”

“嗯，再叫一次。”

“冬青。”

“嗯。”她搂住夏未语的力量在消失，幸福弯起的嘴角鲜红，地上那把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扎进了她的身体。可她还是笑着，笑得那么开心，女人抖着手指把耳边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问夏未语：“半落，我美吗？”

失去力量的身体在渐渐下滑，夏未语跟着下落的趋势，扶住她蹲下了去，然后回她一个温和的笑：“嗯，很漂亮呢。我的冬青，我的妈妈，是最漂亮的了。”

＊＊＊＊＊＊＊＊＊＊＊＊＊＊＊＊＊＊＊＊＊＊＊＊＊＊＊＊＊＊＊＊＊＊＊＊＊＊＊＊＊

“守冬青，死于十月三十日下午四时二十三分五十六秒，自杀，”嵬泺在夏未语身后公事公办地念道，“她一生造的杀孽太多，，理当被我渡入地狱，连闻人紫都不会费工夫撞上来，和我抢这个灵。”

干涩的眼里挤不出一滴泪水，夏未语背对嵬泺合上守冬青那双还在微笑的眼。也许死亡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归宿，也是最好的解脱。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都将不关她的事，她会安静的沉睡在大地的某个地方，等待轮回的那一刻和那个人再次相遇。

但她会记得所有，记得这样的妈妈、这样的爸爸、这样的爷爷奶奶，苦涩的、伤心的、愤怒的、憎恨的、贪婪的、温暖的、幸福的……并且带着这样的记忆，坚强地活下去。

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原以为时间已经过的足够久了，算算日子，却仅仅只过去一个月。眼前恍惚飘落一片雪白，夏未语如有所悟般仰起头去看，双眼就不慎落进了一片凉凉的东西。

＊＊＊＊＊＊＊＊＊＊＊＊＊＊＊＊＊＊＊＊＊＊＊＊＊＊＊＊＊＊＊＊＊＊＊＊＊＊＊

“又下雪了。千年，西顾。”夏未语回头对身后的安静站着的两只妖怪莞尔一笑。

很多很多年以后，西顾渐渐老去，但她的回忆里依然能清楚地映出那个稚气未脱的人类女孩在雪中回头，扬起了的那一抹有些疼痛的笑容。

＊＊＊＊＊＊＊＊＊＊＊＊＊＊＊＊＊

应钟卷——完